第59章

　　沈燁聽著白晗的聲音， 看著手中的照片和雜誌，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久，他終於抱住了白晗， 問他：「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喜歡我了？」

　　白晗說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但是我很崇拜你， 那時候我就想， 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哥哥就好了。」

　　「哥哥？」沈燁低笑。

　　「嗯……」白晗臉紅了紅， 在沈燁懷裡抬頭看他：「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的年齡， 只覺得你很高大， 比我所有的同學都成熟而且見多識廣， 你又是助教……我就一直以為你是大哥哥， 直到後來復讀那年， 發現你竟然和我讀同一級。」

　　「我哪裡成熟了？」沈燁眉頭一糾：「我那時候長得……也挺嫩的啊。」

　　白晗「噗嗤」一聲笑出來：「沒說你長得老， 只是，你那時候不愛笑，總是一副酷酷的樣子。現在想起來……大概就是一臉深沈。」

　　「深沈？」沈燁笑起來：「我那時候就是不高興。」

　　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那一定是因為沒有什麼大事讓人揪心。

　　沈燁那時候父母離異， 就算是跟著爺爺在小城市裡野成猴子， 也總是覺得不高興。

　　那時候， 他第一次知道了人生中有些事情發生就是不可抗力， 他再想要阻止，也終究還是會發生——比如他家庭的破碎， 比如父母對他態度的轉變。

　　在遇到白晗之前， 他一直覺得自己最可憐， 後來遇到了白晗， 他才知道有人比他還要可憐——他自己的未來至少有無限的可能性，而白晗的未來，卻滿是晦暗。

　　沈燁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回去之後，爺爺一邊吃著飯還一邊感慨著：「唉……今天那小孩兒多可憐，我要是他爺爺啊，我就把他領回家裡養，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像現在一樣長大。」

　　但他那時候也知道，爺爺不過是說說而已，他沒有資格，也沒有義務去拯救所有人。

　　過往那些模糊的片段在腦海中翻江倒海，沈燁低聲嘆息：「爺爺要是知道那時候遇見的是自己的親孫子……現在一定特別後悔。」

　　白晗點點頭：「所以，我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爺爺。」

　　沈燁沈吟半晌，摸摸白晗的頭髮說道：「還是告訴他吧，爺爺的承受能力沒那麼弱，而且……如果他知道你一直記得他說過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兩人拿了東西回去，沈燁開著車，為了安全起見，他讓白晗坐在了後排。

　　回去的路上，沈燁不經意間看到路邊有一家肯德基，腦海中忽然閃現了上一次和白晗一起去榕城的畫面。

　　上次回榕城去結婚，白晗看見肯德基就走不動路的樣子還歷歷在目——而且，那家肯德基就在游泳館旁邊！

　　等紅燈的時候，沈燁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看著街角對面的肯德基，慢悠悠地問白晗：「我以前……是不是請你吃過肯德基？」

　　白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想到上一次沈燁非要拉著他進店的樣子，臉漸漸紅了：「……你想起來了？」

　　沈燁嘿嘿一笑：「我不僅想起了這個，我還想起來了，你那個弟弟眼巴巴的樣子——想起來就覺得很爽！」

　　白晗低笑：「你還記得啊，就知道欺負小孩子。」

　　「誰讓他欺負你呢？」沈燁不爽，又回頭看著白晗，眨眼笑道：「我欺負他，你不開心嗎？」

　　「……開心。」過了一會兒，白晗才終於回答道，他別開眼看向窗外，眼中卻滿是愉悅。

　　曾經的記憶被一點一點從腦海深處拖拽出來。

　　白晗還記得，那個夏天炎熱又乾燥，游泳出來之後，外面正是夕陽西下，風吹過來，如同一層層燥熱的浪。

　　游泳課之後，他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好，等著弟弟和其他的朋友一一告別，才一起從游泳館出去。

　　到了對面肯德基的門口時，沈燁剛好買了一個漢堡，一邊吃一邊從裡面出來，帶出一陣空調涼爽的風。

　　「你們倆才出來啊？」沈燁一手拿著一張宣傳單，一邊扇著風一邊跟他們倆打招呼，聲音含糊不清。

　　白晗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咽了咽口水。

　　但是他只是「嗯」了一聲作為回答，別開了眼睛。

　　白晗的媽媽後來嫁給的那個男人是個公務員，那時候工資也不高，但勝在穩定，那個男人和前妻還有一個女兒，比白晗還要大上好幾歲。白晗跟著媽媽剛嫁過去的時候還見過那個姐姐幾面，後來，那個姐姐就漸漸不再來了。

　　他媽媽那時候只是一個單位的工人，工資更是低的可憐，養她自己都捉襟見肘，更別提養白晗了。她原本不想要白晗也是這個理由。嫁給那個男人之後，她又懷孕生了個兒子，自此花銷更大，在白晗身上自然是能省就省。

　　媽媽生了弟弟之後，那幾年間對白晗愈發不好，他一旦犯了什麼錯就會被丟出去罰站，甚至不給吃飯。

　　即使到了初中，媽媽也不會給他零花錢，所以那時候同學們吃小零食，他只能偷偷地看看，想象著那是什麼味道。

　　所以，遇到拿著個漢堡啃得正香的沈燁的時候，他並沒有說什麼，他已經習慣於忍耐——頂多就是眼睛忍不住在那被啃過一口的漢堡上停留了兩秒。

　　而他弟弟卻不同，眼巴巴地看著沈燁和他手裡的漢堡，拉著自己的袖子嚷嚷：「哥，我也想吃。」

　　白晗只是淡淡地說：「媽在家做好飯了，回去吃飯。」

　　他弟弟卻是不管這些，胖胖圓圓的臉一皺，眼看就要哭出來：「我不想吃飯，我就想吃這個！」

　　白晗有些局促地看了沈燁一眼，他知道自己弟弟這麼一鬧，沈燁一定也吃的不爽，於是厲聲道：「你別吵了，回去讓媽帶你吃。」

　　說著，他拉著弟弟就要往前走。

　　結果他弟弟就撅著屁股扯著他的手，更大聲地嚷嚷：「你不給我買，我就回去告訴媽你欺負我！」

　　白晗心裡反射性地一緊張，但是他是真的沒辦法買，只能皺著眉頭說：「我沒錢。」

　　他弟弟聽了，卻「哇」的一聲哭出來，怎麼扯都不走。

　　白晗知道他是在假哭，心裡一陣煩躁，看著沈燁在一旁打量的神色，心裡就更難受了，於是也不拉著他弟弟了，直接松了手。

　　小胖子直接一個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原本的假哭就變成了真哭，聲音震天響，惹得路人紛紛駐足：「我要告媽媽——你打我——哇——！」

　　白晗臉皮薄，而且最害怕這個小魔王冤枉他，向著媽媽告狀——這就意味著他這幾天又沒有好日子過了，於是又趕忙去拉他。

　　小胖子死活不肯起來，白晗一邊跟他搏鬥，一邊還看了沈燁好幾眼，心裡充滿了愧疚——人家原本吃的好好的，這下心情肯定不會好。

　　誰知道沈燁卻走過來，擰著眉頭一臉不爽，輕輕踢了踢小胖子的屁股，又衝白晗笑了笑，說道：「行了別鬧了，我請你們吃啊。」

　　白晗抬頭看他，目光驚異。

　　沈燁輕飄飄地說：「等著。」，然後手插著口袋，慢悠悠地又走進了肯德基。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買的東西出來了。

　　一個漢堡，和一對炸雞翅。

　　小胖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手裡的漢堡，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沈燁卻把那個漢堡塞到了白晗手裡。

　　白晗反射性地接過漢堡，有點懵，小胖子反應倒是快，立刻扒著白晗的衣服，伸手管他要：「快給我！」

　　白晗下意識地要遞給他，可沈燁卻眼疾手快，利用身高優勢扯著小胖子的衣服一把把他拽開了，笑嘻嘻地說：「你不能吃，這是給你哥的。」

　　小胖子一愣，「哇」的一聲，又哭出來。

　　白晗看著弟弟哭成這樣，第一反應就是他回家肯定又要跟媽媽告狀了，手足無措，但心裡竟有些開心。

　　他雙手捧著那個熱的燙手的漢堡，看看沈燁，又看看弟弟，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沈燁卻忽然沈下臉來，惡狠狠地對白晗說：「吃！」

　　他這一聲又嚴厲又突然，白晗抬頭，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被他嚇得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小胖子也被他嚇得愣了，偷偷摸摸地抬眼看了他倆一眼，一不小心就對上了沈燁冷漠的目光，被嚇了一跳，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白晗有些猶豫地打開了那層包著漢堡的紙，漢堡的香味就飄在鼻端，他看了看在沈燁手中哭的昏天黑地的弟弟，又有些害怕地看了沈燁一眼。

　　……卻見沈燁要了一口自己的漢堡，在漢堡的遮擋下，對他咧咧嘴，做了個鬼臉，眨眨眼睛示意他趕緊吃。

　　……原來，他竟然是故意的。

　　白晗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卻趕緊在打開了的漢堡上咬了一口。

　　——太好吃了。

　　軟軟的烤麵包中間夾著酥脆的炸雞腿，配上爽口的青菜和從未嘗過的醬的味道，瞬間刷新了小小的白晗對於美食的認知。

　　吃起來比聞起來感覺還要好。

　　他第一口還沒咽下去，就忍不住咬了第二口。

　　弟弟哭喪著臉看著他在「自己的」漢堡上咬了兩口，心裡更委屈了，「哇」的一聲，嚎地更大聲了。

　　沈燁卻用膝蓋懟了懟小胖子的屁股，又用剛才的語氣惡狠狠地看著他：「不許哭！」

　　小胖子被他的凶神惡煞嚇了一跳，立刻止住了哭聲，隨即又哭出來。

　　沈燁無奈，被煩得要死，眉頭抽了抽，拉著白晗道：「咱們走，讓他在這兒哭吧。」

　　白晗被他拉著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就見弟弟也不跟上來，反倒是坐到地上哭地更大聲了。

　　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手裡的漢堡，跟沈燁說：「我……我其實……也不是太想吃……要麼剩下的給他吃吧。」

　　小胖子在幾步之外聽到了，瞬間又不哭了，直勾勾地盯著白晗手裡還剩下大半的漢堡。

　　沈燁：「……」

　　「你敢給他吃一口試試，」沈燁的聲音又是惡狠狠地，叉著腰對白晗說：「我就喜歡逼著人乾他不想乾的事兒，你越是不想吃，我就非得看著你吃完——」

　　他又居高臨下地看著小胖子，說道：「他越是想吃，我就越是不讓他吃。」

　　白晗：「……」

　　「快點吃！」沈燁又對白晗吼道。

　　小胖子在一旁聽愣了，反應了半天，一邊哭一邊說：「哇……我不想吃了……」

　　「呦，真不想吃了啊？」沈燁呵呵一個冷笑，晃了晃手裡的那一對雞翅：「我本來還想著，你要是聽話，這雞翅就給你做獎勵……」

　　小胖子一骨碌又從地上爬了起來。

　　沈燁瞥了他一眼，轉身皺眉，低聲對白晗說：「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白晗默默地低頭，又啃了一口手裡的漢堡。

　　小胖子邁著小短腿跑到白晗身邊，又被沈燁扯著領子拉到了自己那邊。

　　「你老實點，我要是高興了，這雞翅就給你吃。」

　　於是小胖子只得老實了，幽怨地跟著兩個大長腿，盯著兩人手裡的漢堡直咽口水，還時不時掉兩顆金豆豆。

　　就這樣一直跟著他們走到了家裡。

　　到了家裡小區的門口，白晗和沈燁早就將漢堡吃完了。

　　沈燁手裡的那對作為誘餌的雞翅卻還在。

　　馬上就要分別了，小胖子盯著那對雞翅，說：「這個，這個你答應給我吃的！」

　　沈燁卻蹲了下來，衝著小胖子綻開一個帥氣的笑容，說：「我說過，你讓我高興了我就讓你吃。」

　　小胖子愣愣的點點頭。

　　沈燁直起身來，繃著臉陰沈道：「我不高興。」

　　說罷，轉身就走。

　　小胖子第一次體驗到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懼，當即怔住，等沈燁那大長腿邁出去好遠了，才終於反應過來，在小區門口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白晗看著沈燁瀟灑離去的背影，風中凌亂。

　　他無奈地在小區門口哄弟弟，卻怎麼也哄不好，拉又拉不走，小胖子像個小炮仗一樣手腳並用地拒絕回家，再次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白晗知道，沈燁其實是為了幫自己整這熊孩子，所以才凶自己的，而且……他畢竟還請自己吃了前所未有的美味啊。

　　想想沈燁方才故作凶惡的樣子，他又特別想笑。

　　因此在把弟弟弄回家的過程中他特別的有耐心，索性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哭，等他哭夠了，就加上一句：「你再不回家一會兒媽打你了。」

　　小胖子最後終於恨恨的跟著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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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燁和白晗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完了曾經的這段記憶，樂不可支。

　　「所以……」他忽然想到什麼，又有些憂心：「我那時候是考慮不周，那小胖子肯定告狀了吧？後來你被你媽罵了嗎？」

　　「沒有……我媽也知道他有時候會撒謊，所以那事兒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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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當時——

　　一回到家裡，小胖子就跟媽媽告狀，開口就哭：「哇……媽媽……姓白的跟那個助教一起欺負我……」

　　媽媽看著小兒子哭腫的眼睛，當即心疼起來，厲聲問白晗：「怎麼回事兒！」

　　白晗淡淡地說：「這不能怪人家，他看人家吃肯德基，非要吃，我又沒錢，不給他買，就這樣了。」

　　小胖子撲到媽媽懷裡，鼻涕蹭到媽媽圍裙上：「他是個騙子！那個助教買了！但是都被他吃光了！」

　　媽媽用質疑的眼神看向白晗。

　　白晗面色不變，只是說：「你聽他編，肯德基那麼貴，怎麼可能有人請吃肯德基啊。」

　　他媽想了想，大概是覺得游泳教練的工資也不高，確實不太可能請的起，於是不耐煩地推開小兒子：「去去去，自己玩兒去，別煩我，做飯呢。」

　　照著白晗以前的性子，肯定是弟弟說什麼他都不敢反駁，但那天他卻忽然有了勇氣——沈燁尚且看不下去，幫他教訓熊孩子，自己回家之後要是再被欺負了，豈不是辜負了沈燁的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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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白晗感慨道：「我到現在都特別喜歡吃漢堡，好多餐廳里秘制的炸雞都沒有肯德基的漢堡讓我印象深刻。」

　　「那一會兒到前面，還有一家肯德基，我再請你吃一次。」

　　「好啊。」

　　「不過你現在可不能多吃，」沈燁回想著說道：「之前我買的時候想著那兩個雞翅也給你吃的，看你瘦的……不過後來作為誘餌了沒給成，回家以後給爺爺吃了，一會兒就補給你兩根雞翅吧。」

　　「……我想吃辣的。」

　　「那可不行，容易上火。等你肚子里的小傢伙出來了讓你吃個夠，」沈燁笑道：「吃個雞翅先解解饞，張媽今天中午燉魚，還有好吃的在家等著呢。」

　　「好。」

　　白晗摸了摸身邊那個裝著那些雜物的盒子，嘴角的笑意很久都沒有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