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真是太他媽沒品了……」沈燁越說越暴躁， 忍不住臟話連連：「竟然趁著你難受的時候下手……這個欺軟怕硬的孫子……」

　　沈燁還記得，之後他還在學校見過那個高壯的男生——那男生是白晗他們隔壁班的，跟自己還隔了一個班。偶然在走廊上遇見過那麼一兩回， 沈燁記得那個男生每次看見自己掉頭就跑。

　　要是照著他以前的性子， 肯定是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但是那段時間他功課落下來太多， 忙著學習， 也不想生事兒——在榕城， 可沒他爸幫他擺平各種事端， 他也不想爺爺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他費那麼多的心。

　　「他以後還有欺負過你嗎？」沈燁皺眉問道。

　　白晗趕忙搖頭：「沒有了， 後來我一直躲著他，他好像也在躲著我， 總之……沒怎麼見過了。」

　　當時距離高考就剩下沒幾個月了， 白晗拼命讓自己沈下心來不要分神， 全部精力都撲在了學習上，除了偶爾偷偷地看沈燁， 幾乎沒什麼事能讓他分心。

　　「那就好。」

　　沈燁低聲說道，眉頭卻始終沒有舒展開。

　　他當時就有很多疑惑，現在想起來，更是耿耿於懷。

　　他想到那時候那個男生的話，總覺得是蓄謀已久的，於是問道：「你以前跟他有什麼接觸嗎？他有沒有跟蹤過你什麼的？」

　　白晗臉色白了白， 輕輕點頭：「……有。」

　　他此刻的神色， 就有點像是當時的神色。

　　沈燁心裡一陣煩躁， 握住他的肩膀問道：「那天不是四點多就放學了嗎？你怎麼不走？肚子疼成那樣還留到那麼晚？」

　　「我……」白晗吶吶地低頭：「我原本想著，可能忍一忍就好了……」

　　沈燁想到他一個人捂著肚子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可憐兮兮的樣子，就覺得心裡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竄，他努力克制，但語氣中還是帶上了些嚴厲：「那你生病了就不知道去醫院嗎？也不知道跟家人說嗎？就那麼自己忍著？」

　　沈燁越想越生氣——說實話，他那時候就很不喜歡被他幫助了的「那個男生」，話都說不好，一副軟弱可欺的樣子……他是看不慣那些欺負弱小的人，但是也很看不慣這樣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反抗的人——雖然當時得知他是因為闌尾炎才那麼無力，但還是看見他就覺得煩。

　　尤其是後來來向自己道謝的時候，那副扭扭捏捏的樣子。

　　——也怪不得白晗不願意告訴自己，自己那時候一點也不懂得掩飾情緒，恐怕嫌棄和不屑早就溢於言表。

　　白晗感受到他情緒的不對，瑟縮地更厲害了，但還是解釋道：「我當時，沒有地方可去。」

　　「你不是住在母親家裡嗎？她就算平時對你不好，也不能不管你的死活啊？！」

　　白晗嘴唇顫了顫道：「……她那時候不在家，出差去了，不過就算在家，可能也只會嫌我麻煩吧……而那個人——我後爸他根本就不管我。我那幾天都在爸爸家裡住。」

　　「那你怎麼不跟你爸說！」沈燁提高了聲音。

　　「……我原本，以為沒什麼大事，撐一撐就過去了的……他那時候也沒有錢，我不想讓他再花錢給我看病。」

　　沈燁一腔怒火都堵在心口，無處發洩。

　　他放開了白晗，煩躁地在沙灘上走來走去，伸手胡亂地揉自己的頭髮，心緒紛雜，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他剛剛問白晗的時候，幾乎稱得上是質問了——他總覺得，就算是按照自己最壞的猜測，他也不應該如此自苦。

　　生病了連醫院都不敢去，如果不是自己帶他去醫院之後他意識到可能要做手術，可能到了最後，他的父母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一個人怎麼能把自己折騰地這麼可憐？

　　沈燁不得不承認，當初，他是有些看不起那個被自己幫助的男生的。

　　可是現在，當他發現他就是白晗，當他瞭解了白晗的一切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將自己代入了白晗的位置，忽然發現自己可以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選擇。

　　而正是這樣的理解，讓他更加憤怒。

　　他憤怒地幾乎說不出話來，連眼前如畫般清澈的美景都沒辦法緩解分毫。

　　白晗看著他的樣子，心中酸澀。

　　那時候，他就可以看出沈燁不喜歡自己，所以只能努力隱藏自己，直到多年之後，他都不敢太過引起沈燁的注意，也始終不敢說出自己對他的感情。

　　而現在，自己是不是又被他討厭了？

　　果然……還是不應該讓他想起那些往事啊……

　　白晗抬起頭來，看沈燁叉著腰看著眼前茫茫大海面色陰沈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吶吶地說：「……你別生氣了……」

　　「我沒生氣！」

　　白晗面色一白，趕忙縮回了手指。

　　他的神情像是一根刺一般硬生生扎進了沈燁心裡，讓他疼地幾乎無法呼吸。

　　他就那樣定定地看了白晗兩秒，整個人忽然洩了氣。

　　「對不起……」他嘆息著轉過身來，閉了閉眼睛，又看進白晗的眼底：「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我不該這麼跟你說話。」

　　白晗睫毛顫了顫，沒有吭聲。

　　沈燁上前一步，碰了碰他的肩膀，看他沒有抵觸，心中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人攬進了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晗晗，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他喉嚨哽了哽，忽然鼻頭髮酸，幾乎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沈燁忽然有了一種新的領悟——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傲慢。

　　他從小是天之驕子，從來肆意張揚，想要什麼都會有人送到他的手裡。他從來不知膽怯為何物，見到不平之事上去就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英雄。

　　他會同情弱者，他會幫助弱者，他甚至包容弱者—— 比如他曾經幫助白晗的時候，雖然當時他並不喜歡白晗，可是遇到那樣的事情，他還是會出手——這是他身為這個社會的精英，或者說強者的正義感。

　　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正義感。

　　他曾經看過一句話：每當你想批評別人的時候，要記住，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所擁有的那些優勢。

　　到了今天，他才知道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他只是隨手散播者自己的愛心或者正義，但是卻從來沒有真正去瞭解過弱者。

　　他設身處地地將自己代入白晗成長的那個環境，發現自己不見得會做出比白晗更好的選擇。

　　再往後去想，在他和白晗第一夜之後，以及白晗懷孕之後，自己說要負責，其實也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尊重——他並沒有真正考慮白晗的感受，那個時候，他私心裡，還是把白晗當成是弱者來看的。

　　「你……你有沒有想過……」沈燁想到這裡，心中忽然一陣惶然，聲音有些輕顫：「當初我們兩個如果沒有抱錯，你就不用經歷這些……」

　　「何必要想這些如果呢？」白晗的聲音卻很平靜：「……總是要有人去經歷的。」

　　沈燁心底一陣激蕩，將鼻子埋進他的發間，低聲道：「我寧願經歷那些的人是我。」

　　「……可是，」白晗帶著一點點鼻音，輕聲說道：「我也是會心疼的啊……」

　　一陣一陣地酸澀從心底泛起波瀾，沈燁緊緊地抱著白晗，眼眶通紅。

　　——他是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被這樣一個人喜歡？

　　沈燁此刻幾乎失語，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卻感覺白晗伸出手來抱緊了他，用一種依戀的姿勢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說：「你不要生氣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沈燁輕嘆一聲，道：「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生你父母的氣——他們怎麼能那麼對你！還有……生我自己的氣，當初，後來……我不應該那樣對你。」

　　「可是，如果當初沒有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

　　如果那件事真的發生了，白晗心想，自己可能會想要去死。

　　也可能再也無法從過往的陰影之中走出來，活得像一條陰溝裡的老鼠。

　　沈燁心裡難受極了，又問道：「所以，你就是因為那件事而開始喜歡我的嗎？」

　　白晗卻輕輕搖搖頭，說：「不止。」

　　「……還有什麼事？」

　　白晗睫毛顫了顫，望著遙遠的海面，說道：「可以以後再告訴你嗎？」

　　「嗯，」沈燁連忙說：「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什麼時候都可以。」

　　白晗輕輕笑了一下，額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想了半天，又訥訥道：「我、我知道我的性格有很多缺陷，我會改的……」

　　「哪有？」沈燁強忍住鼻尖的酸意，聲音沙啞：「沒什麼需要改的，你很好。」

　　他輕撫白晗柔軟的發，無法克制自己心中洶湧而出的感情，在他耳邊說：「現在這樣就很好，真的很好，特別、特別的好……」

　　懷裡的人似乎是輕顫了一下，沒有作聲。

　　過了一會兒，沈燁卻忽然覺得肩膀處濕濕的，心底猛地一顫。

　　他將白晗的腦袋從自己頸窩處挖出來，心疼地撫了撫他濕漉漉的眼角，柔聲問道：「怎麼哭了？」

　　白晗想避開他的手指，可是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

　　他看著沈燁溫柔到極致的眼神，忽然想要告訴他自己心中所想。

　　「那天……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也是這麼說的……」白晗眼睛紅紅地看著他，聲音啞啞地說：「我那天也喝了不少酒，於是、於是就沒忍住……」

　　沈燁愣住了，那天晚上的真相終於緩緩在他眼前展開……

　　「沒忍住什麼？」他的眼角忍不住帶上了笑意。

　　「就是……」白晗臉紅的厲害：「親了你一口……」

　　他說完，連耳根都紅透了，趕緊別開了眼睛，失措道：「所以……不能怪你的，都是、都是我的錯……」

　　沈燁心中一空，耳邊的海浪聲也無法掩蓋他心中雀躍的快樂。

　　他低笑起來，捏住白晗的下巴，在他唇上輕輕一啄，低聲道：「這樣的錯誤，以後還可以多犯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