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袁超傑在海水里滾了一圈， 滿身都是沙子，一臉震驚的爬回來， 盯著兩個人問道：「不是……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你們倆可別驢我！」

　　「騙你乾嘛啊？」沈燁說道，輕笑中又帶著些無奈：「你看白晗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樣子嗎？」

　　白晗看著袁超傑有些滑稽的樣子也笑起來，眼神卻很認真：「真沒騙你。」

　　「我靠……」袁超傑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重新盤坐在他們身邊：「這世上還有這麼玄幻的事兒？！」

　　「可不是麼……」沈燁伸手攬住白晗的肩膀：「知道這事兒之後我們倆都有點不能接受，所以跑你這兒逃避現實來了。」

　　「不是……」袁超傑盯著白晗的臉看了半天，喃喃道：「你別說……還真是挺像的。」

　　沈燁幽幽地看著他：「你以前不是還說我長得跟我爸挺像的嗎？」

　　袁超傑的眼睛迅速地飄了一下，掃過兩人的臉龐，得出一個結論， 猛地一拍手道：「那說明你們倆有夫妻相啊！」

　　「……」

　　這求生欲可以說是很強了。

　　沈燁把白晗往自己懷裡攬了攬， 笑眯眯地看著他的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有點道理， 確實很有夫妻相。」

　　白晗一肘子懟過去，用眼神質疑：……哦？是嗎？

　　沈燁連忙舉手對天發誓：「我早就這麼覺得了！」

　　白晗翻了個白眼。

　　沈燁臉上笑容始終未褪去， 看著白晗的眼神中都帶著溢滿的寵溺， 心裡想：……他怎麼翻個白眼都這麼可愛呢？

　　袁超傑在一旁默默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心裡卻在嘀咕：以前見他們倆不辦婚禮，還以為沈燁跟白晗不過是玩玩兒， 沒想到現在感情竟然這麼好。

　　不過話說回來……

　　「這事兒雖然有點玄幻……不過你們倆有啥不能接受的啊？」袁超傑想了半天， 手撐著一邊的膝蓋托住自己一邊的臉，嘿嘿一笑：「這事兒最讓人頭疼的點不是財產分配的問題嗎？但是你們倆現在有了一孩子， 不管你倆誰多誰少， 將來不都是肚子里那小傢伙的嗎？」

　　白晗怔了一下， 心想他說的一點沒錯，不過……自己還真沒怎麼想過財產的問題。

　　「不是財產的事兒……」沈燁溫柔地看了看白晗的肚子，又看向袁超傑：「大概是……身份認同的問題。」

　　「身份認同……你不就是從兒子變成兒婿了嗎？」袁超傑想了想，又是一拍手：「這不是更好嗎？連婆媳關係問題都解決了！」

　　白晗笑起來：「說的也是，親上加親。」

　　沈燁揉了揉自己的頭髮：「也對啊。」

　　袁超傑看著沈燁的神情，感覺有點迷：「你們之前都沒想到這個嗎？哎得知這個事兒，不應該覺得高興嗎？要是我我肯定開心的都要跳起來了啊——雖然我的首富爹跟我說親兒子不是我，但是，是我的愛人啊！怎麼著也沒便宜了外人不是？」

　　「去去去，」沈燁又踹了他一腳，倒是不狠，搖搖頭說：「你搞清楚點，我才是那個外人。」

　　關於兩人感情的突然變化，沈燁懶得跟袁超傑解釋——他也不好意思說。

　　但是在身份上，其實最難跨過去的坎，是過往和真實身份之間的巨大落差，還有和父母之間的情感，總覺得忽然之間沒了著落。

　　沈燁覺得自己還好，可是白晗以前受過的那些苦，難道就能算了嗎？還有……自己將來怎麼面對白晗的父母？

　　白晗卻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才是突然闖進來的那個，我才是那個外人。」

　　「你畢竟是父母的親生孩子，我才是……」

　　袁超傑被他們倆的深情對視搞的一身雞皮疙瘩，打斷了他們：「行了行了你們倆夠了，你們倆感情這麼好，又都這麼為對方考慮，將來不是什麼事兒都好商量嗎？這有什麼可糾結的啊？」

　　「……」

　　對啊。

　　兩人當時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後來又陷入互相被表白的極大震顫之中，反而將事情想複雜了。

　　其實根本就沒必要想太多，只要兩人感情好，事情就非常的簡單。

　　簡單到之前想象不到的地步。

　　「所以這又有什麼可逃避的呢？」袁超傑不解：「……你們倆多大人了，還搞離家出走啊？」

　　「……」

　　白晗有些不好意思了——這還是他慫恿的。

　　「一點……小矛盾吧，回去說開了就好。」沈燁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所以……我們也就最開始的目的是逃避現實，但是來之前，已經改成度蜜月了，對不對晗晗？」

　　白晗飛快地點頭。

　　袁超傑：「……」

　　——這鬧著玩兒呢？

　　他呵呵一笑：「你倆真逗。」

　　沈燁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不過吧，我在飛機上其實想了挺多的，我之前一直都在沈氏待著，在爸媽蔭庇下實在是太舒服了，以前有些創業的比較激進的想法，後來都擱置了沒做，現在……倒是有點想試試了。」

　　他在沈氏積累的豐富的經驗，可掙脫出父輩的光環卻並不容易，所有人看他都覺得他光鮮，但沈燁自己卻明白，自己多多少少是有些咸魚心態的。

　　袁超傑聽他這話，還真是感同身受。

　　他們有承擔風險的能力，但是又本能厭惡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喜歡做有把握的事情，但這也幾乎注定了，他們不太可能成為能讓自己的父輩看得起的人物，或者甚至超越父輩。

　　換而言之，他們起點很高，內驅力卻不足。

　　袁超傑看著沈燁，笑著感慨：「你要是想創業，兄弟們絕對都特別支持，你可是我們炸哥！永遠所向披靡！」

　　沈燁又是一腳踹過去，大笑：「去你媽的。」

　　過了不久，袁超傑看了看時間，就匆匆離開處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白晗現在不能做太劇烈的活動，兩人就在海邊走走停停。

　　沈燁順著袁超傑講的那件事，跟白晗說著自己和沈家父母的往事。

　　「爸媽以前……其實離過婚的。」

　　白晗以前從來不知道這事兒，還是在那天江可蓉罵沈燁的時候聽到了才知道。

　　「我小時候爸就下海創業，後來家庭條件好起來了，我們一家搬到了京城，但是爸也忙起來了，整天整天的不著家。在我印象里，爸一個月能回家一次就不錯了。而媽呢，那時候就在家裡做全職太太。其實她本性是很活躍的，熱愛交際，讓她在家呆著簡直要了她的命。但那時候她脫離職場久了，也不知道出去了做什麼，每天就是帶我教我，然後等著爸回來。」

　　「她其實很愛父親，但是兩個人很久才能見一次，後來她就受不了了。父親那時候不太支持他去工作，認為我需要管教，但她後來還是去了……她從最基層做起，每天工作非常忙碌，我基本上每天都是保姆在管。有那麼一段時間，父親回來都見不到她回來，甚至有時候出差之類的，總會夜不歸宿。」

　　「這麼一次兩次還行，後來竟然成了常態，父親就忍不了了，那段時間他們兩個經常吵架……」沈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說：「最開始兩個人只是指責對方不顧家庭，到了後來……卻演變成指責對方已經變心。」

　　「你看，媽現在的性格就很衝動，那個時候比現在更厲害，我特別清楚地記得，有那麼一天，我在屋裡寫作業，他們兩個人就在客廳里吵架，媽那時候就歇斯底里地對著爸喊，說他那樣經常地不回家，一定是外面有人。」

　　「最開始只是她單方面的指責，到了後來父親也再也忍不了了，開始了毫無理智的反擊，說她跟她當時的上司如何如何……操，我那時候剛上初中，還是個孩子啊，他們就給我聽這個……真他媽三觀炸裂。」

　　「那……」白晗就奇怪了：「都這樣了，他們還能復婚？」

　　「……你聽我慢慢給你講。」

　　白晗握住他的手，點點頭。

　　沈燁笑著搖頭：「我那時候也以為不能了，小時候我特別怕他們倆吵架，到了後來卻免疫了，開始覺得煩，所以有一天，我就說，你們倆別吵了，受不了就趕緊離，這麼天天吵吵吵，吵得我耳朵疼。」

　　「……我他媽也沒想到他們真會離啊。」

　　「大概就在我快上初三的時候，他們真的離婚了，我跟了爸。從那以後，我就很少能見到媽了，爸倒是偶爾回家，但也就只知道給我錢，對我的成績和生活問都不問……你是不知道，那時候我基本上每個月都有一萬塊的零花錢……那麼小一個孩子，天天拿那麼多錢去隨便揮霍，對人格發展簡直就是災難好麼……要不是有爺爺在，我估計就廢了。」

　　「我初三那年，爺爺從榕城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過來看我，我那時候正是叛逆的時候，爺爺看我沒人管，心疼的厲害，但是後來又發現我那時候三觀歪的不像話，氣的要死，後來乾脆就沒走，在京城陪了我一年。」

　　說到這裡，白晗聽得心疼，沈燁卻忽然笑了：「你是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見我爸被打你知道嗎？哈哈哈現在想想都覺得解氣，你別看爸現在天天一副嚴肅的成功人士的樣子，他在爺爺面前也慫的厲害——那天他回來之後，爺爺跟他好好談了談我的教育問題，我在一邊聽著，心裡那叫一個爽！」

　　「他就指著爸的鼻尖罵他：‘你個兔崽子！我當年是怎麼教你的！把你教成這樣我容易嗎？你就是這麼教孫子的？！’一邊罵還一邊抄起一把拖把，一邊追一邊往他身上捅，打的爸滿屋子跑……哈哈哈哈哈真的，你沒見到你是不知道，那場景真的太好笑了，太慘了……從此我就對爺爺升起了無與倫比的崇敬之情，他說什麼我都聽。」

　　「爺爺在這邊教了我一年，直到我考上了不錯的高中。後來放假的時候我就總是到榕城去，跟爺爺一起呆著。」

　　白晗看他笑得開心，卻覺得有些心疼，現在才明白了他對爺爺深厚的感情。

　　怪不得，他會為了讓爺爺開心而跟自己結婚。

　　想到十五歲暑假時的初遇，白晗在心裡悄悄對爺爺說了一聲，謝謝。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不僅拯救了沈燁，也拯救了自己。

　　「我現在沒有長歪，真是要歸功於爺爺，他最喜歡說的就是‘別跟你爸那個孫子學’，他教我，人可以沒有太多錢，可以不去追求世俗的成功，但是要做一個正直和負責的人。他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可能這輩子都成不了一個英雄，不可能蕩平所有罪惡不公，但是至少不要給別人帶去不幸，哪怕不做善事，也不要為惡。」

　　白晗想到沈燁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笑道：「看來爺爺教的很成功。」

　　「一般般吧……」沈燁謙虛地搖了搖頭，忽然又想到：「爺爺還說，永遠也不要低估自己幼稚的程度，永遠也別覺得自己成熟……我這兩天算是體會到了。」

　　「你體會到什麼了？」白晗含笑看著他。

　　沈燁停下了腳步，將他抱進懷裡，嘆息道：「我那時候竟然要跟你離婚，竟然對你發脾氣……真是太欠考慮了。」

　　白晗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可是那時候，你帶我走了啊。」

　　沈燁摸摸他的頭髮：「怎麼可能不帶你走？你抓著我的衣角可憐兮兮地，都快要哭出來了。」

　　白晗耳根瞬間紅了，將臉埋在他懷裡，小聲道：「……沒有要哭……」

　　沈燁低笑起來，胸膛的震動傳來，白晗將自己的臉埋得更深了些。

　　「那，後來……爸媽怎麼又復婚了？」

　　「後來……媽的事業也做出了一些成績，大概是在我上大一或者大二的時候吧……我這是後來聽他們說的——媽所在的公司和爸那邊有合作，談判之後，雙方一起吃了個飯。」

　　「本來爸是不管那件事的，結果那天他正好在分公司，他們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爸就看見媽了。」

　　「後來，爸跟我說，那時候，他覺得媽特別的耀眼，也不知怎麼想的，就跟當時的主管說自己也要一起去吃飯，主管當然歡迎啊，後來就跟媽那邊介紹說這是我們大老闆雲雲。」

　　「他們離婚之後幾年基本沒見過面，只單獨來見過我，見我的時候，還特意避開了對方的時間。這幾年里他們可能各自有過其他的感情經歷，這我也不清楚，但是那時候重逢，據說兩個人都單著……可能還是忘不了彼此吧。」

　　「大概是發現，原來他們兩個在一起也可以和平相處了，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兩個聯繫就多起來了，我有一回生日，他們兩個竟然一起給我辦生日趴，當時給我驚的一晚上沒吃下飯。」

　　「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白晗問道。

　　「沒有，那時候關係也就是緩和。直到後來……我大三的時候，媽忽然生了病，有點嚴重，吃了好多激素類藥，人也沒以前漂亮了，但爸卻好像忽然良心發現了似的，總是跑去醫院看她……這麼一來二去的，竟然舊情復燃了。」

　　「結果，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兩個人竟然就復婚了，還重新去辦了婚禮拍了婚紗照？我那時候也是一臉懵，慢慢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看我跟爸媽關係挺好，也就是這幾年的事兒……我以前對他們倆挺怨恨的，不過後來爺爺跟我說了一些話，後來我也就釋懷了。」

　　「爺爺說了什麼？」白晗抬頭看他，問道。

　　「嗯……其實跟剛才那句差不多，他說，不要以為自己年齡大了就成熟了，也不要以為自己某一方面處理的好，就是真成熟了，成熟只能體現在某些方面，沒有人是所有方面都‘成熟’的，或者說，‘一個成熟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比如我爸，他事業有成，感情上卻到快五十了才開始成熟。」

　　「他跟我說，你爸你媽雖然做父母做的不好，但是你也別怨恨他們，他們倆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他們這麼晚了才學會對自己感情負責，你可不能步他們的後塵。」

　　「我那時候想，憑什麼啊，那他們沒好好教育我，給我造成的傷害和心理陰影怎麼說？」

　　「結果爺爺就說：你也是個成年人了，要學會自己教自己了，不要去怨恨別人，也別去怨恨過去，這才是對自己真正負責。」

　　「後來我看我爸媽，感覺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們惹我生氣了，我就跟自己說，別跟他們計較，他們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我惹他們生氣的時候更多。」沈燁笑道：「反正，磕磕絆絆的，這麼些年也就這麼過來了，至少表面上看上去還算不錯。」

　　白晗聽完，也學他摸自己腦袋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

　　沈燁笑道：「乾嘛啊？」

　　「安慰你啊……」白晗又摸了摸，手感刺刺的：「沒想到你也這麼不容易。」

　　「還成吧，」沈燁笑著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這不是都過來了嗎？」

　　白晗點點頭，說：「我們以後多去看看爺爺。」

　　「好……希望爺爺還能撐的久一些，看著寶寶長大。」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沈燁又說道：「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的養父母？」

　　沈燁是想要瞭解自己親生父母，但通過他對白晗成長經歷的那一點瞭解，讓他對那兩個人沒有絲毫的期待。

　　比起瞭解那兩個人，他更想知道白晗的過往。

　　「他們……」白晗猶豫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他還可以什麼都不說，可是現在，他卻沒有了沈默的立場。

　　要說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就難免會說到自己。將那些痛苦的過往剝開攤開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概說一說就好，」沈燁道：「不想說的可以不講。」

　　白晗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母親她……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最開始嫁給父親的時候，應該是挺幸福的。」

　　「我那天看到照片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父親年輕的時候挺帥的。」

　　沈燁挑挑眉：「他現在不帥嗎？」

　　「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不怎麼帥……因為後來太胖了。」

　　沈燁又問：「那你怎麼看到照片就知道那一定是你父親？」

　　「嗯……五官很像啊，還有耳朵，因為我小時候總是說他耳朵沒有耳垂，所以印象特別深刻，這個胖瘦都影響不了，一看就知道是他。」

　　「那你覺得，他跟我像嗎？」

　　白晗努力地回憶了一下那張照片，又想了想自己記憶中父親的樣子，最後艱難地說：「年輕時候那張照片挺像的……好像側臉比較像，正臉看起來反倒……嗯可能我對你們兩個都太熟悉了，反而不覺得像了。」

　　沈燁聽他解釋完了，明顯松了一口氣。

　　白晗：「……？」

　　「……咳咳，」沈燁看著他疑惑地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覺得不像就好，之前你說你暗戀我，後來爸媽又說我跟你爸像……我還在想你是不是有戀父情結……」

　　白晗：「……」

　　「嗷！！！」下一秒，沈燁就叫了起來，白晗一臉冷漠，穿著人字拖對準了他的腳趾狠狠地踩了下去，半點都不留情面。

　　「疼疼疼……嘶……」

　　沈燁嗷嗷亂叫，卻從始至終都沒松開抱著白晗的手，一邊齜牙咧嘴一邊賠笑安撫他：「我開玩笑的！我錯了我錯了……」

　　白晗終於把腳松開了，整個人還被他抱在懷裡，幽幽地說：「我要是有戀父情結就好了，可是他一點也不值得我戀。」

　　聽到這句，沈燁也顧不上腳疼了，一邊下意識地抖著腳，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對你很不好嗎？」

　　「他啊……」白晗抱住沈燁的腰，說道：「其實……他對我挺好，可是他卻沒有維繫一個家庭的能力。」

　　「我印象中，小時候的快樂時光都是他帶給我的，他會帶我去捉蜻蜓和螞蚱，帶我去公園玩，買小零食給我吃，會讓我騎到他脖子上到處閒逛，所以其實……我很愛他。」

　　沈燁聽他說著，輕易地腦補出白晗小時候小小一隻的樣子，騎在爸爸頭上撒嬌，想想就很萌。

　　他忽然期望白晗肚子里的寶寶快一點生出來，最好是和白晗一樣漂亮。

　　「他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一點看似很好，但實際上也意味著，他幾乎沒有任何野心，也沒有上進心。他得過且過，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收入也不好，而與他相反，我媽是一個非常不容易滿足的女人。」

　　「據我媽說，他們剛結婚的時候，我爸的工作收入還不錯，可是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被辭退了，之後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家呆著帶著我玩兒。」

　　「有一段時間，家裡完全都是靠媽媽的收入在支撐，而我爸則愈發不務正業，沒事了就偷偷去打牌，甚至去賭。」

　　「我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留了一些家底給他，原本媽她還不是特別擔心，可是後來卻發現，他不知不覺間把家底都敗光了，於是……媽就鬧著要跟他離婚。」

　　「他們離婚的時候我還很小，只記得無窮無盡的爭吵，後來兩個人先是分居，後來離了婚。」

　　「分居期間媽認識了她後來的老公，是個公務員，收入工作都很穩定。原本爸還想要輓回一下婚姻，那段時間甚至有些改過自新的樣子，去找了一份新的工作，收入據說是很低，但至少比以前好些。可是，媽還是堅持要離婚，那時候鬧的很厲害，最後還是離了。」

　　「他們分居的時候，我還跟著我爸住，但是後來卻被法院判給了我媽，一方面是因為我爸沒有收入，另一方面……他也不想養我。」

　　沈燁的眉心狠狠抽動了一下。

　　「我媽脾氣不好，我從小就怕她，想跟著我爸，可是他卻不要我。」白晗的神色有些落寞：「最開始他跟我說，是因為法院判決，他也沒有辦法，可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根本就沒有養我的意願。」

　　白晗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也不奇怪，他連自己都養不起，怎麼可能會想要養我呢？」

　　「那他知道……你媽對你不好嗎？」

　　白晗抬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想到，之前沈燁跟自己回家的時候，曾經從對門鄰居口中聽到過自己的一些過往。

　　白晗沈默了片刻，又搖搖頭：「知道吧……但是知道又怎麼樣？我後來還去找過他，他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都很開心，還會帶著我去玩，給我買吃的，帶我去吃附近最好吃的小店……但是他還是沒辦法撫養我。」

　　「你之前說過，他有過前科，又是怎麼回事？」

　　「他在最窮的時候，偷過東西。」白晗蹙眉，低下頭：「什麼都偷，進去過幾次，關一段時間又出來……我後來有次去找他的時候，還被鄰居罵了。再後來又一次，據說是涉案金額太大，被關了兩年。」

　　「那是我初中時候的事了，再被放出來，他終於改邪歸正了，把以前的房子賣了，一部分用來還債，用很少的錢租了很破的一間房，還剩了一些，似乎是做了點生意，也開始努力打工慢慢賺錢，情況變得好了一點。」

　　「高中的時候，我和母親關係正僵硬，還跑去跟他住了些日子，那時候……我才覺得，他好像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可靠……」

　　白晗說到這裡時，忽然頓了一下，想到一件事情，整個人都有點僵硬。

　　「……怎麼了？」沈燁問他。

　　「……想到……一件事。」白晗看了看沈燁，又低下了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剛剛想到的那件事究竟該不該說。

　　「什麼事？」沈燁捏了捏他的臉頰：「如果信任我的話，大可以說出來。」

　　「不是不信任你……」白晗有些緊張，幾個念頭在腦海中轉了很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還是告訴他比較好，又不可能永遠都不說的。

　　只是……卻有點氣他，怎麼能什麼都不記得呢？

　　白晗打定了主意，看向沈燁的眼睛，說：「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欠你三千塊錢？」

　　「……啊？」

　　沈燁沒想到他想了半天，竟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三千塊錢？什麼三千塊錢？什麼時候？

　　白晗有些洩氣：「……你果然不記得了。」

　　沈燁努力地想著：「你什麼時候，借過我的錢？」

　　而且還是三千？白晗也不至於連三千塊都沒有啊……

　　白晗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樣也不對，畢竟沈燁之前就不記得自己不是？於是他提示道：「你好好想一想，在上大學之前，有沒有誰，欠過你三千塊錢？」

　　「大學之前？」沈燁有些茫然，又為這其中包含的信息而感到震驚。

　　難道……白晗和自己的初見，是在大學之前？

　　天……那至少有十年的歷史了……

　　他努力地思考著，結果……失敗了。

　　「我……」他不知為何有些心虛：「那時候好像挺多人欠我錢的……」

　　白晗：「……」

　　「欠你三千塊錢啊……這不算少吧，有那麼多人欠你這麼大的金額嗎？」

　　「……好像……是不少……」

　　白晗：無語凝噎jg

　　沈燁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那時候，我吧……人傻錢多……如果有兄弟朋友缺錢急用什麼的都來找我借……兄弟的兄弟，還有兄弟的兄弟的兄弟，我都借過，什麼學校慈善捐款啊之類的，我都捐過不少……」

　　白晗：「……」

　　沈燁你其實就是個冤大頭吧！！！

　　沈燁看著他瞬間有些傷心的神色，趕緊低下頭去看他的眼睛：「再給點提示唄？」

　　白晗有些沮喪：「就……復讀的那一年，你幫過我。」

　　「……」

　　沈燁沈默了半天。

　　白晗抬頭，眼神有些期待：「想起來了嗎？」

　　「……」沈燁一臉抓瞎：「……沒有。」

　　白晗有些失望，不想再說了。

　　如果沈燁不記得……他是真的不想再重復一下當年事情的經過。

　　沈燁看著帶著些失望和閃避的眼神，心裡一下子慌起來，看著他的眼睛，覺得自己應該再努力一把。

　　「再提示一下麼，說不定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真的！就給一個小小的提示詞？比如那三千塊錢，是用來做什麼的？」

　　白晗看著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頭忽然有些發酸。

　　沈燁原本應該是肆意驕傲的人，卻願意這樣討好自己，時時刻刻都照顧著自己的情緒。

　　此時此刻，沈燁黑漆漆地眼睛盯著自己，簡直就像一條大型犬。

　　——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扭扭捏捏地實在是太討厭了。

　　白晗忽然輕輕笑了一下，放鬆了心情。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闌尾炎手術。」

　　沈燁愣了一下。

　　「還是你……你親自把我送到醫院的。」

　　其實就算不用後面那句，沈燁也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畢竟他以前聽過闌尾炎，那次是真的見到有人得，所以印象深刻。

　　復讀那一年，他是曾經把一個急性闌尾炎的同學送到了醫院，還幫人付了醫藥費。

　　他都想起來了。

　　隨之想起來的，是那件事發生的前因——

　　沈燁倒抽一口氣——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白晗不肯說了。

　　那是高考之前的春天，天氣剛剛轉暖，大家再也不用穿著笨重的冬裝了。

　　沈燁當時到榕城去復讀，因為某些原因一心學習，再也沒有了在京城讀高中時候的狂傲，本著低調做人的原則，除了學習，就是跟幾個新交的朋友一起去打球。

　　那時候榕城的高中對高三生和復讀生管的極其嚴格，每周只能放一天假，週六下午放假，周日下午就又要上課了，所以每到週六下午，他總是會和幾個朋友一起去打球。

　　那天打完球之後，他忽然想起自己有一份回家要做的卷子忘了拿，於是回去拿卷子去了，拿完了卷子，又有些尿意，就去了一趟廁所。

　　當時天色都暗下來了，學校已經幾乎沒什麼人了，走在走廊上，連自己衣服摩擦的聲音都聽得到。

　　結果在他接近男廁的時候，忽然聽到裡面有人說：「……你他媽再叫叫試試！再叫也沒用，我早就看過了，這層樓都沒人了，要怪就怪你不早點走……」

　　……這他媽的。

　　沈燁心裡一陣煩躁，直接推門就進去了，一開門就看見一個人被另一個高壯的男生壓在水池邊上，露出來一截雪白的腰。

　　——真細。

　　沈燁那一瞬間幾乎以為那是個女孩子。

　　再一看，才確定，那也是個男孩。

　　「這是乾嘛呢？」沈燁冷聲問道。

　　那個男生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進來，嚇得一個哆嗦，捂住另一個人嘴的手就松開了，

　　「唔……救我！」被按住的男生趕忙說道，聲音卻很低，又弱又啞。

　　沈燁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想這聲音，簡直不知道是反抗呢還是勾引呢，搞什麼啊！

　　但是他現在也算是徹底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他最討厭這種事兒，二話不說，上去就把那個高壯的男生從廁所揪了出來，在走廊上暴打了一通。

　　「都是同學啊，這種事兒都乾，還專挑沒人的時候，你惡心不惡心！真他媽猥瑣！」

　　沈燁一邊罵一邊打，專攻要害，打的那人連連求饒，最後連滾帶爬地跑了。

　　直到打完，他又覺得奇怪了，裡面的人竟然還沒出來。

　　他又進去看了看，心裡還憋著一股火，上去就罵：「你他媽是不是個男人啊！反抗都不會嗎？！掙扎那兩下都跟貓撓似的，他媽的活該——」

　　還沒罵完，他就見那個瘦弱的男生捂著肚子順著牆面蹲了下來。

　　走進了，他才意識到，這男生根本就不算低，但是真的太瘦了。

　　他蹲在自己面前，疼的全身都是汗。

　　「你怎麼了？」沈燁一把把人拉了起來，問他：「是哪疼嗎？」

　　那個男生艱難的說：「肚子……疼。」

　　沈燁皺緊了眉頭，在他右下腹重重按了一下，又放開：「疼嗎？按下去疼還是不按疼？」

　　「……都疼……」

　　「嘖。」沈燁拉著他就往外跑。

　　但是那男生已經疼的跑都跑不動了，沈燁乾脆把人打橫抱起來，飛快地往學校外面衝去，打了輛車就去了醫院。

　　在車上，他還問了那個男生家人的電話，打給了他的父親。

　　到了醫院，為了讓人趕緊救治，直接去給他交了費，沒想到闌尾炎做一個手術也並不算貴，他乾脆利落地刷了卡，也沒等對方父親過來，他就回家去了。

　　爺爺還在家裡等著他吃飯呢。

　　……

　　沈燁漸漸驅散了那些記憶的迷霧，將這一段從腦海中拉扯出來，看著眼前的白晗，一臉震驚。

　　他嗓子有些發緊：「所以……那個人就是你？」

　　白晗看著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全想起來了，垂下眼瞼，沈默地點頭。

　　沈燁看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沈燁現在還記得，那時候他幫過的那個男孩。

　　很瘦很輕，從頭到尾都佝僂著肩膀，頭髮都快遮住眼睛了，面色青白，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

　　後來……似乎他是來找自己道過謝的。

　　來道謝的時候，他神情也是畏畏縮縮的，就像是很怕跟人說話的樣子。

　　沈燁記得他那時候說自己沒辦法一下子把錢給他，可能要很久才能還。

　　沈燁看著他破舊的衣服覺得他有些可憐，但看著他那股畏縮的勁兒又很不喜歡，當即就冷冷地說：「就三千塊錢，還不夠我買雙鞋，拉倒吧，不用還了。」

　　說完轉身就走，把還錢這事兒忘得乾乾淨淨。

　　……

　　沈燁想到自己當時吊炸天的語氣，嘴角抽了抽。

　　……那個人，竟然是白晗。

　　他完全沒辦法把他和白晗聯繫起來。

　　白晗神色僵硬，說：「那……現在你都知道了，所以其實，那天你要是留久一點……就可以見到我父親……不對，是你父親了。」

　　沈燁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愣在當場。

　　白晗從他懷裡微微掙開些許，也不看他，心裡滿是惶然失措。

　　他知道自己以前是什麼樣子，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沈燁看他的時候嫌棄的眼神。

　　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害怕看到沈燁的表情。

　　以至於指尖都有些抖。

　　沈燁好久好久都沒有說話。

　　白晗終於忍不住了，輕聲問他：「……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沈燁面色陰沈：「艹，老子要是知道當年那個狗逼是誰，必須把他凌遲一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