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晚安

　　鳴溪話說得超級小聲，幾乎只能看到口型聽不見聲音：「你不是恐高嗎？」

　　顧明勳也微微低頭， 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沒事……我想試試。」

　　鳴溪皺眉：「真的能行？」

　　這人明明連往下看都不敢， 他哪裡來的勇氣從那麼高衝下去！這個坡度， 基本上跟從五六層樓跳下去差不多了。

　　顧明勳見他擔心， 反倒是笑了：「你很擔心我？」

　　鳴溪回以一記白眼：「要點臉。」

　　「沒事， 走吧。」顧明勳脫下外套往旁邊一丟， 接過了滑沙板。

　　鳴溪看他如此不要命，也沒再說話， 戴起防護眼鏡， 跟他一起走到起點。

　　兩個人都趴在滑沙板上， 準備好了就直接俯衝下去。

　　這樣高的陡坡，不靠外力自然滑下去的速度都非常快， 連鳴溪都覺得有些可怕， 何況是顧明勳。

　　鳴溪只覺得身旁捲起了大風，沙子直直往自己臉上撲，砸得有些疼。想要大聲尖叫， 可要是張了嘴， 那些沙子就會衝進嘴裡， 他只能是咬緊牙關。

　　這種感覺，真的很像從懸崖上墜落。短短幾秒， 他們就從高高的沙坡上掉到終點，心驚膽戰了這幾秒，過後就覺得非常刺激。

　　「啊！」身體終於停下來，鳴溪才敢張開嘴。喘兩口氣之後爬起來， 身上早就被沙子糊了一層膜。

　　很多沙子還直接從領口灌進了他衣服裡面，難受又尷尬，還得找個地方躲著擦掉。

　　原地跳跳抖掉些沙子，鳴溪跑到顧明勳那邊：「你還好吧！」

　　顧明勳也是喘了幾口氣，慢慢由趴變坐，擺擺手：「沒事。」

　　「真的？」鳴溪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神情，勉強信了。

　　然後鳴溪下一秒就發現顧明勳的手在抖……也就是他那面無表情的臉掩飾住了他內心的恐慌。

　　不過這就跟看恐怖片一樣，嚇都嚇完了，回想起來也就不會覺得太可怕。

　　鳴溪朝顧明勳伸出手：「起來吧。」

　　顧明勳站起來之後頭都還有點暈，半個身子都在靠鳴溪扶持。

　　感覺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鳴溪無情嘲笑：「你腿軟了吧？」

　　顧明勳沈默一下：「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好歹也是以後要放網站上播出的，就這麼被說出來，顧明勳的臉往哪兒擱。

　　鳴溪笑嘻嘻地抬手拍拍他頭：「好了，不怕了乖。」

　　莫名覺得顧明勳這死要逞強的樣子還有點可愛。

　　「我拉你，我們回去了。」鳴溪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沙坡上爬。照顧恐高人士，理應如此。

　　衝下去就幾秒，走上去卻得走好一會兒。還在坡頂看熱鬧的那幾個熊孩子老遠就跟他們喊：「好玩嗎！」

　　鳴溪高聲喊：「好玩！你們要不要來！」

　　「真的嗎？別忽悠我！」

　　「不騙你！很刺激的！」

　　坡上一句坡下一句，宛如山上山下對山歌。

　　鳴溪想著，自己都滿身是沙了，不弄幾個弟弟陪自己洗衣服那怎麼行。

　　於是再次教唆：「真的很好玩！來都來了試一下吧！」

　　是啊，來都來了，這個理由非常能夠說服人。

　　那幾個人本來也躍躍欲試，只是有點擔心害怕，正是需要一個人鼓勵一下推一把的時候。鳴溪這快樂無比的樣子消除了他們大部分的顧慮，讓他們愈發想嘗試，當即一個個摘麥上前，一衝而下。

　　看著傻孩子們一個個尖叫張嘴吃沙子，鳴溪非常欣慰。

　　回頭跟顧明勳商量：「我們找個地方拍下沙子吧，我衣服裡面全是沙……」

　　大家都是一樣的，顧明勳也沒辦法避開這無孔不入的黃沙，自然也是被沙子糊了一身。

　　顧明勳：「那邊有個更衣室。」

　　鳴溪朝他說的地方一看，回頭對節目組的人打聲招呼：「我們先去更衣室拍拍沙子，再見。」

　　身上粘著沙子很難受，鳴溪根本等不及，直接跑起來。

　　沒想到衝進更衣室之後，他發現這更衣室跟他想的不太一樣。就幾個儲物櫃，沒有小隔間，裡面現在還有幾個準備下海游泳的人，換衣服都是當著別人的面換。

　　鳴溪突然窒住：「怎麼這個更衣室……隔間都沒有……」

　　那要當著別人的面脫衣服嗎？

　　其實沒什麼……這是男更衣室，大家一個性別，也沒有什麼不能看的。

　　可是……顧明勳！

　　鳴溪默默轉過頭，看著顧明勳。

　　顧明勳雙手抱胸，微微眯起眼，也看著他。

　　兩個人對視之間，目光彷彿化為雷電跟對方噼里啪啦戰了五百個回合。

　　鳴溪：「您請，我去外面等。」

　　顧明勳：「至於嗎？」言罷自己開始伸手解扣子，完全不在意：「你還要回避？上回在家裡，不都被你看光了嗎？」

　　鳴溪本打算就此出門，等他弄好再進來，結果被他這一句給激得邁不動步子：「什麼被我看光了！你當我想看啊！」

　　還不是他洗澡洗到暈過去，自己為了救他踹門而入才看到的？

　　顧明勳輕輕一笑：「我得看回來一次，才公平。」

　　鳴溪：「……你有毛病。」

　　顧明勳把襯衣拿在手上：「反正，我就在這裡不出去，你不管在外面等多久，再進來還是能看見我，避不開。」

　　鳴溪被這人的無賴行徑震驚了。

　　算了……鳴溪背過身，也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身後那個無恥之徒是不是真的在盯著自己看。

　　不過就算看也只能看見背啊。

　　只是他忘了件事，別人就算只能看見背也非常賺了。他雖然皮膚白皙纖細瘦削，肌肉卻很漂亮，線條柔和優美，還略帶著些少年人特有的圓潤感。

　　漂亮到穿著衣服是衣架子，脫下衣服就是一幅畫。

　　有人在旁邊，鳴溪多少還是不太自在，只好加快速度趕緊結束這事。

　　重新穿上衣服，才被他忽悠著也糊了一身沙的人也跑來更衣室，紛紛發表感言。

　　六個人重新集合完，已經該去下一個拍攝地點。

　　小吃街里都是當地特色美食，物美價廉。早沙灘上鬧一上午，大家都餓了，進小吃街就開始一路吃，每家都試一點，走到一半就有點撐。大家除了顧明勳，都是十八歲左右還在長身體的人，飯量挺大，卻也沒地方能把這條小吃街的美味都一一裝下。

　　不過鳴溪卻裝下了差不多百分之六七十，他的戰鬥力異常驚人，眾人都吃到不想再吃了，他還指著一家店招牌：「我想吃……烤魷魚須。」

　　羅辰瑜笑：「小溪你都吃多少了，不怕長胖嗎？」

　　鳴溪嘴裡的東西沒咽下去，不方便回答，顧明勳倒是來插一句：「長胖了那就別演戲了，反正我養你。」

　　鳴溪頓時一巴掌拍到了他肩膀上。

　　這是警告！

　　顧明勳：「那裡有奶茶，還要嗎？」

　　鳴溪：「要。」

　　如果整條街是自助，鳴溪可能一個人就吃垮這條街。

　　結果到了該出海的時候，鳴溪也沒能吃完，只好戀戀不捨地離開。

　　上船之前顧明勳塞給鳴溪兩片藥：「暈船藥，等會兒晃。」

　　鳴溪接過，就著奶茶吞下去。

　　那邊四個人早一步上船，年輕人就是活力四射，幹事心急，哪兒跟他們兩個一樣不緊不慢的。

　　時間已經不早，溫度也隨著太陽的腳步降低。船上海風徐徐，帶走傍晚最後一點燥熱。

　　小漁船一搖一晃，隨著海浪起起伏伏，鳴溪本來還敢站著看大海，沒過幾分鐘就被搖得必須死死抓住扶手，不行還有旁邊那個叫顧明勳的人形立柱能用一下。在欄桿旁邊吹海風，倒是愜意。

　　另外幾個人就沒那麼好運氣，剛開始還蹦蹦跳跳，後面就出奇安靜，完全沒了之前的鬧騰。尤其羅辰瑜和孟良熠，兩個人都臉色不太好，估計是暈船了。

　　顧明勳偶然回頭見到他們坐著，滿臉生無可戀，不禁問：「你們吃暈船藥了嗎？」

　　兩個人都搖搖頭。他們都是第一次上小漁船，平常不暈車，就覺得自己不會有事。沒想到這船上能晃成這樣，跟汽車就不是一個級別。

　　顧明勳從兜裡面拿出藥片來：「吃一點，作用不大，但能好受點。」

　　鳴溪看著顧明勳給他們發暈船藥，莫名覺得好笑。

　　沈默寡言老父親的如山父愛啊。

　　到了目的地，漁船終於停下，正式開始捕撈。

　　說是出海捕魚，其實就是讓他們體驗一把如何操作，真靠他們捕，怕是什麼都捕不上來。他們也就是自己試了兩回玩玩，之後都由專業人士動手。撈出來的東西可是明天用的材料，靠他們自己的話，明天該錄不了節目了。

　　海邊的燈一點點亮起來，變成水中的一顆顆星辰，在水中星海裡遨遊許久的漁船終於返程靠岸。在海邊浪了一天的幾個人也都回到了別墅里。

　　這一整天下來都是在玩，雖然累，但也開心。每個人都是這樣疲憊又還興奮著的狀態。

　　鳴溪撲上床，還不太想睡，仔細理了自己撿到的貝殼，滿意地把這些戰利品都放在枕頭邊。

　　然後他把身體往下挪了挪，整個人縮進被子里。面對顧明勳側躺著，視線正好掃到人身上。

　　顧明勳似乎也沒有就要睡覺的意思，倒是鳴溪一鑽進被窩，就從極端的清醒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鳴溪哈欠連天，迷迷糊糊地問：「顧董，你只錄前三期是嗎？」

　　顧明勳：「嗯，明天還有一期。」

　　只錄三期，那就是三天，今天第二期都錄完了……沒想到過得還挺快，不過本來三天時間也沒多長。

　　鳴溪忽然爬起來跳下床，彎下腰用力一推，重物跟地板摩擦出的聲音有些響，但他用力的時候很注重分寸，動靜不是很大。這一下直接把兩張單人床拼在了一起。之後他才滿意地跳上床，問顧明勳：「你什麼時候走？」

　　「後天早上……」兩張床拼一起，一下子就縮短了兩個人間的距離，顧明勳都愣了，「你把床推過來乾嘛……」

　　「離得太開不好聊天啊。」鳴溪的回答非常理所當然，彷彿顧明勳提的這個問題很奇怪。

　　顧明勳接受這個理由，又疑問：「不過這樣我們不是睡一張床了嗎？」

　　「明明兩張床，哪裡一張了。」鳴溪拉起被子，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那你後天走的話……明天晚上錄完節目，我們自己逛一逛吧？」

　　他實在是很想跟顧明勳談談……弄清楚昨天晚上他那堆話到底什麼意思。

　　自己一個人思考推測的話，以他的想象力，他能想出很多個合理的解釋。

　　比如說，自己和顧明勳其實很早就見過面，甚至接觸過一段時間，但自己不記得了。顧明勳卻是對自己念念不忘，所以一直在暗中關注自己。自己經歷過的很多事其實都是他的安排。而他安排好的相遇，自己因為死過一次後不想接近他，所以事情並沒有照他想的發展。

　　比如說，他心裡一直有那位白月光，為了懷念人家甚至還學了怎麼做菜。他只是覺得自己和那個人有些像，才會那麼注意自己。那些話是對那個也叫「小溪」的人說的，不是對自己說的。畢竟自己真的完全不喜歡蟹粉獅子頭……可能是另一個小溪喜歡吧。

　　比如說……他跟自己一樣，也是從那個可笑的結局回來的。

　　但是，這種事會發生，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怎麼可能連顧明勳也……

　　這樣想的手時候，腦子里又會冒出另一種想法，這種事都可能發生，能發生在他身上，怎麼就不能發生在顧明勳身上了？

　　只是猜測的話，每一個好像都可以是真相，不如就直接問他吧。

　　但是錄制節目的時候，身邊總是有攝像頭，有別的人，他都找不到機會跟人問明白，只能另外找時間。可顧明勳錄三天就走，自己還要待十幾天，下回見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

　　顧明勳完全想不到他還會另外約自己，有些不可置信，愣神半晌才點了頭：「好。」

　　鳴溪笑笑：「那晚安！」

　　「晚安。」

　　顧明勳關上燈，房間里立刻暗了下來，窗外的光卻還能把人照得很清楚。

　　鳴溪閉著雙眼，嘴角還有一點點笑意。很難得看到他那麼輕鬆開心的樣子。

　　準備入眠的他對一切都毫無防備，讓旁邊的人擔驚受怕，就擔心突然從黑暗裡冒出一個妖魔，直接把人給抓走了……而他都來不及驚醒，來不及驚叫掙扎，來不及告訴自己去救他。

　　「小溪？」顧明勳看了他很久，很輕很輕地叫他一聲。

　　聲音不大，但如果人還醒著，已經足夠讓人聽見了。如果人已經睡了，那是不夠讓人醒過來的。

　　他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叫醒人，而是看看鳴溪睡著了沒。

　　然後他向鳴溪靠近，動作很慢很慢，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有些猶豫，卻還是克制不住。

　　他輕輕吻了吻鳴溪額頭。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