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開學後,日子過得很充實。
首當其衝便是一周殘酷軍訓。一個個還沒從曬成非洲人的悲痛中緩過來,又進入了緊張忙碌的學習階段,同時各種學生活動也在有序地開展。
從前謝嵐對這些跟考試無關的事情是沒興趣的。她沒有特長,也不善於和別人打交道,可考慮了老蔡那番話後,她還是硬著頭皮競選了班委。
不出所料,頂著中考狀元的名號,謝嵐成功當選為零班學習委員。
若說眾多班幹部頭銜中,哪一個差事最閒,絕大部分人都會提名學習委員。文藝委員要搞文藝,衛生委員要搞衛生,班長什麽都得管,連小組長都得收個作業……
學習委員?
幫同學搞學習?
誰信呢。
謝嵐放下她沒寫完的《高一零班學習委員工作計劃》,起身準備要出門。
「師太!打水麼?幫我也帶一瓶吧!」上鋪的葉宛欣探出半個腦袋。
經過初中部那些同學的宣傳,她滅絕師太的外號早已響徹全年級。
「好。」謝嵐點頭,一邊找水票。
同宿舍的許安琪說:「欣欣,你也太懶了,天天讓人家謝嵐給你打水。」
葉婉欣臉埋在手機後面,「每天加起來只有一小時不到,不能浪費呀。」
「你們哪來那麼多話要說,不膩的?」
「人不在一起了,心還在一起呀。」葉宛欣甜蜜地發糖。
許安琪打了個寒顫,「……肉麻死了。」
「秀恩愛,死得快。」涼涼飄來一句,是隔壁床的餘歡。
「去死。」
許安琪:「不過說真的,我聽說省師大附的女生都是恐龍,咱們欣欣還是品質有保障的。」
「异地戀……不好說啊……」餘歡翻著她心愛的言情小說,人生感慨良多。
謝嵐找到水票。
「師太,我水票好像就在桌上。」葉宛欣抬起頭。
謝嵐嗯了一聲,臨出門前,還在聽她們激烈地討論异地戀究竟會不會死得很慘。
異地戀。
她怎麼會想到這個……
她想起那個說走就走、再也沒有消息的男孩,想起大雨裡倉促的告別懷抱。
他們之間,算麼?
她一手提著兩個熱水瓶在排隊,手機在掌心裡握了很久。那是章愛萍的舊手機。
機械式地撥出一個號碼。
她沒有將這個號碼存進通訊錄。正如她當日所言,只要願意,11個數字便可以鐫刻在記憶中,一次一次反復地撥打,不過是加深這個印記。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還是這句話。
不算吧。
他從沒有說過那些話。
自己也沒有回應過什麽。
人都沒消息了,异什麽地,戀什麽戀。
……
她腦子裡一團亂麻,徹底明白爲什麽所有的老師家長都對早戀深惡痛絕。
心裡時時刻刻牽掛著一個人,確實很難集中精神再去幹別的……
「噝--」
打個水都會燙到手。
那天晚自習,她忍不住戳了下同桌。
說來也巧,她同桌就是夏冰。
天氣還沒有轉凉,夏冰已經提前穿上了長袖。
她本來用手撐著頭,感覺到謝嵐的觸碰後,她將手臂放下來。謝嵐清楚地看到,她袖子裡藏著一截白色耳機線,小小的耳機頭被她握在手心裡。
原來在偷偷聽歌。
夏冰看了她一眼。
……
…………
你倒是說話啊。
「你有陳默的消息麼?」
她糾結了整整一節課才問出口,往常這個時候,一張英語試卷都做完了。
「我以為你能一直憋著不問。」夏冰抿著嘴笑。
謝嵐低下了頭,佯裝在抽屜裡找書。
「其實……」
她故意頓一頓,等謝嵐的反應。
謝嵐偏偏沉得住氣。
「其實我也不知道。」夏冰輕聲說。
講臺上值班的老師抬起頭。
她們都在低頭做題。
夏冰對著習題冊說:「我聽馬一川的意思,他應該回美國去了。」
「哦。」謝嵐淡淡地應一句,那些煩亂的思緒像是瞬間被抽去了一般。
塵埃落定。
有那麼一小片記憶插進來--
過年那會兒,朱盛問陳默,高中去不去美國念。陳默斬釘截鐵地回,不去。
還不是去了?
「他沒跟你說?」
「沒。」
「好像走得挺急,到現在馬一川也聯繫不上他。你知道……」
老師又掃向她們這塊區域。
夏冰快速地翻頁,製造出紙張翻動的嘩嘩聲。
「他們以前經常在網上打遊戲,即使去美國也沒斷過消息,除非他不想跟人聯繫。」
謝嵐低低地說:「嗯。」
「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沒……」
「他表白了吧,你沒答應他麽?陳默那麼喜歡你,會不會是他生……」
「夏冰。」老師沉聲提醒。
夏冰轉過頭,筆在紙上隨便畫了個符。
大烏龜。
脖子真長。
「……除非他不想跟人聯繫。」
謝嵐反復思考著夏冰的這句話。
想了大約一萬種可能性……
捱到周末,她决定去拜訪一下朱盛和白菡夫婦。
這段路她已經很熟了,左拐右拐,小區不難找。
朱盛來開門,見是她,沒有太驚訝。
「來看彬彬?」
「嗯……」謝嵐心虛地點下頭,「叔叔好。」
「那不巧了,彬彬在康復中心。你白阿姨不在家,我一人顧不來他,就把他先送到康復中心去住一陣子了,那邊有專門老師照顧。」
謝嵐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能留下來,再多問幾句話。
「進來坐坐吧。」朱盛發出邀請。
謝嵐舒出一口氣。
屋子裡淩亂了很多。
她坐在沙發上,喝水,沉默,繼續喝水,或者看著水杯發呆。
朱盛問:「高中感覺怎麼樣?學習壓力大嗎?」
謝嵐抹開額邊掉落的碎發,「嗯,剛開學,都還好。」她終於找到個機會問,「朱叔叔,你知道陳默去哪兒了嗎?」
「哦對,他和你一個班,你看我都忘了……」
「他沒來上學。」謝嵐接話。
朱盛笑得很勉强,「小默走得急,估計沒來得及和你們說,他媽媽那邊出了點事,你白阿姨知道後直接買了機票帶他去美國了。」
半口水含在嘴裡,沒有下嚥。
朱盛:「大概那邊事情解决之後,他就會繼續回來念書的。」
「他媽媽……沒事吧?」她小心地問。
朱盛緊鎖著眉頭不語。聽他之前話的意思,白菡也還在美國沒回來。
事情真有那麼嚴重?
過了幾秒。
「這事兒我們也不好說,小默自己的家庭問題。他爸爸和我是同學,他媽媽和白菡是同學,我們兩家走得比較近,知道的也多一些,他們家庭情况太複雜了。」
話外之音是,私事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你放心,白菡還在那邊幫忙,應該問題不太大。」
謝嵐低聲說:「那就好……」
「小默有你這樣的同學,真是幸運。聽說他考上重點班,也是你一直在幫助他吧,大功臣啊。等他回來吧,再請你們吃頓飯,還有彬彬一起。 」
謝嵐笑一下,「謝謝叔叔,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回去寫作業了。」
朱盛說好,送她到門口。
「對了,給你留個我的電話,下次要看彬彬,先打個電話來,免得白跑一趟。」
謝嵐拿出手機記下號碼。
「行,慢點走啊。」
「叔叔再見。」
那天她回了家,心情說不上是鬆快一些,還是更沉重一些。
不過別人家事,她到底插不上手,自然操心也是無用的。
謝嵐想通後,又全心投入到學習中。
不知不覺,一整個學期過去,陳默也沒回來。
依舊音訊全無。
謝嵐看著手機通訊錄裡朱盛的號碼,猶豫要不要再打過去問。
問了又怕朱盛說,你是外人,有些事不能告訴你。
一次兩次,那得多難堪。
臘月二十八,章愛萍和汪浩去民政局領了證。
他們都沒什麽親友,因此也沒大操大辦,就在汪浩家裡擺了兩桌酒,來的都是汪浩公司裡的朋友。
換作幾年前,謝嵐做夢也想不到她媽會跟一個瘸子再婚。
在她印象裡,章愛萍也算外貌協會的。
例如她爸謝正龍這個人渾身臭毛病,唯獨一點比別人出衆一些,就是長得好。
可汪浩,說他其貌不揚那都算客氣的。
簡直凶神惡煞都不爲過。
關鍵還是個殘疾。
章愛萍也就這麽隨隨便便嫁了。
外面張燈結彩,賓主盡歡。
她穿著簡單的紅呢子大衣,坐在床邊,握著謝嵐的手說:「人活到四十,發現沒什麼比好好過日子更重要。嵐嵐,以後至少我們有房子住了,不用再擠店裡。而且汪浩跟了胡老闆,也不會再有人敢來欺負我們了。」
謝嵐目光落在她生滿凍瘡的手,「媽,反正平時我住校,周末回來的話,就還是住店裡吧。汪叔叔這裡也就兩間房,不方便。」
章愛萍說:「他準備把另一間隔一半出來,改做你的房間呢。」
「不用。」謝嵐拒絕,「過兩年我就讀大學出去了,還是你們住著舒服要緊。」
章愛萍臉上泛著紅光,丈夫有了,女兒也這麽懂事,她總算沒白熬這幾年。
那天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謝嵐一個人回了平價超市,拉下捲閘門之前,她不自覺望了眼對面酒吧門口。
臨近三十,酒吧已經關了門。
黑黢黢的,和去年一樣,什麼都看不到。
但是她習慣性地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去看一眼。
直到年後酒吧重新開門。
開學報名那天,她終於下决心再去問問朱盛。
電話打過去,卻是關機。
怎麽他也人間蒸發了?
挂了電話,手機一震,她收到一條短信。
發信人是夏冰。
打開。
【陳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