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 池珺沒有課。有凌晨時的一番折騰, 他睡到十點鐘, 才自然醒。躺在床上，想到昨天張笑侯的吐槽。

池珺：“……”

他翻了個身, 拿手機，去和學長髮消息，說自己和舍友談過了, 暫時不再考慮搬家的事, 抱歉給學長添了麻煩。

然後放下手機，怔怔看著天花板。有些意外，只不過是一個吻, 就能給他這麼大的心境變化。

片刻後，池珺google一下：吸血鬼, 接吻。

出來幾張劇照，幾首歌, 電影、甚至動畫……

他微微擰眉。幾個小時前, 鐘奕吻他。而池珺的第一個念頭是：好涼。

除此之外，他的意識仿佛被這個吻短暫剝奪。鐘奕的手扣在他腦後，除此之外沒有做更多。只是很簡單的脣齒接觸、舌葉交織。池珺就暈頭轉向, 仿佛有火焰自血管內燃起。渾身酥軟，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 希望得到鐘奕更多的觸碰。他迫不及待地抱住鐘奕, 想要追逐、想要更多主動權, 不再一味承受。他想要從鐘奕身上“索取”, 而鐘奕在這個時候，停下親吻的動作。脣細緻地一路向下，吻過池珺脣角，到下顎，再到頸側。池珺倏忽一個激靈，意識到，鐘奕已經在輕輕地吻自己動脈。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被鐘奕吻，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

可這份“快樂”，需要他的付出。一點血，微不足道，按照衛生組織的建議，一年獻血八百毫升，對身體都沒有危害。

這樣明碼標價，反倒讓池珺安心一點。

半晌，他抬起一隻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語：“我到底在做什麼。”

再與張笑侯打電話時，大洋彼岸，張笑侯微微吃驚：“不搬了？”

池珺回答：“嗯，我們談了談，消除了一些誤會。”

張笑侯冷漠地：“我不會在社會新聞上看到你吧？”

池珺考慮片刻，回答：“不會。如果我出事，新聞會被壓下去，你見不到的。”

張笑侯皺眉：“他來頭很大？”

池珺委婉地：“比較特殊。”

張笑侯深呼吸，問：“你確定？”

池珺回答：“我很想試試，在一個沒有盛源、沒有之前那些事的新環境下，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張笑侯聽明白了：“哦，就是高考前一晚上撕書的心態。”

池珺：“……”

他不置可否：“或許吧。”

這回掛斷電話，鐘奕正坐在他身邊，饒有興致，問：“你高考前會撕書嗎？”

池珺：“我沒有高考……你在向我指出，‘我毫無隱私’嗎？”

鐘奕露出點好笑的表情，說：“好，我以後會注意。”既然要一起生活，當然要相互妥協。他視線在池珺頸側微微停留，面對美味，不能過度貪戀食慾——克制、克制。

他面上神情不變，聽池珺問自己：“在你嘗起來，我是什麼味道的？”
鐘奕想了想，回答：“很甜，但不會膩。是清甜，恰到好處。甘醇，可能會像你喝一杯上世紀的酒。”

池珺坦然：“不太好喝的樣子。”

鐘奕停頓，說：“你沒法想象，對我來說，這是怎樣的誘惑。”

池珺笑一笑，說：“再談談別的吧？照你這麼說，我走在路上，豈不是很危險？”

鐘奕說：“不會。我們同族之間，味覺也會有明顯的差異。事實上，那天我問了華輝和俊傑，他們都覺得你聞起來一般、沒有特別吸引他們的地方。”
池珺乾巴巴道：“我應該覺得高興嗎？”

鐘奕：“或許。”

池珺：“——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

鐘奕回答：“沒有人去研究這個。但據我所知，很少有同族，會遇到這樣的‘極致美味’。一旦遇到了，往往會付出很多。”

池珺挑眉：“比如？”

鐘奕笑一笑：“我給你的把柄太多了，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池珺嘆道：“好吧。”他理解，沒有人會在一開始時就底牌盡出。

大學四年，每年三個學期，第二學期恰好與國內春節重疊。會有同學選擇在那幾天請假、回國，但池珺從未這樣選擇。

他至多與爺爺池容視頻。而第一年視頻，鐘奕識趣地去了鏡頭之外。到第二年、第三年，池珺看著國內的新聞，知道盛源股價始終平穩。叢蘭與他談過幾次，可池珺越來越意興闌珊。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還是在意盛源的。這是奶奶去世時留給自己的東西，她或許也希望，自己可以接手家中的公司、將公司發揚光大。

但有時候，池珺又想：股份本身，不僅代表著對盛源的話語權，還代表著每年的分紅。也許自己想錯了，奶奶只是看出他父母不和、池北楊對他並不上心，於是頗具預見性地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希望池珺不論以後遇見什麼，都可以衣食無憂。

轉眼，到了第三年除夕。池珺對鐘奕說：“你和我一起視頻吧。”

鐘奕有些訝然。三年朝夕相處，他已經與池珺十分親近。兩人沒有明確確認過他們的關係：到底是“持續了很多夜的一夜情”，還是更進一步，床伴。或者達爾文一些，是捕獵者與獵物。

他們只是覺得，現狀很好。鐘奕會定期“進食”，池珺也定期做體檢。鐘奕控制得很好，的確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傷害。此外，就是極致的、滲入骨髓的愉悅。吸血鬼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能引人沉迷。池珺甚至覺得，自己遇到的第一個性`愛對象是鐘奕，這讓他的快感閾值被拉到極高，鐘奕之外，恐怕不會有人能給他這樣的享受。

可隨著池珺畢業的時間愈來愈近，他們還是要面臨一些現實問題。

視頻接通。倫敦在下午，天色尚明，國內已經入夜。池容贊同孫子好好讀書的決定，不要求他除夕一定出現在餐桌上。但少一個池珺，桌上就要冷清一些，只有相互看不順眼的兒子兒媳、總是話裡有話的女兒。好在與孫子視頻，總能讓池容心情好些。

他知道池珺有舍友，也知道池珺與舍友關係不錯。這會兒，見到屏幕上的另一個年輕人，池容笑呵呵與對方打招呼。池珺則說：“爺爺，下次回家，是復活節假期。”要到四月，“鐘奕會和我一起去家裡。”

鐘奕微微驚訝，但沒有出聲反對。

而池容怔一怔，很快說：“歡迎小鐘。”

等視頻結束，鐘奕側頭看池珺，眼神幽幽。池珺平靜地回視，說：“我畢業回國的話，你會去找下一個‘食物’嗎？”

鐘奕笑一笑：“我活了很久，你是唯一一個讓我願意冒險的‘食物’。對其他‘食物’，我不會付出那麼多。”譬如色`誘。

池珺問：“只是這樣？”

鐘奕沉吟：“我工業革命的時候就來英國了，對現在的中國，很陌生。”
池珺耐心地聽。

鐘奕反問：“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回去？”

池珺道：“爺爺年紀大了，我哪怕不要盛源，也不會讓爺爺孤獨終老。”

鐘奕想起方才屏幕上的老人，雖然精神矍鑠，可畢竟已然古稀。

從今日算起，到他離世，至多不過三十年。

對鐘奕而言，轉眼即逝。

然而三十年，也足夠讓池珺從如今的青年，走到知天命的年歲。

鐘奕回答：“那你需要再多付出一點。”他好脾氣，與池珺商量，還是當初擺出一盤麵包的語氣，“我遷就你三十年，你要多讓我‘吃’三十年。”

池珺問：“怎麼做到？”

鐘奕淡淡道：“你喜歡‘人類’這個身份嗎？”

池珺意識到什麼，“你想把我變成——”

鐘奕溫和地回答：“我會喂你一點我的血。你的心臟會停止跳動，身體冰涼，不再喜歡陽光。不能吃人類的食物……當然，對我來說，你依然是‘好吃’的。我們可以持續現在的關係，很久，到彼此厭倦的時候。”

他說：“但這個過程不可逆轉，你沒有後悔的餘地。所以，想清楚。”

池珺謹慎地，問他：“你會對我有更多影響嗎？比如，能通過血脈‘控制’我——”

鐘奕笑一笑，說：“你電影看太多了。”

池珺：“不要避開話題。”

鐘奕嘆氣，“會有一點影響，不多。”

池珺：“比如？”

鐘奕：“現在，我需要按住你的手，不讓你動。但那之後，我只要一句話，你就會不論怎麼動，都沒辦法達到……只有我‘同意’了，才可以。”

他眨一眨眼，說：“你會喜歡嗎？”

池珺揉一揉眉心，“你為什麼要把‘能控制我神經反應’這種事，說得這麼色`情？”

鐘奕解釋：“這其實只是一個保障，讓‘後裔’不能對血脈來源造成傷害。”至於其他作用，都是同族們緩慢開發、再傳播經驗。

池珺：“好，知道了，我需要考慮。”

鐘奕尊重他：“當然可以。”

他這樣講，卻篤定：池珺會答應的。

同族們覺得，要對人類巧言令色，花言巧語，換得他們的沉迷，再用快感，讓他們無法逃離。

有同族甚至自願中一顆獵魔人的銀彈，好讓他的“美味”知道，自己是多麼傾心於對方、甘願不要性命。

可一千個日日夜夜，讓鐘奕確信，這樣的方式，對池珺來說，並不奏效。
池珺需要掌控感，需要“自己做決定”。所以鐘奕選擇換一種方式：把一切都告訴他，講清所有負面影響。然後看著他，躊躇著、猶豫著，走向自己。
鐘奕笑一笑，說：“不過，如果要和你回國長住，我需要先安排一些事。”
池珺理解，應一聲。鐘奕緩緩說：“復活節之後，接下來一年半，你可能要一個人在這裡。”

“當然，你也可以在這一年半裡體驗一下，沒有我，感覺如何。”

池珺道：“你這句話，聽起來很自負。”

鐘奕：“客觀一點，不要讓情緒影響你。”

池珺過來吻他，堵住他接下來的話。

而鐘奕攬住池珺的腰，和從前無數個日夜一樣，讓池珺跨坐在自己腿上。他輕輕地吻著池珺，光是這樣，池珺就微微顫抖。身體已經記得鐘奕。每一個觸碰，指尖滑過皮膚，脣落在頸側。尖牙伸出來、刺入池珺的血管。溫熱的血液汩汩流出，鐘奕心滿意足。手指扣得更緊。

他想：這是我的食物。

我的人類。

我的池珺。

他已經身陷樊籠。還天真地覺得，自己真的可以選擇。
……
……

吸血鬼們的共識：一般而言，人類越興奮，血液的味道就越鮮美。

這多半是來自多巴胺的作用，但其中並沒有具體理論支撐，只有千年以來的口口相傳。

所以鐘奕偶然想到，心情會影響人類的滋味，那是否也會影響吸血鬼的味覺？

所謂的“極致美味”，或許只是來自於一刻的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