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如果鐘奕車禍後沒有身故
“撞上去了,還沒有死。”
“那條路上的監控壞了。”
“……”喘氣聲, “您什麼意思?”
“不會有人知道你做了什麼。”
“可這是殺人啊!”
“你不是已經在殺人了嗎?”話筒對面, 講話聲夾雜著細微的電流聲,“還是說, 你想跑了?”
沉默。
鐘奕意識昏昏沉沉, 又強迫自己,不能就此陷入昏睡。他有一種預感:如果此刻睡了, 那之後,自己就再也不能醒來。
他聽到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淌, 又從傷口滑落。他覺得身上劇痛,或許有許多地方骨折。喉嚨腥甜,他緊閉著嘴巴,但喉間溢出的東西越來越多。
在這樣的情形裡, 他忽然又聽到輕微的、有什麼東西滴落的聲響。
鐘奕的眼睛微微睜大——事實上, 在此刻,他眼前已經是模糊的。血液模糊了雙眼, 頭也被撞到, 不知道會不會對視神經有影響——用最後一點力氣, 辨認出汽油的味道。
而在他身前,那個打電話的人已經瀕臨崩潰, 強烈煎熬。他說:“你之前只說要撞人!沒有說讓我點火——”
而電話那頭, 唐懷瑾厭煩地:“還想不想拿尾款了?”
司機六神無主, 只知道喋喋不休地說:“可這是殺人啊。”
兩邊糾纏, 鐘奕眼前景象一點點發白。這一刻, 他想到自己還沒有完成的項目,想到還在空中的池珺,想到即將到來的董事會。他想到多年以前,自己在家中,看著鐘文棟酒氣熏然;想到初中時,魏老師推起他的袖子,驚愕又心疼,嗓音顫抖,問:“鐘奕,是誰這麼打你?”;想到讀了高中,自己成績很好,許多同學和他關係不錯;想到大學以後,自己一點點,從最基礎的實習做起,一直拿到大公司的實習offer,再往後,見到“池特助”——
他花了一點時間,意識到:這就是死前的走馬燈嗎?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在這樣一個地方,無人知曉。
這時候,鐘奕忽而聽到了汽笛聲。
……
……
“車禍致多發骨折,頭部外傷。”
“他現在在哪裡?”
“還在急救室,進行手術。先生,您要替他繳費的嗎?”
“繳費?唔……”池珺冷靜一點,說,“好,我去。”
醫生給他開了單子,池珺匆匆掃了一眼,上面許多自己認不出的藥品、醫療器械。他深呼吸,穩定心神。等繳完費,看一眼時間,已經將九點。
池珺走到醫院外,買了一盒煙。助理方源過來的時候,池珺抽完兩根,對方源說:“鐘奕還在手術。我們不等他,去盛源。”
今天就是董事會了,多年成敗在此一舉。鐘奕——
有醫生操心。
雖然少了鐘奕那部分資料,可能會影響一部分投票,但無妨。之前準備了那麼久,原本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不差那一點。
池珺坐上車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手有輕微顫抖。
他看著自己顫動的指尖,側過頭,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醫院,面色漸漸冷冽。
池珺:“司機抓住了嗎?”
方源:“警方的消息,說是還在逃。”
池珺手捏成拳,放在窗沿上。
半晌,才說:“好。”
另一邊。
鐘奕被拉上救護車的時候,心跳幾次停止。報案的路人被拉去做筆錄,驚魂未定,也說不出太多。警方要查監控,這才意外發覺,那一段高速上的監控竟然出了故障。
這一下,案件立刻升級,不再是簡單意外,而是處心積慮的謀殺。負責那段監控的交警先被扣下,多方審訊。此外,也多方配合,在各個高速路口設下關卡,追捕在逃司機。
而在醫院,池珺憂心董事會期間鐘奕又出什麼狀況,打電話給叢蘭,請叢蘭幫忙看一看。直到董事會結束,池珺又匆匆趕去,與叢蘭換班。
叢蘭知道今天的情況,兩邊相對,都慶倖,好在先前叢蘭已經簽過將自己手上的散股交給池珺處置的委託書。她看著兒子的面色,看不出欣喜,心中一沉:難道說……
方源快步過來,對池珺道:“池總,很多人打電話過來,說要探望鐘總。”
池珺:“哪有這閒工夫。讓他們閉嘴,安靜。”
方源摸摸鼻子,回身,再去樓梯間打電話。而叢蘭聽完這番對話,挑眉:“成了?”
池珺疲憊地點頭。
叢蘭:“你看起來不算開心。”
池珺無可奈何,還是在母親面前勾出一點勉強的笑,說:“開心……還是開心的。”
但鐘奕而今還在急救室裡,生死不知。至於新落在他身上的“池董”兩個字,池珺聽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值得嗎?
他對叢蘭說:“媽,你可以先走了。”
叢蘭看看池珺的面色,到底有些憂心自己唯一的兒子。但他們之間,從來不是能在口頭講出關心的關係。此刻,叢蘭說:“他出來以後,應該會現在ICU住幾天。我預定了VIP病房。”
池珺說:“好,我知道,謝謝媽。”
叢蘭到底走了。
而池珺又在急救室外等了半個下午。到四點鐘,鐘奕終於被推出來。這時候,方源已經跑回盛源一趟,幫池珺拿來電腦,讓他好坐在急救室外辦公。等到病床推出,還是方源推了推池珺,池珺才看到、站起來,快步走上前,問鐘奕的情況。
醫生做了十幾個小時手術,此刻一樣疲憊,但還是穩重道:“等他醒來,再觀察幾天,就能轉普通病房了。”
池珺松了口氣。又有護士過來,和他確認ICU病人需要準備的東西。池珺一一聽了,問護士:“什麼時候能探望他?”
護士回答:“我們院的統一探望時間是下午兩點。”
池珺算算時間,知道自己今天已經不能進去。他跟著推車、醫護人員一起,走到ICU外。在這期間,只能見到鐘奕半張面孔。剩下的部分,都在呼吸面罩中。
ICU外擠滿了病人家屬,一眼望去,面上多是疲色。護士又對池珺道:“先生,這裡要留人守著。”她看池珺穿著,建議,“旁邊有賓館,五分鐘就能過來。”
半晌,池珺應了聲:“嗯。”
至少在醫院裡,無論貧窮富有,人人平等。
池珺事忙,當然不可能一直留在醫院。後面雇了護工,是叢蘭幫忙找的人,算是在微末小事上為兒子分憂。到第三天,鐘奕醒來。池珺去看了他一次,這時鐘奕尚不能講話。只有池珺對他說:“投票結束,我已經是盛源董事長了。”
鐘奕朝他眨眨眼睛。池珺沉默片刻,說:“你要快點好起來。那個撞你的人,已經被抓捕歸案——”
鐘奕眼皮跳了跳。池珺看了,有些疑問:“你有話想說?”
鐘奕眨眨眼睛。
但顯然,他無法講話。最後,是在池珺的手上,寫下一個字:唐。
隔著手套寫,池珺花了很長時間,才辨認出來:“唐?”他有點意外,確認,“不是因為盛源的事?”
鐘奕眨眨眼睛,乾脆再寫:唐懷瑾。
心想:這名字有點複雜過頭了。
果然池珺他……沒辨認出來。
就到了探望時間結束的時候。
鐘奕很想歎氣。另一邊,池珺打電話給警方,說了鐘奕提供的新消息。警方精神一振,開始在司機過去接觸的人之中,排查名字裡有“唐”字的人。
有了方向,一切就都飛速發展。等到鐘奕從ICU出來,能夠講話,警方找他做筆錄。鐘奕仍然很虛弱,嘴巴乾枯,講不出太多話,但還是慢慢說了自己那晚聽到的事。以及最重要的,自己在二十八年前,與唐懷瑾抱錯。
來做筆錄的警方對視一眼,心中皆道:穩了。
往後的日子,與唐家夫婦來說,是驚愕、覺得一定哪裡出錯。他們特地來拜訪鐘奕,恰好池珺正在病房。正拿著電腦,線上辦公。有人敲門,打開看,是兩張還算熟悉的面孔。池珺想了想,記起來,鐘奕說過,這兩個人,是他的親生父母。
這些天,一方面要照顧鐘奕——雖然請了護工,但池珺總不能直接甩手;鐘奕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同時,他也是鐘奕關係最近的友人——另一方面,還有盛源的大事小事。池珺兩邊忙活,不至於焦頭爛額,但也絕對不算遊刃有餘。這樣情形中,滿腦子都是事,無怪忽略掉一些“細節”。
他請唐家夫婦進來,起先是覺得,他們來探望兒子,理所應當。
雖然來的時間晚了點。也難怪,鐘奕沒有告知他們,外界的資訊有所延後,不奇怪。
可池珺沒想到,進門之後,謝玲直接跪在地上,對鐘奕說:“鐘奕,你原諒懷瑾吧!他只是一時糊塗。”
唐德上前,要扶謝玲起來,池珺清楚地聽到,唐德說:“玲玲,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而謝玲掙扎,說:“你放開我!懷瑾在看守所裡吃了那麼多苦,瘦了那麼多。”
這完全是一場鬧劇。
池珺對上鐘奕的視線。他的朋友頭上包著紗布,看起來與平日精明幹練的樣子截然不同。這會兒眼神冷漠,看著眼前的男人女人。
池珺意識到:哦,原來鐘奕也這樣覺得。
他一邊這樣想,一邊走上前。語氣很客氣,代替鐘奕,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