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池銘
盛源集團「前任」董事長池北楊於會議過程中被警方帶走一事, 震驚了整個財經版。
初看這個消息, 當然會聯想到經濟犯罪上。但細究下來, 警方找池北楊配合的, 卻是另一起案件。
與盛源經濟問題無關,也與前段時間的車禍無關。是池北楊的父親, 一手創立盛源集團的池容, 池老爺子報警,說自己的私人醫生被人收買,長期偽造體檢證明, 乃至對自己投毒、危害身體。
而這回,那位私人醫生被「收買」的年限太久, 疏於防範, 不覺得會出事,於是沒有刻意掩蓋自己名下的奇怪資金來源。
被警方順藤摸瓜,找到池北楊身上。
鐘奕自然不會給池北楊留面子。股東們還有擔心,覺得這會不會牽連盛源股價。但而今,盛源集團儼然已經換了一位新的董事長。就連以往態度不決的老爺子, 在這之後, 也不可能再保持中立態度。
一邊是被人害到重症監護室里的可憐孫子,一邊是狼心狗肺給自己的體檢報告做手腳的畜生兒子。會站哪邊,一目瞭然。
週五清晨, 鐘奕仍然先去醫院。半小時時間,他坐在池珺的病床邊,看著床上的愛人, 問:「池北楊被帶走‘配合調查’,池銘已經被刑拘……」
鐘奕微微笑了下,是很溫柔的樣子,半點看不出在外的冷漠無度。他仍然是攏了攏池珺耳畔的發絲,說:「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池珺眨了眨眼睛。
鐘奕嘆道:「想聽你講話。」但呼吸罩仍然不能拿下來。
好在兩人太過熟悉彼此,從池珺的眼神里,他都能看出很多。他先前問醫生,傷口愈合階段,池珺會不會痛。醫生皺著眉,說當然了,至少一個月內,傷者都不能做太大動作。等到晚一些、再恢復一些的的時候,還要慢慢給他按摩、讓肌肉不至於萎縮。
鐘奕給自己接下來的行程中塞了一項「學習按摩手法」,看出池珺的疑惑,開始和他解釋,池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
這還是要從唐懷瑜先前那次「探視」說起。
唐懷瑜離開之後,警員們私下聊天,都對唐懷瑾對唐小姐那樣的扭曲兄妹情敬謝不敏。但案情得到進展,仍然應該高興。
唐懷瑾很快招供:「是池銘……」他講話的時候斷斷續續,時常想到一點,就要講很久。警員也耐心,實在話題跑太開了,才糾正一句。
唐懷瑾:「那時我被遣返回國,身上沒有錢,哪裡都不能去。池銘找到我,給我提供了住處,但也提出要求,希望我去,嗯,對盛源的小池總下手。」
這時是週二傍晚,尚沒到董事會召開。對被刑拘後的大事小事,唐懷瑾一概不知。
警方問:「那你為什麼要撞鐘奕?」
唐懷瑾低頭,喃喃說:「我想到那張照片。懷瑜好像很高興。如果她和小池總在一起高興,那就是鐘奕的錯,如果鐘奕不在了,懷瑜就能好好與小池總一起。」
負責審訊的警員「嘶」了聲。
在這一行乾得越久,越會覺得,人與人有多大不同。
他們見過對人命滿不在乎的兇手,見過失魂落魄、願意用一百塊作為傭金去殺人的兇手。聽過很多詭辯,也聽過很多歇斯底里的崩潰喊聲。
但像是唐懷瑾這樣,手上拿著最好的牌,卻生生打成最差的局面……
還真是第一次見。
只是警方查案,沒必要關懷犯罪者的動機如何。唐懷瑾嘴裡這麼說,可結合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倒像是活生生給自己洗了腦,自己都覺得自己對妹妹是一片殷殷關愛。可這些話,莫說唐懷瑜會不會認同、聽完會不會覺得汗毛聳立,就說這次車禍里無端被牽連的其他人,無論是那名留下孤兒寡母的死者,還是尚躺在ICU里的小池總……這種無妄之災,都不是他們應該承受的。
有了唐懷瑾的口供,便能拘捕池銘。警局就這些人,辦這起高速肇事案的警員內,也有參與過1.28案的成員。他頓時記起,當初也是池銘先被「傳話」,然後招出唐懷瑾,可唐懷瑾已經到了國外。
兜兜轉轉,時間成了一個圓圈,這兩個人最終是狗咬狗、一嘴毛,都要等待宣判。
時間太晚,對池銘的抓捕行動定在第二天。可在這天晚上,又出了事。
唐懷瑾仍在看守所內。一間監室,進來另外幾個嫌疑人,是鬧市打架鬥毆被抓。起先倒是沒什麼,唐懷瑾一個人坐在角落,完全成了一顆發霉的蘑菇,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身邊的牆上。可那些鬥毆進來的社會閒散人員卻倏忽起了爭執,在監控鏡頭下又一次打了起來。看守的警員見到,連忙喝止——
他們卻已經推推搡搡,到了唐懷瑾旁邊。
然後有人「順手」拉起唐懷瑾,拽著他的頭髮,往牆面撞去!
……
……
在池珺面前講述的時候,鐘奕省略掉很多細節。譬如唐懷瑾當時頭破血流、晃悠悠退了兩步,就暈倒在地。再譬如鐘奕的確說過要給唐懷瑾一點教訓,事實上,安保那邊也的確去辦了,但呈現出來的,只是唐懷瑜見到唐懷瑾時,後者臉上的烏青,還有身上大大小小、勉強在警方容忍限度內的傷痕。讓唐懷瑾足夠痛苦,卻無法求助。
至於週二晚上的事,警方焦頭爛額,下了大力氣去查。有了這一出,至少今年的「先進集體」評選要泡湯。
大晚上的,把小混混們分別找來問話,油鹽不進。
暫且沒什麼結果,但天亮之後,去抓捕池銘。池銘故地重游,起先還鎮定。他像是斟酌片刻,決定捨小圖大。
不打自招,說自己的確找了人去看守所,目的是「給弟弟出氣」。
連問話的警員都樂了。這年頭,還真有人自己往坑里跳。
池銘這時候,還不知自己會錯了意。他滿心以為,自己已經完全看透唐懷瑾。唐懷瑾性格陰鬱,被在美國的三個月完全磨平,自己又提前「許諾」,說之後會將他撈出,只要他好好配合。
後面的事,雖然出乎意料了些,但唐懷瑾不管不顧地上高速追車,正說明他已經不想活。既然如此,還能有什麼威脅?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居然栽在唐懷瑾的口供里。回想當初,姓唐的剛從美國被找到,那副作態,池銘三言兩句,就激起他對鐘奕、對池珺的恨意。當時池銘尚且得意,覺得自己在唐懷瑾身上找回自信。現在看,卻完全是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
他只覺得自己現在被找來,或許是在對唐懷瑾下手的時候漏了馬腳。但這種事,也很好洗白。總歸他已經從容處理好了「證據」,不留下任何證明是自己「買凶」的東西。
可這句話之後,警員們帶著點憐憫,給他銬上手銬。
時間拉回現在。時間緩緩流逝,半個小時,轉眼只剩五分鐘。透過安保公司的路子,有人把那天審訊池銘的經過活靈活現地學給鐘奕,又被鐘奕轉告給池珺。
鐘奕想到什麼,忽而說:「對了。以後,就不會有人叫你‘小池總’。」
鐘奕:「你是‘池總’了。老爺子再表一下態,就是‘池董’。」
池珺眼神示意:可你會不會很辛苦。
現在他這樣子,什麼事,都只能鐘奕來做。
至於池珺自己,光是在鐘奕不在的時候,對抗夢魘、對抗身體上的疼痛,都足夠精疲力竭。管子接在身上,隨著每一次呼吸,在身體里顫動。大多時候,寧願睡過去。可到夢里,仍然能看到那天唐懷瑾猙獰的面孔。池珺放寬思緒,天馬行空,想:我以後,還能不能克服這樣的心理,願意坐車。
這樣一想,又覺得鐘奕每天忙進忙出,卻不見什麼心理陰影的樣子,十分難得。
他不知道,早在許多年前,鐘奕就「克服」過一次陰影。有了自己被車撞死的記憶在前,如今的情況,根本不能撼動鐘奕心性分毫。若說心理上的難捱,更多的,是關於池珺。池珺受傷了,流血了,為了自己——
於是鐘奕夜夜都要夢到,池珺被自己用各種不同方式關起來。不見生人,當然也不會被人傷害。第一晚的金絲籠後,在第二晚,是一個縮小的、可以被自己裝進口袋,仔細保護的池珺,會在辦公桌上坐著,拿一本同樣很小的書打發時間,再趴在鐘奕手上午睡;第三晚,是住在那座濕地別墅里,每天只用看看天空,看看飛鳥,然後在自己回去時對自己溫柔笑一笑的池珺;第四晚,是在閣樓上,對著窗口往下看,與出門工作的自己打招呼,說「等你回來」的池珺……
在重症監護室里,鐘奕不動聲色。
池珺又要分心,去對抗身體上的疼痛,便沒留意到鐘奕眼神深處的不對。
鐘奕在最後一點時間,說:「我和老爺子談過,爺爺會暫時回到盛源坐鎮,算是幫忙。」
這天很巧,池珺只有左手上還插了針頭。鐘奕問過護士後,輕輕捧起池珺右手。
手背上帶著針口的青紫色痕跡,鐘奕看在眼裡,心中一怮。
他隔著防護服的面罩,吻了吻池珺修長的、在短短幾天內顯出嶙峋的手指。
然後說:「明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