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
夜過二更。
衛天子剛見過一衆臣子,回到後宮, 他剛想歇息, 便聽人瑟瑟彙報, 說天子最近寵愛的一位美人因太過得意,冒犯了王后。王后將那位美人帶走了, 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恐那位美人已經香消玉殞了。
剛喝口茶, 便聽聞此事, 衛天子一口血含在喉中,上下不得。他怒得全身發抖:「……那個毒婦!」
嬌滴滴的一個美人, 又要被那個母夜叉弄死了!
齊國於姓!何其可惡!
衛天子將茶盞一摔, 刷地一下站起。他憤怒十分, 在殿中踱步。他忍不住想衝去鳳栖宮質問王后,但是他又努力說服自己時機不對。王后代表齊國, 自己現在不能對齊國下手……齊王還活著。
若是齊王死了, 便好了。
衛天子眸色轉暗, 默默地尋思著弄死齊王的法子, 只要那老頭子一死, 齊國一亂,那自己收拾齊國,就師出有名了……
殿中寂靜,衛天子想得出神時, 殿外得宦官傳話, 說王后來求。
衛天子頓時一震, 拿出一副打仗的架勢,來迎接自己的王后。他心中對王后不滿至極,還記挂著王后剛弄死自己一個美人的事。然現在聽到王后來,衛天子姜雍在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向外迎去。
與進殿的王后正好遇上。
衛王后於靜淞如往日一般,妝容精緻,金釵步搖點綴,她典雅端莊,從外行來時,便如一座恢宏宮殿般華美耀目。
臉上笑容、行禮禮數,都無懈可擊。
這對夫妻互相演戲已是尋常,相互敷衍地問了好後,衛天子就想趕人:「王后日理萬機,怎麽有空來寡人這裡?」
衛王后觀察他一瞬,道:「我以爲陛下有話問我。」
衛天子哈哈笑兩聲,裝糊塗:「什麽話?寡人沒有話問王后。」
他知道王后指的是被她剛弄死的那個美人,但是天子知道自己沒法從王后手中救下人,乾脆就不說了。
王后靜靜看他。
忽而目露哀傷,道:「阿雍,你我少年夫妻,相伴至今。我本以爲我們會是天下最契合的夫妻,誰想到走到今日這一步。你我彼此猜忌,難怪給他人可乘之機,利用你我之間的罅隙挑撥我二人。皆是咎由自取。」
衛天子神色微斂。
他怔怔看著王后,一瞬間,從王后雍容雅致的面容上看出些她少女時的樣子。他也是曾喜歡過她的……衛天子跟著露出幾分傷感的神色。
王后話一轉,道:「陛下,我今日幷沒有殺了那位挑釁我權威的美人。雖然我很憤怒,但我只是給她關了禁閉,讓她回宮去反省兩個月。」
衛天子一震。
心中微喜,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了王后的手。他大喜過望:「你此話當真?」
衛王后頷首:「我亦是能容人的。夫君,時至今日,我已意識到我貴爲王后,不可能讓陛下後宮只有我一人。只要陛下開心,陛下願意納幾位美人就納幾位。我日後,再不和陛下胡亂吃醋了。你我年紀已經大了,實不該在此事上鬧騰彼此,讓外人看了笑話。」
衛天子如同不認識王后一般,巨大的驚喜向他罩來,他有一種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天上掉餡餅的驚喜沒讓他恍惚許久,畢竟他是位天子,王后幾次三番在話裡暗示「外人」,天子終於察覺了。衛天子盯著王后,慢慢道:「王后似有事要告訴寡人。」
於靜淞點頭。
她說:「此事關乎燕王和玉女,恐隔墻有耳,還請陛下屏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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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靜寂,所有下人退出去,天子和王后仍嫌不够,二人相携著進了內捨,才肯開口說要事。
王后告訴天子的,是有關三年前,範翕就和玉纖阿暗通款曲的事。
自從從於幸蘭那裡聽到隻言片語,衛王后就在想著如何利用這件事來中傷燕王範翕。燕國鄰近齊國,這兩年,燕國和周圍其他諸侯國,亦包括衛天子的勢力,都包圍著齊國。齊國情勢不好,衛王后要瓦解他們的勢力,自然要拉下範翕。
要讓天子徹底無法信任範翕。
要天子和范翕决裂!
齊國要收拾燕國,震懾天下,告訴天下人,齊國仍是那個齊國,任何諸侯國都不可撼動。而收拾了燕國,天子左膀右臂被除其一,行事束手束脚,自然還得依靠齊國。齊國才可保平安。
於是,王后特意讓人去搜集消息。之前她是沒想過玉纖阿和範翕早就有情,她和所有人一樣,以爲玉纖阿是和自己的兒子糾纏不清。後爲避嫌,玉纖阿才自請去了丹鳳台。但是從於幸蘭那裡知道玉纖阿和範翕有情後,再聯繫自己小兒子的人品,王后便幾乎瞬間就確定那兩人有舊了。
真是可笑,衛天子看上的女人,撒謊不斷,和一個舊朝王子恩怨糾葛不斷,還爲此欺君……將所有人耍得團團轉。
衛天子遭遇玉纖阿和範翕的雙重背叛,衛王后相信天子會飽受打擊。
但爲了說服天子,自然要擺證據。好在,一旦有了那兩人相愛的前提,刻意去搜證據,便沒有那般難。兩個人情投意合,什麽都可以騙,但是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迹。王后查到了不少東西,比如玉女原來是打算獻給周天子的,比如范翕和玉女根本不是經由越國薄家介紹相識,而是早在吳國吳宮中,那兩人就有了私情。
樁樁件件,一個個證據擺出來,王后確信道:「……是以,他們在吳國時以王朝七公子和宮女的身份偷情,在獻女一路上以公子和自己父王的女人的身份偷情,到了洛邑,又背叛幸蘭,公然讓幸蘭成爲笑話,還欺騙我們所有人……陛下,無論是範翕還是玉纖阿,都在哄騙我們。」
衛天子臉色已經鐵青無比。
王后觀察著他的神色,微微一笑:「範翕恐不是我們以爲的那樣純善仁柔的人。」
「玉女也不是貌美單純、天真善良無辜的小女子。」
「他們二人聯手,給我們所有人上了一課——人不可貌相。越是長得好看的人,騙起人來越是致命。而這二人,今日竟結成了夫妻,還是因爲陛下和我吵了架後支持的。陛下刻意給他們辦了盛大婚禮……想來真是有趣。」
衛王后嘲弄衛天子對范翕的信任。
衛天子難堪十分,乒乒乓乓,他袖子一拂,所有器物都被掃在地上。王后向後避開,見天子滿目怒火,從墻上拔起一長劍厲聲:「寡人要殺了範翕——」
王后心臟跳急。
她避開天子的火氣,却仍好整以暇:「燕王勢力已成,恐陛下沒那麽容易殺了他。他身後有燕**隊,這幾年因爲陛下可有可無的相助,他不知籠絡了多少人。滿朝臣子不知有多少人站到了他那裡!陛下覺得他是廢物,才厚待他。可是陛下如果想想,他身上流著周王朝範氏嫡系血脉!他是周天子的兒子!便不該如此輕敵!」
衛天子聲音喑啞:「天下人盡傳!他身世不詳,恐不是周天子的親生兒子!周天子默認!周天子一直默認范翕不是他的兒子!正是因爲範翕身世有問題,寡人才信他!」
王后道:「……那如何解釋範翕今日種種行爲?他氣候漸成,陛下還覺得他是站在你那一方的?陛下如此信任他,恐他謀奪了陛下的王國,陛下都不知一個忠臣是如何背叛你的!」
衛天子氣笑:「滑天下之大稽!一個身世有問題的周王室公子,竟想找我復仇!可笑!他配麽!」
他渾身發抖:「範翕的身世就是問題!天下人不會承認他!他血統有問題!」
王后慢慢道:「……那都不是我們該擔心的事了。我們如今,已經知道範翕狼子野心,陛下打算如何辦?」
天子咬牙,目光沉冷地盯著前方殿中擺著的大鼎。鼎中焰高,天子恨不得將范翕架在火上去燒。衛天子提著劍,一字一句道:「自是除了範翕了。寡人本想憐惜範氏血脉,如今看來……哪怕天下人認爲寡人薄義,出爾反爾,範翕此人也不能留!範氏血脉,該斬盡殺絕才是!」
王后道:「陛下若在洛邑做局,殺了范翕,燕國那勢力,陛下又要大興兵戈,恐才能收服。就如如今的楚國一般,聽聞楚王半年前就遇了刺客,之後幾位公子都出了些事,蓋是百姓不服。楚國今日,就是燕國的明日。」
天子冷笑:「范翕只在燕國待了三年多而已,寡人不信那幫蠻人會擁護範翕。」
王后不語。
然天子又驚疑,知道自己恐是說了大話。范翕在燕國三年,將燕國經營得固若金湯,他大興農事和兵事,燕國人被弄得個個善戰。燕國今非昔比,恐再派新的王過去,也不好收服……衛天子看向衛王后,他知道王后來找自己,必然是已經有了主意。
果然王后微微一笑。
王后說:「我有一法。我可寫書,將陛下與我的意思告訴我父親。明年開了春,范翕作爲燕王,就應該回返燕國了。九夷靠近齊國、燕國,這兩年,九夷內亂,有新王爭位。新王聯繫過我父王,想請齊國出兵,相助九夷平內亂。作爲回報,他們亦可爲齊國做一件事。我父王還尚未答應。」
天子眸子一深,喃聲:「……齊王竟然和九夷勾結,看來你父親,志不在小啊。」
他心中警惕齊國更多了些。
衛王后苦笑。
她爲了獻計,爲了說服天子,只能告訴一些天子原本不知道的消息了。王后接著說:「陛下不願名聲受損,想要師出有名,便可和九夷合作。讓九夷試著攻燕國,我齊國從旁相助,與九夷合力殺了範翕,滅了燕國。如此,範翕之死,死於九夷,和我們都無關了。」
衛天子遲疑。
頻頻和九夷合作……讓他覺得不安。
到底是蠻荒,之前爲了登天子位,他和齊國就與九夷合作。之後爲了封口,送了九夷不少好處。而今再合作……恐怕九夷胃口太大,反傷到衛王朝。
何况,是齊國和九夷聯手。
嗯……齊國。
到底不能讓天子信任。
可是若是齊國出手滅燕國……那齊國兵力必然也會在其中折損。衛天子想要控制齊國,不更容易了麽?
衛王后見天子猶疑不定,略有些急。自己父王年邁,齊國如今情勢不如以往。燕國虎視眈眈,若再不除了燕國,齊國只會比現在還更加被動。而今除燕國,還有天子勢力相助……若是能損天子勢力,亦是齊國想求的。
衛王后一咬牙,再誘惑天子道:「陛下爲何猶豫?陛下可是忘了,燕王範翕那位嬌滴滴的王后,玉女纖阿麽?」
衛天子一怔。
王后爲了自己的位置,打算拿玉女來說服天子:「只要範翕死了,玉女無人可依,不就能依附陛下了麽?玉女那般美貌,不說陛下念念不忘,就是臣妾,亦覺得從未見過那般美人。是,我心中嫉妒,不願讓玉女那樣的美人入宮。因覺得只要她一入宮,我的王后位置都要受到威脅。然而今日,我已經想通——只要陛下保我王后之位,我就願相助陛下得到那玉女!」
衛王后幽幽道:「自古美人不少見,絕世佳人却不得見。玉女之風采,陛下若是錯過了……就沒有了。」
天子略微遲疑:「你也說過,玉女非善類。」
王后微微一笑,道:「陛下是愛她的貌,又不是愛她的心,管她心黑還是白呢?難道陛下在床笫間,還要和美人交心?臣妾聽說,那玉女先前十幾年都是在民間長大,大字不識幾個,恐怕她只是有一些小聰明而已,不值得陛下交心。」
衛天子悵然。
他不覺可惜道:「如此佳人,却長於民間,不識字不通文,不懂律不能吟,實在暴殄天物。成家太可惜了。」
王后不語。
心中冷笑道——
那玉女還未入宮呢,你就替她可惜了,真把她當掌中物了。
我就看看,你到底如何得到她。
一個能眼睛不眨將一群人團團騙了三年的女郎,王后不信衛天子能收服那女子。王后自願隔山觀火,看天子要如何讓玉女爲他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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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還要看看。
縱是絕代佳人,天子殺她夫君,她能不能忍著,屈身於仇人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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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和天子談好了條件,接下來,衛天子和齊國迎來了短暫的和解。雙方開始琢磨怎麽殺了燕王。
按照計劃,九夷開始多多少少地攻占燕國邊境。
時至年關,戰事却越來越緊。
天子被戰事所擾,終於耐不住,某夜,他召范翕入宮,讓范翕開春後離洛回燕國,代天子與九夷開戰。范翕若有所思之時,聽天子又假惺惺道:「不過燕國擊敗了九夷,你還要回洛,親自向寡人彙報。如此車馬勞頓,不相干人事,倒不必與你一起走了,可在洛邑住下,好生等你戰勝之喜。」
範翕眉毛輕輕揚了一下。
他霎時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範翕問:「陛下指的,可是拙荊?陛下的意思,是說拙荊不必跟臣一同回燕國?」
天子以爲范翕蹙眉是不願,天子心中疾跳,無論如何都不想將千嬌百媚的女郎送出去跟範翕一起吃苦。他是打算殺了範翕的,自然不想玉女也去。玉女留在自己眼皮下,自己才好拿捏。天子爲了說服范翕,張口就許諾兵馬,幷給燕王府邸賞賜,說範翕不在,自己會照拂燕王后。
範翕心中想,這可真是太巧了。
他正好在找藉口離開洛邑回燕國,他正好不想把自己的全部勢力撤出洛邑。
若是玉纖阿能够留在洛邑,幫他照看他在洛邑的這部分勢力,這可真是太方便了。
省得自己找理由。
不過,衛天子爲何能想出這種法子?
天子特意提起玉纖阿,不會還在覬覦玉纖阿吧?
範翕如今就跟有病一般,整日本就神神叨叨疑神疑鬼,他自己疑心自己就算了,衛天子那裡才稍微有個意思,範翕就覺得衛天子不安好心。玉纖阿傾城傾國之貌,範翕早有認知,幷知道誰見了她都會心動。
那天子久不能忘……是正常的。
看來,讓他離洛,是有詐了。
範翕陰暗地想,說不定就是想弄死我,老匹夫想霸占我夫人。
範翕心中警覺,暗暗想著這一切。天子盯著他,範翕回過神後,拱手應下了——
無論如何,他確實想要離洛。
而不管衛天子有什麽陰謀,自己多提防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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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離開王宮,夜裡下了雪。
他陰沉了一路,陰謀詭計在腦中轉,各種念頭轉了一大圈。一會兒想衛天子想如何弄死自己,一會兒想他該如何弄死齊王,一會兒是衛天子搶走玉纖阿,一會兒是自己殺了衛天子……范翕進了府邸,負手而行,走得極快。
他面容玉白,眸子點漆一般,却殺氣騰騰。
飛雪被他的衣袍袖擺卷起,在他身後風中飄蕩。
走了一段路,範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冰寒刺骨的瞳眸一縮,看向亭閣處。那裡燈籠亮著光,湖泊結成冰,他貌美十分的妻子著厚氅,靠坐在廊柱旁,閉著目假寐。美人面容被雪映得透白,斗篷下,銀色鏈子如清水般撥動,玉纖阿睡得安然靜美。
唇紅眉秀,閒花淡春。美人睡在夜雪湖邊凉亭下,閉眼時,她如雪狐般乾淨純美,淨得近乎妖冶,不屬人間凡塵。
隔著一湖,範翕怔望,腰下玉佩瑽琤。
梓竹氣喘吁吁,終於追上了範翕。梓竹脚步聲才大,範翕立刻回頭,衝少年剜了一眼,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示意梓竹不要驚醒玉纖阿。
梓竹連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說話,但是他心裡却想,誰會驚醒玉女啊?只有王上你自己會驚醒人罷了。
梓竹低聲說:「君夫人一直在等王上回來,君夫人怕王上回來得晚,就徹底不睡了,所以她堅持要等王上回來一起睡。」
範翕怔忡許久,擺手,示意梓竹下去。
範翕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向玉纖阿。他邁步上了亭子,到了玉纖阿面前,俯下身,本想將女郎抱入懷裡,抱著她一同回屋歇息。他心中發誓,縱是自己今夜仍睡不著,他也要守在床榻間,看他的玉兒睡。
但是范翕俯身時,他冰凉的指腹輕輕擦著她細柔面頰。那潤嫩的觸覺,讓他心中一蕩,有些不捨驚到她。
範翕靜望著玉纖阿許久,他長袖一擺,慢吞吞地坐在了她旁邊,與她肩挨著肩,背靠背而坐。飛雪在凉亭外靜靜漂浮,凉亭中燈籠光微弱,照著其下一雙兒女。範翕背靠著玉纖阿,他腿搭在了石欄上,靜靜看向外面被冰封住的湖泊。
身後的美人似感覺到他,頭一歪,向他肩頭依了過來。
玉纖阿仍閉著眼,含糊道:「公子……」
範翕柔聲答:「玉兒,睡吧,我回來了。」
玉纖阿便沒有睜開眼,她背靠著範翕,坐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陪著範翕熬了好幾晚,又確實有些累。是以聽到範翕的聲音,她心中安定,便沒有睜開眼,就著不舒服的姿勢,繼續渾渾噩噩地睡。
而背對著她的範翕,坐在冰天雪地中,背靠美人,他只覺心中安寧十分。
漸漸的,許是萬籟俱寂,許是心中沉靜,範翕也閉上了眼。
他閉眼時,沒有聽到那總是逼著自己大開殺戒的鼓聲,沒有看到母親死時的幻覺。他舒了口氣,心魂都懶怠下去,讓他放鬆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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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生皺著眉,急匆匆行在燕王府中。
曾先生剛得到了情報,說幾日前,衛天子曾和衛王后屏退所有宮人,於內捨談私事。曾先生讓他們在宮中的眼綫探知了多次,都沒有探出天子和王后說了什麽。而今夜,天子宣燕王入宮,曾先生便來見燕王,想和燕王對一對消息。
曾先生滿腦子政治,他半夜三更來敲燕王府大門。
他已習慣燕王竟然半夜三更召他們這些謀臣論事。
然這一次,開門時,梓竹苦哈哈一嘆。梓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曾先生就說「要事」,推開梓竹往府邸裡走,要親見範翕。
然到了一方冰水湖泊前,曾先生楞住了。
隔著冰湖,隔著飛雪,他看到了凉亭中背靠背而睡的青年男女。
夜雪不能掩去那二人的美。
二人在飛雪凉亭下閉目而睡,雪與燈火包圍著他們,亭中爐子燒著炭火。燈籠輕輕搖動,叮咣聲撞,明火流光,男才女貌。
曾先生看得痴住——
他已許久不曾見過燕王這般放鬆的時候。
也許久不曾見到范翕和玉女坐在一起。
曾先生早就知道范翕尚是公子翕時,就和玉女情投意合。之後二人成親,曾先生也是爲二人高興。婚後,燕王有意無意地炫耀自己和玉女的感情,多多少少編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故事,曾先生都聞之一笑,當兩人是小孩子一般。
而親眼見到,觀感比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更强烈震撼些——
這二人,太般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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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竹追了過來,唯恐曾先生驚擾了好不容易睡著的範翕。却見曾先生只是站在湖泊這邊出神,幷沒有上前打擾。且過了一會兒,曾先生也沒有說他來是爲了何事,曾先生臉上浮現一種患得患失的不真實笑容,恍恍惚惚地出了燕王府邸。
梓竹以爲此事已了。
但過了兩日,梓竹被範翕派去找曾先生問事時,他在曾先生書捨中,見到一幅字畫,畫的竟是那夜背靠背而睡的燕王夫妻。梓竹心中一動,想讓范翕高興些,就找曾先生借了畫,拿去討好範翕。
範翕見了畫,果然高興。他拿著畫去找玉纖阿邀功,說這畫畫得如何惟妙惟肖,筆法多麽精湛。
玉纖阿正在梳妝,聽範翕大清早就拿著一幅畫,誇了一大通。
她都不太懂範翕在誇什麽。
玉纖阿雲裡霧裡地聽夫君誇什麽筆法什麽畫工,她略有些羞愧,因她自己看不出來。她才疏學淺,只覺壓力重新變大。她才能够讀書認字,範翕對她的要求就到了畫工上……玉纖阿恍惚間,聽範翕停了話,垂目含羞問:「光是我在說,不見你開口。你覺得這畫如何?比起昔日周王室我九弟的畫,也不枉多讓吧?」
範翕這種小心眼的人,難得提起他那個書畫雙全的如今被囚的九弟。
玉纖阿立時覺得自己懂了。
她連忙作出一副「這畫可畫得真好」的驚嘆表情,手中還拿著一根金簪,她裝模作樣地走到畫前,假意欣賞一番,便閉著眼睛吹捧:「公子這畫畫得可真好。怎麽就能畫得這般好呢?妾身再未見過比公子這畫工更好的畫了。妾身日後必要跟著公子學畫才是。那位九公子的畫,妾身也見過,妾身覺得他完全不如公子厲害!怎麽就他有『才子』的名聲,公子沒有呢?所謂的天下人,必然瞎了眼。妾身爲公子而不服!」
范翕的表情一時古怪。
他欲言又止。
玉纖阿眨眨眼,納悶她都把範翕誇得這麽厲害了,範翕這表情這般詭异是爲何。
範翕長睫搭在眼上,蝶翼一般撲朔顫顫。
他又懊惱,又害羞,又生氣,又暗喜。他尷尬道:「玉兒,你弄錯了,這是曾先生的畫。不是我畫的。可見你平時誇我一點也不真心……你只是閉著眼睛在吹捧我而已。根本不是實話。」
玉纖阿:「……」
她略心虛,却木著臉質問:「不是你的畫,你拿到我跟前讓我誇什麽?」
範翕生氣:「我是讓你看畫的內容!畫的是我們!你真是……木頭!一點兒情趣也沒有!」
玉纖阿:「……」
她真想拿手中簪子戳死這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