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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163章
第163.

  於幸蘭是當今齊王的孫女,在齊國, 她身份高貴至極, 便以爲這世間沒有她不能得罪的人。直到她在路上讓人打了一個小男孩兒, 那個一直讓她討厭又嫉妒的玉女將那小男孩兒帶走了。當日就有武安侯的人來傳話,讓她次日去登門道歉, 因她得罪的, 是周天子的幼子公子翕。

  於幸蘭懵了一下, 齊王更是誠惶誠恐, 親自過來將孫女責駡一通,恨不得立刻帶著孫女去登門致歉——雖然在北方, 齊國已足够勢大, 然周天子禦天下所有諸侯國, 天子一向勢强。

  在周天子夢中時,齊國不過是趁天子虛弱時起勢, 而在現實中, 天子一直未曾勢弱過, 各方諸侯國, 哪怕兵力再强, 都不敢妄動。

  當日在武安侯府中,範翕被領走,洗漱梳洗後,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很覺得有些丟臉, 但玉女拿著藥盒來看他有沒有受傷時, 他又覺得快樂了。

  幾個小孩兒走了一個月才走到齊國, 中間必然發生了很多事。玉女過來,範翕就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講給玉女聽,有三分危險都要說成十分。玉女年紀尚小,被他唬住,嚇得一楞一楞的。范翕見她臉色有些白,又心中一軟,拉著她的手說:「其實也沒那麽可怕,我不是平安到了麽?」

  玉女目中濕潤潤的,聲音細弱自責:「你是爲了找我才來的麽?」

  範翕怕她愧疚,就睜大眼睛笑著答:「不是,我是想念姑母才來的。」

  玉女小小瞪他一眼,被他逗得破涕爲笑——想念她母親?他和她母親關係才沒這麽好呢。

  玉女坐在範翕旁邊,卷起範翕的袖子,看到他細瘦的手腕上添了很多不知道什麽刮過的傷痕。她蹙著眉,一邊爲他抹上清凉的藥膏,一邊細聲細語地叮嚀:「一會兒我母親肯定要來問你話。我母親有些生氣你亂跑,她說話必然不動聽。但是你不要生氣,她也很關心你。你父王來信說你走丟了,我母親一夜未曾睡著。她怕你就像我以前一樣走丟,再找不回來了。」

  範翕心中一動。

  忽然想到玉女曾經是走丟過的。自己這次偷跑出來,尚有泉安和成渝跟著,他還非常自信,知道自己父王一定會派人找他。若是他實在挨不住,他隨便走到一個官寺,都有人保護他送他平安回周洛王宮。然而玉女當時走丟時,那般小,恐怕什麽也不懂。自己這次都吃了這麽多苦,玉女以前肯定比他更慘。

  小公子翕的心頓時軟得不行。

  覺得自己對妹妹太凶太壞了。

  玉女轉身放置藥膏於案頭時,覺得有人輕扯她袖子。她回過頭,範翕扯著她的袖子,小聲:「對不起,是我錯了,你還理我就好。」

  玉女心知肚明,可她就是喜歡裝無辜,便問:「你什麽錯呀?」

  範翕目中帶笑:「我以後隻和你玩,不和其他漂亮妹妹們玩。我雖然捨不得漂亮妹妹們,但我更捨不得你。你和你父母離開周洛兩個月,我心都要碎了。我再不想和你分開了。」

  玉女面刷地紅了。

  她被他清澄乾淨的眼睛看著,又是赧然,又是自愧,又忍不住想笑。她側一下頭,呸他一聲,振振有詞道:「你去找其他妹妹們玩啊,我才不生氣。關我什麽事?好像我很小氣一樣。我才不在乎呢。」

  範翕「哦」一聲:「那太好啦,我喜歡玉兒你這般寬容。我本就既想和你玩,又想和其他小女郎玩。」

  玉女被噎,她一下子急了,瞪大眼睛。她哼一聲,起身就要走,被範翕從後一下子抱住扯了回去坐著。範翕哈哈大笑,臉蹭著她的臉,眼睛從後冒出盯著她,揶揄又調皮:「你生氣了是不是?我騙你的啦。」

  然後他一下子「嗷嗚」嚷出聲,慌得鬆開玉女。因這小女郎心狠,被他抱著掙不開後,她竟直接低頭在小公子手上虎口咬了一口。範翕痛得縮回手,跳脚瞪她,這會兒又換玉女開心了。她微微笑起來,杏仁眼睛向上彎,又清泠又婉約,讓範翕看痴了眼。

  心想玉兒真是好看。

  --

  兩個小孩子就此和好,親若一家人。長公主過來看時,見小公子翕和玉女又歪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地坐在床上說話,又趴下去玩游戲。長公主咳嗽了幾聲,範翕隻敷衍地抬頭打了個招呼,實在沒空理長公主。湖陽長公主只好稀奇又好笑地退出屋,將地方留給了兩個小孩子玩。

  第二日,齊王果真押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孫女登上武安侯大門,來向小公子翕道歉。

  齊王準備了許多禮物,拉了整整五車。於幸蘭被自己祖父拉在院子裡,憋屈地向人低頭。范翕得知後,從屋中跳出來就衝出去,看人爲他準備了什麽禮物。他走一半,想起後頭慢吞吞的玉女,就折返回去,將一身緗色裙衫的小女郎的手牽住,拉她一起走。

  玉女慢吞吞的:「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歡那個於表姐,她也不喜歡我,見了我肯定又要生氣。」

  范翕樂道:「太好啦,我也不喜歡她!她見我第一面就要拿鞭子打我。我討厭想欺負我的人。」

  玉女抬明眸:「我見你第一面,也潑你水呀。」

  範翕怔一下,然後紅了臉。他有些慌地移開眼,道:「那怎麽能一樣。你潑我水又不痛,而且你那麽好看……像個小仙女似的。」

  范翕硬拉著玉女一起去見齊王,於幸蘭屈辱地站在前廳,站了半天,一抬頭,竟見到範翕拉著柔弱纖美的玉女一起來了。於幸蘭目有不悅,因她確實很不喜歡這個玉女。在她眼中,玉女慣會裝模作樣,整日作出一副無辜的楚楚可憐的樣子,將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而范翕竟然和玉女在一起!

  可是於幸蘭看到範翕,又恍了一下神,看得怔住。她昨日就覺得範翕好看,今日他洗漱後,更是乾淨剔透。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秀美的小公子,和這位小公子比,於幸蘭自己的哥哥們簡直粗俗不堪。雲泥之別,範翕是那樣不一樣。

  於幸蘭盯著範翕許久,她軟下態度,小聲:「對不起。」

  她從不向人道歉的。

  可是權勢逼她道歉。

  說完後,於幸蘭再看到那個公子翕根本不在乎,而是拉著玉女去看她祖父送的禮物。她眼中終噙滿了泪,感覺到了自己備受羞辱。於幸蘭扭頭就跑出去了,讓僕從們在後連忙追。

  --

  三月份,長公主一家帶著孩子們回到了周洛。

  虞夫人第一時間將兒子接回了宮,又哭又氣,又笑又怒,將範翕責駡了一通。但是范翕雖然皮,身體又比同齡人要差,虞夫人幷不敢責得太狠。見兒子出了一趟門,看著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虞夫人覺得心痛,想精心調整飲食,幫兒子補回來。

  周天子對此倒是無所謂。

  在周天子看來,男兒郎正應該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才是。且他看幼子雖然瘦了些,精神却好了很多,可見整日關在王宮中,幷不利於范翕的成長。

  自此之後,周天子就經常給公子翕出宮的機會。小公子翕每次出宮不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告訴天子一聲就可以。只是他每次回來,都要告訴父母他去民間幹了些什麽。周天子想借幼子的眼睛,看看天下百姓真實的生活。範翕雖不懂這些,但是每次給父親講故事他還是喜歡的,所以答應了天子的條件。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舉國大事。

  是當朝太子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讓世人目瞪口呆。因周天子爲長子所定的太子妃,竟是一個尋常大夫家中的庶女,祝吟。不說滿朝文武震驚,就是祝家都以爲天子弄錯了。祝家女兒平平無奇,如何和那些出身高貴的女郎們比?

  一度傳聞不斷,說天子要改易太子了。

  衆人的目光在公子們中間探尋,最後定在了天子幼子,年齡尚幼的公子翕身上。

  因天子本就寵愛這個小公子,虞夫人的兒子上位,天下人早就猜了很多年。周天子又是個放任自流的君主,對屬臣們的事,他向來不管。所以傳聞滿天飛時,小範翕茫然之後,竟有些洋洋得意。然他才得意沒兩天,就被那些對他予以厚望的先生們布置下來的沉重功課壓垮了。

  在先生們看來,若是要成爲未來儲君,小公子翕現在的功課是遠遠不够看的。

  范翕上午要學文,下午要學武,晚上還要聽人講天文地理,日子苦不堪言,快要過不下去。他急於找人訴苦。

  這日下午的時候,范翕在宮中花園遇到了玉女。他見到她,本要上前打招呼,但看到玉女的樣子,又驚疑了一下。因玉女好看還是好看的,走路却有些緩慢艱難,偶爾看著,還有些僵硬……一瘸一拐?

  範翕眼中噴火,一下子高聲:「玉兒!」

  玉女走在欄杆旁,正要坐下,聽到範翕的聲音,她回頭噙笑。却見範翕寒著臉走了過來,拉住她,態度非常嚴肅:「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玉女迷茫地眨了眨眼:「啊?」

  範翕氣得眼紅,見她裝無辜,他更爲心痛:「你不要騙我了!必然是有人打了你,你走路才這般艱難。你總是這般好心,受了委屈也不說,旁人會更加欺負你。是不是宮裡的誰打的你?是我的哥哥姐姐們麽?你不要怕,你說出來我替你做主!這麽欺負你的人,我要與他劃清界限,再不往來了!明知你是我的人,怎能這樣對你?」

  玉女吃驚:「我什麽時候是你的人了?」

  範翕呃一下:「你是我罩著的人……你不要關注那些細枝末節了!玉兒,到底是誰打的你,你快說呀。咱倆這麽好,你還不肯告訴我麽?」

  玉女笑一下。她坐在了石臺上,輕輕搖了下頭。範翕坐在她旁邊拉住她的手催促許久,玉女才紅著臉輕聲:「沒有人打我。我是剛開始學跳舞,跳得不好,練的時間又長了些,才腿疼。」

  她攤開自己的手給範翕看,聲音清婉,又有些撒嬌般的意思:「我手也很疼啊。就這裡,碰一下就痛。」

  範翕握住她秀而長的手指,長睫覆眼,他照著玉女的指示,爲她揉著手指手腕。玉女低頭看著他,他捏得她有些發癢,她彎眸笑起來,他又抬頭瞪她。玉女喜歡極了他這般的相貌,眼睛又清又黑,如湖水一般充滿了感情;鼻梁高挺,唇瓣嫣紅,他好看得像個女孩子,偏偏他比很多女孩子還要好看。

  公子翕一直是合玉女眼緣的。

  不然玉女才不會和他玩。

  範翕低頭爲她揉手,過一會兒,玉女不好意思,將手掙脫後,又起身站到範翕背後手搭在他有些硬的肩膀上爲他輕揉。玉女憂心忡忡:「你每天都要練武,必然比我還要累。我也幫你捏一捏。」

  範翕立即驚喜:「玉兒,你真好!」

  玉女笑起來,目中却愁:「你必須每天都要練武麽?我看你經常被你的師父們弄傷,身上那麽多傷,多疼啊。」

  範翕笑吟吟:「我哥哥們都是這樣過來的。而且我父王說我多練武,身體才能好起來。我變得厲害了,以後長大了才能保護你。」

  玉女呸他道:「我才不用你保護。」

  二人一仰頭一低頭,目光一對,又都同時笑了出來。

  兩小無猜,你來我往,蓋是如此。

  --

  然范翕刻苦習武,還有個原因沒說,是他覺得玉女的個子長得太快了,讓他心驚。他是哥哥啊,他可不想有一天比妹妹個子還要低。他聽說練武可以舒展筋骨,更是前所未有地勤奮。

  但是範翕再膽戰心驚,仍是看著玉女如同拔竹竿一樣,個子竄得飛快。她越長越好看倒是其次,她的個子未免太恐怖了吧?

  半年前還和他一般高,半年後就比他高半個頭了。

  範翕很著急。

  他半年時間個子才長了一點,但是前一次和玉女說話時,已經需要仰望她了。他多敏,看到玉女低頭時,輕輕揉了一下脖子,他大受打擊,覺得丟臉至極。想定是因他個子矮,玉女才需要低頭,才脖子痛。

  他太沒用了。

  當晚,範翕憂心忡忡跑去找周天子,問自己是不是再也長不高了。

  周天子奇怪地看他。他是天生君主,向來只問大事,從不管小事。在子女們的成長中,只有範翕會拿這種奇怪的問題來問他。而聽懂了兒子可憐巴巴的擔憂訴求後,周天子强忍住大笑的衝動,覺得兒子太過可愛。

  又傻又可愛。

  他摟著範翕坐在自己懷裡,忍笑哄範翕:「怎麽會呢?你看你的兄長們,個子都不低的。你只是還小,還沒開始長大。以後你個子也會高的。」

  範翕急道:「可是我都快十歲了!玉兒個子比我高一大截了!」

  他板著臉,嚴肅道:「父王,你別騙我了。是不是因爲我是早産的,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會是我們家唯一一個矮子?御醫有沒有這樣跟你說過啊?你告訴我吧,我經受得住的。」

  他說自己經受得住,但他睫毛已經開始顫抖,臉上神色頗爲委屈,就似天子給了他確切答案,他就要自我放逐一般。

  這麽可愛的小孩子。

  周天子心中有些嘆,竟産生流連感,捨不得範翕長大。他從來沒有過的父愛,全給了這個幼子。從未有過的耐心,也給了這個孩子。不求他未來做出一番成績,爲人父,只要翕兒一生平安,健健康康,他竟已心滿意足。

  他竟對一個孩子要求如此之低。

  范翕見自己的父王只是笑,看他一眼就噗嗤笑一聲,心中更覺絕望。他不相信天子的保證了,他從天子的宮殿中跑去,一個人去自我厭弃了。

  --

  玉女便覺得範翕最近有些躲著她。

  每次看到她,他就跑沒影了。玉女以爲自己哪裡得罪了他,但是她細細一想,覺得幷沒有,她很有些委屈,不知道範翕爲什麽這樣。她特意跟家中女僕學著燉了湯,小心翼翼地端去王宮送給範翕,結果只有虞夫人接見她,範翕一聽到她來,又跑了。

  玉女傷心又生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範翕若是不喜歡她了,只管明白說出來就是,她最討厭他這樣躲躲閃閃、話不肯說清楚的了。玉女狠下心,决定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下午在學堂,她讓僕從們堵了範翕的小厮泉安,逼問範翕在哪裡。

  玉女嚴陣以待,怕泉安不說,先將人捆了,又恐嚇一番,威脅一番。

  被綁的泉安很迷茫,他沒覺得公子的下落需要保密啊,他也沒打算抵死不說啊。公子又沒吩咐他要對玉女保密,他爲什麽要守口如瓶?可是玉女這般緊張,弄得泉安也迷惑了,重新認真梳理了一下公子的行踪。

  結果泉安還是覺得沒什麽不能說的:「近日有夫人請了巫師進宮驅邪,公子大約覺得有趣,這兩日正纏著那巫師玩。」

  玉女訝了一下。

  因周天子是不信這些巫師什麽的,在他的影響下,其實範翕也不信。那范翕去纏什麽巫師,就很奇怪了。玉女思索一下,讓泉安帶路,她要去找範翕。

  范翕正和一個巫師一起待在一個宮殿中,他虔誠地聽著那巫師繞著他嘀嘀咕咕了許久,最後將一個符交給他。範翕鄭重接過,聽那巫師說:「小公子只要將願望放到這符裡,將符埋到宮中後花園隨便一棵百年古樹下,小公子的願望就會成真的。」

  範翕目露喜色。

  他捏著這個黃符,振振有詞地許願:「那我要玉兒妹妹不要再長個子了……」

  「不許!」一道又急又柔的小女郎聲從外傳來。

  殿門被推開,範翕愕然扭頭,看泉安竟帶著玉女來了。玉女看到他手中捏的符,就撲過來從他手中搶。范翕一楞後,自然不肯給。他好不容易求到的,怎能給她。玉女偏要和他搶,她冰雪聰明,瞬時明白了範翕最近是怎麽回事。

  她很生氣:「你竟然咒我!」

  範翕冤枉:「我哪有?你不要搶,符壞了就沒了!願望就不靈了!」

  玉女:「呸呸呸!你自己許願你自己就行了,憑什麽許願我不要長個子?你這個小矮子!」

  範翕目中寒氣升。

  他聲音變冷:「你說什麽?」

  玉女道:「小矮子!」

  範翕一下子發怒,她觸到了他的忌諱,他腦中一根弦一下子斷了。他猛地一下從玉女手中將自己的符搶走,玉女還要和他爭,他反手擰住她的手腕將她向後推。然他沒想到他現在和以前的體力已經不一樣,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玉女在他這裡變得這麽弱小。他覺得自己只是隨手向外一推,玉女就被他推倒了,摔在了地上。

  那巫師目瞪口呆看兩個小孩子吵架,這時才失聲:「小公子,小女郎流血了……」

  範翕驀地看去,果真看到玉女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額頭磕在地磚上,有血絲滲出。他頓時慌了,伏身過去一把將她抱到懷裡。他慌慌張張地摸她額頭:「玉兒,玉兒你還好不好?」

  玉女只覺得自己額頭大約是破了,却不嚴重。看自己被範翕抱在懷裡,她心狠,竟還伸手,從他袖中將那符扯走。

  範翕看到了,也不阻攔,隻生氣:「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關心這個?你額頭痛不痛,我、我帶你去找御醫!」

  他抱著她就站了起來,向外奔去。玉女本覺得自己沒什麽事,可是被抱在範翕懷裡,被他的情緒感染,她竟有些慌。因範翕每低頭看她一眼,他就目中潮濕,快要哭泣一般。讓玉女覺得自己命不久矣,讓玉女覺得自己快死了。

  不然他爲何表現得那般難過?

  於是她也開始傷心,摟住他脖頸,無聲地掉眼泪——若是她死了,爲了搶一個破符死了,阿父阿母,哥哥姐姐們會不會傷心啊?

  而玉女一掉眼泪,範翕就開始與她一起掉眼泪。玉兒一定是疼得厲害,不然她哭什麽?

  年幼的公子翕抱著玉女在寒夜中跑,却恨不得兩個人窩在一起抱頭痛哭。

  玉女哽咽:「我、我若是死了怎麽辦?」

  範翕飲泪:「那我陪你一起死,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推你的。」

  玉女抽抽搭搭:「若是我沒死,但是毀了容怎麽辦?」

  範翕難過道:「那我就娶你好了,我照顧你一輩子。」

  玉女抱著他脖頸泣道:「那你就要娶一個醜八怪過一輩子了,嗚嗚嗚,我捨不得你這樣……你不要管我好了!」

  範翕眼泪落下:「你就是太心善了。你放心,我一定陪著你的。」

  --

  御醫給玉女的額頭上擦了擦血,上了點藥,淡聲:「好了,接下來兩日不要碰水,之後就會完好如初,一點兒痕迹都沒有。」

  範翕和玉女排排坐,面面相覷。他們兩個哭了一排,都哭得有點累了,眼睛腫了一圈,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結果。

  被兩個小孩子的悲愴吸引的,不光周天子和虞夫人過來看,長公主夫妻也過來了。大人們都以爲出了什麽嚴重的事,結果只是玉女的額頭破了層皮而已,一點兒血絲,兩個孩子鬧得跟生死別離一樣。

  長公主嘖嘖,出去後對周天子說:「你兒子的事,未免太多了點吧?竟將我家乖巧的女兒都引得不正常了。」

  周天子其實也覺得肯定是範翕惹事。

  但他自然要偏向範翕:「翕兒人見人愛,怎會惹事?定是你女兒誘的他。」

  姐弟二人互看一眼,均目露嫌惡色,掉頭就走。偏兩個小孩子感情依然好。且從此後,范翕對玉女小心翼翼,碰她一根手指頭都要斟酌半天,唯恐自己再不小心傷到了她。

  在範翕眼中,玉女越來越弱。他一丁點兒不敢碰她,她是嬌弱的花朵,經不起他再如小孩子那樣隨便推隨意玩了。

  --

  但范翕依然深深爲個子問題困擾。

  他膽戰心驚,玉女不讓他求符,他却在心裡總是祈禱她長慢一點。

  他是真的不想和她說話,不想和她站在一起。

  但是每次下定决心兩日,他又會忍不住靠近她。

  因爲他不喜歡她和其他孩子說話,和其他孩子玩。她每次在人群中,眼睛第一個看的不是他,範翕就會有些不高興。

  玉女越長越大,越大越好看,她的美麗越來越無法掩飾。不光他覺得她好看,所有人都開始盯著玉女看。越來越多的人用驚艶的目光追逐著玉女,範翕心中就越來越多生了煩悶。

  爲此二人吵過架。

  范翕恨玉女對誰說話都很和氣,誰與她說話她都回應,她爲什麽不能不吭氣;而玉女覺得他小題大做,按他的意思,他就希望她周圍是一團空氣,除了他以外,沒有人理她才是最好的。但是那怎麽可能?她要被他憋死了。

  而且範翕憑什麽這般管著她?

  他自己身邊圍著的小女郎也不少啊。那麽多女孩子想和他說話,她都沒有說什麽,他爲什麽總盯著她不放?

  再是因爲個子問題,兩人三天兩頭地鬧彆扭,互不搭理。但又每每過不了幾日,範翕又糾結著和玉女重歸於好。然而範翕深恨個頭問題,不許身邊任何人提。他自認爲自己滿是屈辱地和玉女修好,玉女該讓著他。他甚至希望玉女和他在一起,永遠不要站起來,就坐著和他說話好了。

  玉女偏不,玉女覺得他有病,她偏不慣著他的毛病。

  他既然嫌她個子高,那他不要理她就行了,憑什麽要她護著他脆弱的小心靈?她都不嫌他個子低,他却都不許她站起來說話,太過分了。

  範翕又憤怒又委屈,和玉女吵了又吵,關係斷絕來斷絕去,却還是割捨不下玉女,只好忍了下來。

  兩家大人就看著兩個小孩子跟過家家似的整天吵,整天又形影不離,皆有些覺得好笑。

  --

  困擾範翕許久的個頭難題,終在範翕十三歲時,開始得到了解决。

  從範翕十三歲開始,玉女的個子越長越慢,他却如抽了條般,個子瘋漲。到終於可以平視妹妹,再低頭俯視妹妹,范翕的心平靜下來。他心甘情願低頭和妹妹說話,再不想仰著頭看她了。

  玉女本就對這個問題不在意,且範翕越長越好看,溫潤如玉、蕭蕭肅肅,看著分外養眼。她是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

  且大約是範翕終於長大了,知道要讓著她了,他脾氣越來越好,不再如小時候那般事事和她爭。他大約是和她待久了,竟學了她的樣子,說話輕聲細語,十分溫柔。范翕每每與外人那般溫情款款時,外人如沐春風,玉女就在心中嘲笑範翕,想他定是在裝模作樣。

  然不管是不是裝的,世人都說公子翕君子如玉,乃濁世佳公子。

  隨著范翕長大,太子開始慢慢帶著范翕步入朝政,讓範翕學著處理一些政務。昔日那個在王宮中囂張的小公子翕長大了,不再總是燒火放水,見了宮中夫人們,還會和顔悅色地行禮問好,衆夫人受寵若驚,又羡慕虞夫人,終於熬出頭了,兒子終於長大懂事了。

  且公子翕那般性情人品,又深受天子和太子的疼愛,不知多少洛邑大家族想和虞夫人說親。無論如何,自家女兒嫁了公子翕那樣的,不會有人覺得自己虧了。

  可是虞夫人遲疑著定不好,因她覺得,以自己兒子那般小心眼,恐會覺得他自己虧了。

  虞夫人拿此煩惱問周天子,周天子隻含糊說讓她再等等,說範翕還小,不急著說親。虞夫人疑心周天子的態度和範翕的態度,她私下問過範翕,他整日和玉女形影不離,是不是想娶玉女。

  長公主的小女兒,自然貴不可言。然而範翕幷不是配不上。

  范翕却吃驚,溫和笑道:「怎麽會?母親你在想什麽,玉兒是妹妹啊。」

  虞夫人:「……」

  她望著兒子清雅的、輪廓乾淨的面容,再看著兒子的眼睛,深深疑心也許周天子是對的。範翕雖然看著長大了,却恐還未産生兒女私情,恐還未開竅。周王朝範氏一族,對情字的開竅,恐都不會太早。

  範翕的婚事,恐確實是需要等一等的。

  --

  而在範翕十五歲、玉女十三歲這年,發生了一件事,當年冬,湖陽長公主的夫君,武安侯在北方抗九夷時,戰死沙場。玉女隨她母親、哥哥姐姐一起回齊國,去爲父親扶棺。范翕得知後,臨時將手邊事務稍微交接了一下,就連日快馬趕去齊國。

  武安侯府今日冷冷清清,到處挂滿了白綢白幡。

  玉女這一夜在靈堂前守靈,她跪在父親的靈位前,低著頭燒紙。她穿著一身素衣,長髮烏黑束於腰下。十三歲的女郎已經有了花兒一般的風韵神采,她紅著眼低頭燒紙,纖腰一捧,長袖委地。從側方看,只見得眉目清明、我見猶憐。

  身後厚氈簾被推開,清朗又隱含沉痛的男聲響起:「玉兒。」

  玉女一怔,丟下手中紙錢,站了起來。她向後轉身,看到泉安提著燈立在門口,一個俊朗清逸的白衣公子,滿目憂色,衣衫與發帶在風中纏卷在一起。

  是範翕。

  玉女紅著眼看他。

  他張開手臂,垂目看著她。

  她便上前,越走越快,撞入他懷中,抱住了他。他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將她緊摟在懷裡,無聲地安慰她。玉女在他懷裡哽咽,他隻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在寒夜中靜靜地擁抱她。他知她需要他,是以披星載月、再是疲勞,也要趕到她身邊來。

  她是他的妹妹啊。

  如何能不管她呢?

  玉女之前一直很堅强,此時被範翕抱在懷裡,却向他埋怨撒嬌:「爲何你這麽晚才來?」

  她知道她出了事,他肯定會來。她從未覺得他會不管自己,便只是怪他來得太晚,留自己一人的時間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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