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更
九公主奚妍又來織室尋玉纖阿說話了。
她覺得玉纖阿善解人意, 說的話動聽, 還不只是一味聽人說,而是會發表意見, 給出非常不錯的建議。玉纖阿却非常忙碌, 她在織布時, 公主就無聊地坐在一旁,說起王后要她擇夫、呂歸下個月就要卸職離開吳宮的事。
公主抱怨道:「我母后平時也不管我呀,最近却突然問我夫婿的意見,還問我公子翕好不好。」
聽到「公子翕」的名號,玉纖阿織布的動作一停, 昏暗屋捨中,她抬頭看向奚妍。奚妍以爲玉女在專心聆聽自己說話, 就與她發泄道:「誰喜歡公子翕呀。我總覺得公子翕皮笑肉不笑,我不信世上有人如他這樣,總讓身邊人如沐春風, 滿意無比。如果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只能說明這人是裝的, 是刻意討好身邊人。我覺得公子翕就是這樣。」
玉纖阿蹙了下眉,輕聲:「公主不可這樣說公子翕,讓人聽見了不好。」
她又偏了偏臉,試探問:「王后想讓公主與公子翕聯姻麽?」
奚妍擺手,說:「怎麽可能呢?我平庸無才, 根本配不上公子翕。公子翕平時也沒有與我多說過話……恐就是我母后的瞎想吧。」
奚妍鼓腮幫, 垂下美麗的眼睛, 難過道:「我現今最煩的,是郎中令要卸職的事。他若走了,吳宮就沒人理我了呀。」
她的姐姐們都嫁人了,比她大好多;兄長們各有各的事,不會和她胡鬧;下面的妹妹又太小,同樣和她玩不到一起。九公主在吳宮諸位公主中自小便平庸,她夾在衆兄弟姐妹間太過不起眼,平時連個玩伴都沒有。
玉纖阿織布的動作緩慢,五彩絲綫在她眼前流連抖動,她若有所思:王后問公主對公子翕的看法,自然不會如公主以爲的那般是瞎想。難道吳國想與周王朝的七公子聯姻?
王后在爲自己平時不怎麽搭理的女兒籌謀啊……看一眼托著腮幫輕快與自己說話的奚妍公主,玉纖阿心中有些羡慕這位不知愁爲何物的小公主。小公主的煩惱如此簡單……因她得人庇護,她的苦早有其他人爲她屏蔽了。
無論是玉纖阿,還是奚妍,此時都不知範翕早已有未婚妻。範翕從未與人宣傳過,他諱莫如深,可見對此的忌諱。
玉纖阿安慰了九公主一番,其中其餘宮女進進出出,將女官的要求說與玉纖阿聽,也有過來拿走布匹的。各宮與各宮之間的要求不同,有些宮女忘了事著急地跺脚時,奚妍看玉纖阿也不著急,仍然柔聲細語地安撫宮女,條理清晰地幫宮人回憶起忘記的事……最後玉纖阿總能得到一批又一批宮女的感激。
再一批人走後,玉纖阿坐下去織布。奚妍盯著她,忽然說道:「玉女,織室實在太勞累,而且對你來說有些屈才。反是我身邊更需要你這樣善解人意的侍女,上個月我有位宮女病去了,身邊正好缺一個貼身侍女。你離開織室,過來我身邊吧。」
玉纖阿眼眸一閃,抬眼向公主看去。這是奚妍第二次邀她離開織室了。
實則她早就嫌弃織室活計太多,太辛苦。隻她委婉,不會主動與人說自己嫌織室苦。
還有一原因,是范翕與吳世子奚禮,總時不時起心思來找她。範翕還好,最大的意外便是奚禮。玉纖阿有些後悔自己當日刻意交好過那位世子,現在她被範翕弄得騎虎難下,她最怕的就是世子與她訴情。尤其是已經被範翕撞見了兩回……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呀。
這樣私通,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若是能到公主的宮殿去,起碼吳世子,是不好意思去妹妹宮捨找一宮女的吧?而范翕,在有侍衛臨列、郎中令又經常光顧的九公主宮殿那邊,他應該也有忌諱,不會太頻繁地找她。
玉纖阿怕範翕不喜她,會殺了她;同時也怕範翕太喜她,非要帶她離開吳宮。
若是去了九公主宮捨,與範翕見面的機會少了,便可更好把握其中度吧?
奚妍心中忐忑,怕玉纖阿再拒絕自己一次。然這一次玉纖阿想了半晌,低頭答應了她。玉纖阿溫溫柔柔的,奚妍心中雀躍了一把。小公主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不好意思地與玉纖阿說:「那太好了呀。玉女,我從未見過你這樣溫柔的人。我覺得你就像我的姐姐一般……我姐姐們的脾氣可壞多了。」
玉纖阿說不敢:「奴婢卑微,不敢類比公主們。」
此事便這般說定了。
九公主奚妍開心起來,本當下就要去找織室要人。但玉纖阿讓她等一等,容自己與織室的宮女們告別後再走。奚妍便再次感慨玉纖阿的溫柔可人愛,點頭答應了下來。
而真實情况,是玉纖阿琢磨著該怎樣將這事告知範翕——她唯恐她不說便離開了織室,公子翕又要覺得她可惡,不將他放在心上。
玉纖阿沒有煩太久。當夜晚上,她托病早早回了屋捨。同屋人還在勞作,玉纖阿則將未趕制好的春衫帶回了房捨。她做女紅不知做了多久,聽到窗子輕輕嘣了一聲,玉纖阿扭頭看去,見俊美無雙的郎君翻窗而入。
與女郎明亮溫婉的眼眸對上,範翕怔了一下,柔聲:「你竟這樣早便在屋中?」
玉纖阿答:「我與女官說我身體不適。」
範翕蹙了眉,他吃了一驚,立即擔憂地俯下身,一手托著她肩,另一手冰凉,貼上她額頭。他蹲跪在側,大袖攏住她身,望她的目光溢滿愁緒,好似在望著自己最深愛的人一般:「你病了?哪裡不適?」
玉纖阿被他的深情憂慮目光看得一楞,身子又被他碰。
她擰身躲開他的手,低頭輕聲:「我沒有病。」
範翕搭在她肩上的手頓住:「……」
他瞬間了悟到她的言外之意:她幷沒有生病,却告訴女官說自己病了,那她的目的,自然是回來屋捨等著自己來了。
範翕俯眼。
玉纖阿抬眼。
四目相對,火光輕輕那樣「砰」一下濺開。
二人目中含著若有若無的情,都在片刻間,明白對方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範翕柔聲:「我若今夜不來呢?」
玉纖阿眼中透出一分天真無辜:「那我便一直等著公子呀。」
範翕握她肩膀的手,一下子用力。情意在他猝不及防之時涌上,將他澆灌得如落湯鶏一般。他深深凝望她,目光落在她嫣紅朱唇上,定了兩刻。玉纖阿看他眼神不對,忙移開目光,她胡亂從自己腰間取出一香袋。范翕目光看來時,玉纖阿停頓了一下。
她心中忍痛一瞬,想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趕制出來給自己用的……她自己難得用這種上好布綢織就的香袋子。
但是範翕看著她……玉纖阿心中艱難,面上柔笑著遞出:「這是我爲公子做的。公子喜歡的話,自己可用著;公子若嫌麻煩的話,送給自己身邊侍女也可。」
範翕柔聲:「我豈會將你送我的東西轉送他人?」
他心中歡喜,握住她的手,與她一道抓住那香袋子。他低頭看到香袋的織功,針脚非常細密,綉的山水畫草都栩栩如生。哪怕他不懂,都知這香袋子必然花費了很長時間……范翕明知不該,可他如此疑心病重,他試探道:「……看著不像是一兩日便能綉好的。」
玉纖阿說:「嗯。」
她沒有解釋。
範翕目光輕輕掀起,他俯身,與她面容相貼。她微微向後傾,後背却仍靠入他懷中。範翕問:「……你早就想送我了?竟那般早就心慕我?」
玉纖阿作出害羞狀,抿笑不語,實則心中在滴血。她目光追隨,看範翕珍重無比地收好香袋子,她心中更痛本是自己給自己的獎勵,爲何便宜了他……但公子翕溫柔不只是口上說說。他收了她的禮物,面容微赧,他蹲跪在她面前,伸手搭在了她膝蓋上,輕輕揉了揉。
玉纖阿微驚,以爲他起了歹意。
但他手沒有移向不該移的位置,他老實地爲她揉著膝蓋,低聲:「你對我這樣好,我無以爲報,聽說你整日勞作,一跪便是一整日。我心中不忍,不知這樣可能讓你舒適些?」
玉纖阿怔住不語。
他一手摟著她肩,一手揉她膝蓋,低下的玉白面容若有若無地與她面頰相貼。他溫情款款,爲她揉了半天,抬頭問她可有不適。
玉纖阿喉中輕哽。
美人目光盈盈若若,星河一般動人。良久,玉纖阿側了臉,身子輕輕綳起。她從未得人這樣憐惜過。她不適地躲避,他以爲他揉得不舒服,抬眼來看她。玉纖阿低聲:「郎君不要爲我做這些事,若是旁人看到了不好。」
範翕低聲:「你怎是旁人?」
他攏著她肩,將她罩在懷中,輕柔地爲她揉捏膝蓋。漸漸的,他收她肩的力道加重,他抬眼看她時,見她目光溫和地望來。燈燭火光劈啪,範翕手下動作輕了,他呆住,呼吸不禁紊亂,眸色變得更爲幽黑。
一眼又一眼,二人眼眸對上,頭顱挨得越來越近,水潤紅唇輕輕張開如誘,不知誰的心越跳越快。目光飄移開,又忍不住移回來看。燭芯忽然輕爆,燭火滅了,屋中黑暗下來。黑暗涌入夜,玉纖阿起身要看:「燭滅了……啊!」
小風襲來,她腰肢被摟拽而下,身子完全被罩入男子懷中。呼吸急促,心跳變急。情急難耐,範翕從後抱住她,俯臉貼於她脖頸,不管不顧地便要親吻。脖頸被郎君唇舌吮住,玉纖阿嚇了一跳,揚高脖頸躲避他:「公子,不要!」
黑暗中的隱秘難言,瘋狂難退,帶著禁忌般的刺激感。年輕公子灼熱呼吸噴拂她脖頸,幷未開口。
麻意竄上修頸,渾身戰栗。玉纖阿害怕這種不受控的感覺,她掙扎:「我有話與公子說!」
範翕輕嘆著:「就這樣說吧。」
滾燙的吮吻,腰肢的緊勾,欲如火燒野草般燎原。玉纖阿又怕自己跟著他一道沉淪,又擔心有人進來。她呼吸亂糟糟道:「我那同捨宮女即將回來……」
範翕輕笑:「無妨。」
小小一個宮女,不在話下。
玉纖阿咬牙,閉眼高聲道:「公子,我要入九公主的宮捨,不會再留在織室了。」
範翕動作停下。
他從她頸間抬起臉。
詭异的,也許是光綫太暗看錯了,玉纖阿看到永遠溫潤的公子,看她的眼神陰冷如蛇。
黑暗中,月光滲入窗子,範翕垂著眼瞼,眸子含一絲笑。他溫柔地、慢慢地問她:「去九公主宮捨?可是覺得與我私通太過方便,怕我總來,你特意躲開我?」
心中怒意戾氣,猛地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