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
更多混亂的聲音從樹後傳來,宦官不敢再聽下去, 自覺差不多了, 悄然退去。而聽不到周圍的動靜了, 範翕才聲音清清冽冽的:「沒人了。」
他懷中女子嗚嗚咽咽的哽咽聲驀地停了。
範翕低頭,伸指輕輕挑起玉纖阿的下巴。夜風吹來, 他身上的酒香與女子身上的香氣相融, 他低頭看玉纖阿, 眸色靜而沉, 眼中倒映著玉纖阿。他的眼神有點兒怪,幷漸漸向稀奇古怪的方向走……玉纖阿心頭猛跳, 她最清楚範翕這奇奇怪怪的愛好了。
但現在絕對不是滋生他興趣的好時機。
玉纖阿眼眸一轉, 似開玩笑一般輕聲戲謔他:「公子是真的厲害。公子連我嘴都沒有找到, 就做出來如此情動的模樣,騙過了監視的人。」
範翕將她拉扯到樹後時, 從旁人的角度看, 好似他是將她壓在樹上强行親她。但換在玉纖阿的角度, 她知道範翕低頭, 唇只是擦過她而已。他動情無比地捧著她的臉, 却是擦過後,連她臉頰都沒有挨上。
範翕沉默一下。
他道:「我看你更厲害。我一下沒有碰你,你就掙扎得好似我怎麽了你似的。你一個人演得……挺好的。」
玉纖阿被他一說,略有些尷尬。
她說:「這不是……配合公子的浪蕩子形象嘛。」
範翕搖頭。
他向後退了一步, 手扶住額。他仍垂目向她看來, 眼含春水, 霧光流轉。他好看得不得了,但他此時清清淡淡的,非常淡漠地:「我沒有輕浮。我是因爲喝了酒,方才拉你時沒看清楚,才沒有吻到你。我只是擦過你的臉,還沒有辨認出你的唇在哪裡,你就開始叫,開始掙了。我不得已,只好配合你。」
玉纖阿:「……」
範翕望著她,認真地問:「你做戲至此,讓我不得不懷疑,你以前與我在一起時動情的樣子,幾分是演的,幾分是真的?」
玉纖阿睫毛輕輕顫抖,她垂下眼,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了。
她覺得範翕的眼神不對,便小聲尷尬:「你誤會了……我以前幷沒有演。」
範翕若有所思:「我不信。」
他向前走,玉纖阿後背抵在樹樁上,却側身向旁邊挪。范翕向前再走一步,玉纖阿再退一步。玉纖阿絞盡腦汁地想怎麽打消他的念頭時,聽範翕目光一閃,輕聲:「姜女?」
玉纖阿側過臉去看姜女在哪裡。
她停頓這麽一瞬間,範翕就到了她面前。姜女沒有來,但范翕這個壞蛋來了。
範翕一把摟過女郎的腰將她箍入懷中,一手捧住她的臉。他俯下臉,這一次不再做戲,而是真的唇壓了過來。
玉纖阿喉中一哽,被他整個人提入了懷裡:「唔……」
他强行將她按入懷中,這一次,玉纖阿怎麽掙扎都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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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察覺到範翕的變化。
知道他這一次才是真的動了情。
呼吸紊亂,氣息不穩。
玉纖阿被他摟在懷裡,周身輕顫著,被淡淡的酒香與男子熏香包圍。她神智變得恍惚,覺得自己好似很久沒看到範翕的這一面了——
他素來愛好有些奇怪。
只是她之前和他鬧得太厲害,她很久沒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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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宮廷內,玉纖阿心跳急促,範翕雖情動,但她掙得厲害。知道玉纖阿到底放不開,範翕便鬆了手,幷沒有太爲難她。
他放開扣住她手腕的手,玉纖阿立時向後退了三步遠。
她抬起霧濛濛的眼睛望他一瞬,她咬唇,腮凝新荔,唇如點血。
範翕心頭劇烈地跳一下。
他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垂下眼瞼。睫毛輕輕顫動,他玉白面容也有些被染紅。
玉纖阿:「……」
他有什麽好臉紅的?!
玉纖阿恨他又心不在焉,偏又會害羞。她真不懂範翕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是怎麽融合到同一身的。心中擠兌他兩句,玉纖阿低頭,倉促地整理自己的衣容。自覺衣裳和髮髻整理好了,玉纖阿才望向範翕,柔聲:「筵席恐要開始了,回去吧?」
範翕:「嗯。」
玉纖阿轉身抬步,向叢林外走去。走了兩步,她沒有聽到身後跟著的脚步聲。玉纖阿奇怪回頭,見範翕還站在原來的青木旁,壓根沒有跟上她回宮宴的意思。玉纖阿回頭看他,范翕施施然,撩袍向下而坐。
靠著青翠巨木,草木再向外延伸幾丈,便是一方清湖。
範翕就盤腿坐了下去。
他說:「我不回宮宴了。天子和王后此時在互相猜忌,我即使不回去,他們也不覺得如何。」
玉纖阿怔忡。
她楞了一會兒,問他:「你爲何不回去?你要一人坐在這裡?在這裡幹什麽?」
範翕說:「我不想回去。我一個人靜一會兒不行麽?我不能有自己的時間麽?」
他垂下眼,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刻意溫聲道:「玉兒,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和你一起回宮宴不太好。你先回去,我過一會兒再回去。」
玉纖阿輕聲:「嗯……我兄長還在宴上等我入席,我若是不去,他必然會著急。那我,先走了?」
範翕垂睫頷首。
風拂動,吹落樹上嘩嘩葉子。秋日紅色楓樹的葉子飄落下來,紛紛揚揚,夜間如同下一場紅雨。玉纖阿提著裙裾背身,向叢林外的花.徑走去。她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向範翕。
範翕坐在半人高的灌木後。
高冠博帶,如玉竹般琳琅有致。
他沉靜無比地坐著,眼睛已經不看她,而是神色幾分恍惚地看向虛空、湖水。他側臉清潤,下頜骨綫條乾淨流暢,鼻梁挺直。範翕那般安靜地坐在夜風清湖後少人能看到的草木間,風吹拂他臉頰上所貼的髮絲。
他靜謐至極,孤零零地坐在幽黑深夜中。
玉纖阿咬唇。
範翕靜靜地坐著,以爲玉纖阿要走了,但他忽然又聽到脚步聲重新向自己這邊過來。範翕有些意外地側頭,他尚未看清,女郎跪坐下來,傾身抱住了他在寒風中變得凉澈的單薄身子。
範翕怔住。
他奇怪地問:「怎麽了?」
玉纖阿抬目,妙盈盈的水眸望著他,她輕聲:「飛卿,你是不是出現幻覺了?是不是身體突然不適,才讓我走的?」
範翕看著她。
玉纖阿手捧他面頰,她溫潤的手指挨到他太陽穴上輕輕揉了下。她溫柔問他:「你是不是頭痛?」
範翕張口要反駁,玉纖阿蹙眉:「我們既要成親,你總不能一直瞞我。」
範翕猶豫了下,斷續地點了下頭。
但他又握住她的手解釋:「只是有一點兒幻覺而已……沒事的。主要是之前喝了點酒,所以頭有點疼……但是沒事的,你別怕我,我理智還在,我不會傷你的。我這種狀况只是小狀况,我沒有瘋,我根本不會傷到你的。」
他低聲:「別怕。」
玉纖阿被他握住的手一顫。
她手從他手中掙開。
範翕手輕輕抖一下。
他頭痛得厲害,眼中紅血絲密布,她的手從他手中抽走,就好像整個世界離他遠去一樣。範翕一動不敢動,怕自己一動就發狂,就犯病。他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的毛病,怕其他人加以利用他更不能在玉纖阿面前狀况百出,嚇著玉纖阿……他只是寂寥地低著頭,任她的手從自己手中抽走。
沒關係。
範翕在心裡咬牙。
她躲開我是應該的。
但是下一瞬,範翕的臉就被玉纖阿伸手捧住。她跪在他面前,捧著他的臉讓他抬頭看她。範翕怔愕,看到玉纖阿美麗又冷漠的面容。玉纖阿望進他春水般的眼睛中:「公子,我從來不怕你。我要跟你說清楚,我是要和你結爲夫妻的,不是與你玩一玩而已。你的問題,是我們兩人要一起克服的。你不能一味瞞我。你若是瞞我,我就生氣了。」
範翕眸子一縮。
玉纖阿放軟聲音,婉聲問他:「現在,再回答我,好好回答。你頭痛得厲害麽?是有哪些幻覺?真的不嚴重?」
範翕遲疑一下。
觸及她目光,他立時老實回答:「頭有點痛。能聽到腦子裡有鼓聲響,那聲音是叫我殺人。但我現在不想殺人,我確實能控制住。只是有一點難受……真的不嚴重。」
玉纖阿觀察他神色,見他眼底泛著血紅,然確實只是淡淡的。她又問了他幾個問題,見范翕理智確實在、精神上的折磨也沒有讓他崩潰。起碼,他的臉色是一點也沒變,完全沒有露出一絲頽然的模樣。那便是確實如他所說,他可以控制。
玉纖阿這才放鬆下來。
她心中暗暗下决心,想自己遲早要說服範翕好好看病去。哪有不肯吃藥就妄想病能自動愈痊的患者?
女郎依偎著范翕,挽住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玉纖阿柔聲:「你若難受得厲害,就告訴我。若是難受得不厲害,我就陪你坐一會兒。」
範翕垂目。
他遲疑地推推她的手,既眷戀她的陪伴,又覺得她陪著自己不好:「你不去筵席了麽?那麽多人盯著你呢。」
玉纖阿搖頭,又臉頰微紅。
她柔聲:「不怕。我到時撒個謊,很簡單。」
範翕好奇:「什麽謊?」
玉纖阿沉默,範翕却盯著她不放,她尷尬了一會兒,還是低頭小聲道:「就,明擺著啊……我被你所强,是整個筵席都被喝醉酒的燕王所折磨,還是被折磨後,我羞愧十分找個地方躲著哭……怎麽說,都成的。」
範翕怔一下。
他喃聲:「筵席起碼要一個時辰才會結束。」
玉纖阿小聲:「這麽長時間,不更說明燕王很可惡,很……厲害麽?」
範翕聽懂了她的玩笑。
萬沒想到自己被她調.戲了。
他臉刷地紅透了,低著頭悶聲不語。
玉纖阿側頭看他,見他臉又紅了。她心中驚嘆,想不通他一方面那麽豪放,一方面又是怎麽做到不好意思的。她愛極了他這般模樣,情難自禁,玉纖阿忍不住傾身,在範翕臉頰上親了一口。
範翕抽了口氣,側頭看向她。
漸漸的,他眼中神色也溫和了下去。
臉頰被女郎輕柔一吻,如同風中羽毛貼來又擦去。範翕腦中咚咚咚鳴叫不住的鼓聲,好似都小了一些。折磨他的幻覺不再飄來飄去,他眼前又能重新看見自己心愛的女郎了。范翕盯著玉纖阿,目色溫柔下去。
他溫聲:「你真的願意陪我坐在黑漆漆中,不去熱鬧的筵席,就陪我這麽枯坐著?」
玉纖阿含笑:「怎麽了?公子是嫌弃這裡?」
範翕道:「這裡可什麽都沒有,你陪我坐著,就不能做你本來想做的事,見本來想見的人了。太后壽宴,必然會有出色的歌舞、雜耍、烟火……」
玉纖阿道:「我天生就喜歡坐在黑漆漆的地方。」
範翕低頭,不知想了什麽,他微微含笑。
玉纖阿與他幷肩坐著,她摟著他手臂,臉頰挨著他肩膀。時而回頭與他說話,範翕目底仍有些赤紅。她即使坐在他身邊,仍能感覺到他周身的那種不自覺得冷氣壓。範翕說話也很少,玉纖阿却能感覺到他在努力配合她。
她笑著和他說話,他明明神色僵硬,却會在她停下來時,試著說兩句。
也許他還是頭痛,也許他還能耳鳴聽到幻聲。但是他不再孤獨,不再一個人苦苦熬著。玉纖阿故作無事地陪伴他,讓他寂寞的心靈受到了許多慰藉。
黑暗中,俊男美人靜坐在幽黑草木後,小聲說著話。湖水清幽,夜光粼粼。繁鬧的壽宴不屬他們,他們隻坐在一團幽黑中,就已經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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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憐了姜女。
問完路回來沒有找到玉纖阿,姜女回到筵席上,見女郎仍沒有回來。成容風剜了她幾眼,姜女又默默從席上退了出去。
姜女再一次找人時,終找到了玉纖阿。玉纖阿和侍女回到席間,臉色蒼白,眼角微腫,看似好像哭過了。她神色蕭索,一整個筵席都顯得心不在焉,旁邊成容風和她說話,她幾次應答不上。
宦官將玉纖阿的表現告訴衛天子和王后,一時間,二人都各有判斷。
範翕始終沒有出現。
他直接出宮走了。
這樣的訊息,讓諸人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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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半個月,成家和燕王府上接觸多了很多。太后壽宴當晚發生的事,成容風特意將狀告到天子面前,說燕王輕薄了他妹妹,要求燕王給個說法。範翕給的說法是,他那夜喝醉了,沒有看清人,但是他願意負責。
更有人見玉纖阿出府時,神色憔悴無比,還有成宜嘉進出成府,大約是去安撫妹妹的。
再過段時間,便有了燕王和成家第三女定親的消息。
將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中旬。
從範翕和玉纖阿的事被宦官告知開始,衛天子就大約知道范翕和成家是爲的什麽。衛天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因玉纖阿那般罕見美人,天子自己得不到,反讓臣子得到那般美人,哪個男人都會覺得不舒服。
衛天子甚至生起過從中作梗、强奪玉女的心思。
但是想到王后對自己的敲打,想到範翕對自己還有用,衛天子就忍痛放弃了玉女。
再說,成家和衛王后於靜淞所在的齊國於姓,是有些姻親關係在的。成家以前背叛周王朝投靠齊衛二國,也是這姻親關係。比起衛天子的姜姓,成家天然和王后所在的於姓關係更親。之前衛王后想用公子湛的婚姻拉攏成家,讓成家徹底站到王后那一邊,天子就有些不痛快。
而今,成家和範翕聯姻……總比和王后那一方的勢力聯姻强。
是以范翕入宮來禀告婚事後,衛天子幷沒有制止,只是因爲婚期的倉促而驚訝:「怎麽十一月就要成親?這也太早了。飛卿,莫非你……搞大了人家女郎的肚子?成家才如此緊逼不放?」
範翕垂目,低聲:「事關玉女的名聲……成家不欲讓世人知曉此事。」
衛天子拍拍范翕的肩,理解了。
天子嘆道:「原來如此。你也太不小心了。」
他心中生起的對範翕的一絲懷疑,因爲範翕承認他搞大了玉女的肚子而重新消淡下去。范翕和成家聯姻,縱是有利益關係,但是玉女不小心懷孕,應該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只是衛天子又生起一個新的懷疑,不知范翕强迫玉女,是否是故意的。范翕是否故意和成家聯姻,壯大勢力……
範翕低聲:「孫老的案子結了,判的是抄家之罪。」
孫老,是支持王后的中幹老臣之一。
衛天子一頓,想不管如何,範翕現在是站在自己這一邊,斬斷王后勢力。範翕勢力壯大也好。讓范翕和王后背後的齊國鬥,等這兩方兩敗俱傷,天子自己再出手,收整殘局。不管是範翕的勢力,還是齊國的勢力……最後都要爲天子所用。
這般一想,衛天子面對范翕便更加和悅了。
他說了些漂亮的體面話,暗裡不過是攛掇範翕繼續和王后鬥。范翕出宮時,天子又賞賜了許多重禮。總之,明面上看,衛天子是支持范翕和成家聯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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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后那一邊,聽說孫老被治罪下獄,氣得摔了一整套茶具。王后來天子這裡求見,天子找了藉口閉門不見。
王后回去後聽說範翕和玉纖阿的婚期定了,成家態度含糊了這麽久,還是决定選範翕。王后又發了一頓火,在後宮將自己看不順眼的妃子夫人懲治一通,天子避開她的火氣,衛王后才慢慢消了火,冷靜下來——
范翕和衛天子一起針對齊國,這事可比範翕成親的事影響大多了。
小小一個成家,捨了就捨了吧。
最多是可惜。
其他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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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是齊國在衛朝廷中留下的重要大臣,孫老向來偏齊國一些,衛天子早就看這個老頭子不順眼,想將此人趕回齊國去。範翕來洛邑後,想方設法網織罪名,讓老臣下獄,全家治了抄家流放之罪。
這樁事是範翕辦的,王后一党立時將火力對準了範翕。
衛天子很滿意他們的內鬥,自然將此事全權交給範翕負責。
親自押送老人入獄,就是範翕親力親爲。
范翕親自前往孫府,站在正廳門口的影壁前,負手而立,冷眼看著孫家清點這些人,將金銀器具充入國庫。他冷眼而觀,低頭沉思著該怎麽弄死這一家大小的所有人。天子在他來之前,給他的暗示是,這一家上下,最後一個人也不要留。孫家偏向齊國太多,衛天下一點風險不想冒。
範翕聽懂了,衛天子要他來當這個劊子手。
範翕面無表情,心中想真不愧是衛天子。當日齊衛二國滅丹鳳台,是否也是這樣輕飄飄下達的命令?
如果不是當日他在丹鳳台,事後誰會知道丹鳳台發生過什麽?
歷史重演,衛天子要對齊國使這樣的招數……範翕心裡冷笑不絕。
他默然不動時,孫家被看押的子弟們戴著枷鎖,被衛士推著從他旁邊走過。那群子弟中,忽有一人暴起,動作靈敏地搶過旁邊衛士手中的刀,向範翕砍來——「賊子!」
變故突生。
範翕長袍輕揚。
旁側襲來一人,範翕不退反迎,刀向他揮來,他抬手就去奪那刀。那子弟沒想到範翕反應這麽快,楞了一下,範翕已變招襲來,一手按住他手臂反折。「哢擦」一聲脆響,子弟慘叫一聲,手中的刀抖了一下。範翕側身,手肘撞向那人肋下,兩手一叠奪了刀,反向後一揮——
鮮血濺出三丈!
男子哐當倒地!
衆人皆被變故驚得呆住,好一會兒,衛士們奔來:「王上!」
燕王一身凜冽黑金色,血濺上衣裳,幷不顯眼。但燕王臉上被濺了幾滴血,看著冷艶奪目。範翕側頭,目中冷岑岑的,向臉色煞白的孫家所有人看去。範翕淡聲:「孤懷疑你們以下犯上,惑亂我朝。今日,這裡的所有人,都不要離開了。」
衆人嘩然。
這是要——滅門!
所有孫家子弟開始喧嘩——
「你敢!陛下只是要關押我們!我要面見陛下,我要向陛下告狀!」
「我看誰敢動我!」
范翕看衛士們僵著身體不敢動,他主動抽出旁邊衛士手中的刀,向那群孫家子弟走去。他凜然而無情,風吹修袖,臉上的幾滴血迹在日光下看著分外可怖。范翕就這般向人群中走來,提起了手中劍,向下揮去——
「啊!
凄厲慘叫聲不絕。
這裡成爲了修羅地獄,而範翕提著劍立在血泊中,面容玉冷,衣裳浸血。慘叫聲不絕、逃跑人不斷,屍體林林總總堆在地上,衛士們殺紅了眼。立在屍體中,范翕高瘦而蒼白,淡漠又陰沉,正是這修羅地獄間最可怕的修羅王。
他隽秀的臉上,沾上的何止是兩三滴血。
血污肮髒可怖。
範翕睫毛輕輕顫抖,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丹鳳台中曾有過的一幕,他手中握劍的手,更加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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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又有些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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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範翕沒有從正門入,而是從後門翻墻而入。原來還有些衛士跟著他,但是進宮再出來時,就被範翕甩掉了。範翕頭疼得厲害,覺得自己再在外面多待一刻都不行,他必須在自己控制不住前回到讓他安心的環境。
範翕推開了門,木門「吱呀」一聲,他立在門前,眨了眨眼。
他的屋捨中,竟然不是空無一人,而是在書架前,立著一個——少年?
範翕疑惑地看著。
玉纖阿聽到開門聲,驚了一下,回頭看到范翕時,略有些心虛。她有些事想跟範翕說,但是盯著她的人太多了,玉纖阿便扮作少年郎來范翕這裡。她百無聊賴地在範翕屋捨中等他,木門推開,玉纖阿看到了門口的範翕。
她眸子縮一下。
看到他臉上濺到的血滴。
他黑色的衣袍上也有。
玉纖阿與範翕對望。
範翕看她的眼神……幾分恍惚。
玉纖阿看他一身血的樣子,心中一驚,她顧不上其他,就先故作無事地裝出幷不懼怕的樣子,而是溫柔迎上,不動聲色地從他手中奪過劍扔遠。玉纖阿溫聲:「公子,你回來了?可要擦擦臉?」
起碼把他這一身血給弄掉吧。
範翕却更茫然了。
他頭痛得厲害,本就有些神智恍惚,玉纖阿扮作一少年郎殷勤地請他進屋,他一下子糊塗得更厲害了。他産生一種迷惘迷離感,疑心一切都是夢。玉纖阿扮作少年郎……她什麽時候扮作少年郎過?
是在城父。
玉纖阿好像叫……月奴。
範翕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城父,自己剛剛在外面見過兄長,回到府中,月奴照顧他的起居。
對,泉安幷沒有死。
泉安這時候不在……因爲泉安和曾先生在一起,泉安在負責越國結盟的事。
範翕低頭,看到自己手上的血,頭好像不那麽疼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就是在城父。
他只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夢醒了,他還在城父。
範翕面上露出笑容。
玉纖阿看他兀自笑,忍不住嗔他一聲:「笑什麽?很久不見你這樣笑了。」
范翕被玉纖阿拉著坐下,範翕低聲:「我兄長呢?」
玉纖阿不疑有他,目光還亮了下,有些驚訝地看他。她溫柔答:「公子知道我來的目的了?我本就是想和公子一起去見下公子兄長的。我與公子成親,公子總應該帶我見見你兄長吧?」
範翕恍惚地看著她。
他喃聲:「我和你成親?」
玉纖阿蹙眉,她摸他額頭:「你怎麽了?」
範翕疑惑問:「你……你……男子和男子,怎麽成親?」
玉纖阿:「……你徹底瘋了?」
範翕不悅道:「你不是說你是男的麽?」
玉纖阿:「我何時說過?!你連我是不是女子都分不清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