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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132章
第132.

  「扶鳩入覲」。姜女幷不能聽懂這詞,剛認字的梓竹也不懂, 隻粗粗看過兩頁書算是認字的成渝也不懂。他們隨玉纖阿回去, 琢磨著玉纖阿的話, 只覺得玉纖阿的意思,應當就是三年回洛吧。

  只有玉纖阿自己心知肚明。

  「扶鳩」, 指的是手持鳩杖。而鳩杖, 通常是老人所用。扶鳩入覲, 大意是時過境遷, 待重回政治中心時,範翕也不算年輕。她的意思是, 她願意等範翕。她可以多給範翕幾年。她雖不至於將一生青春年華都付給範翕, 但也願意在有限時間內寬裕他幾年。

  她可以陪他過苦日子的。

  哪怕三年後, 範翕仍然無可能向齊衛二國報仇,玉纖阿也願意嫁他爲妻, 爲他生兒育女。哪怕她爲了他, 三年後也無法回洛, 無法享受榮華富貴。

  「女郎!」前方是找不到玉纖阿的姜湛的人馬與薄家人馬奔過來。

  玉纖阿却回身向後方看, 風吹衣袂, 雪衣輕揚。她回頭向身後看——

  烟雨後的青山,青霧從天邊飛入,霧在山頭凝結,回望過去, 像一條冰雪長帶懸挂天際, 山澗中, 一隻鷹從鬆林間旋轉著飛起,黑翅劃過天宇,鷹隼衝向天際!

  正如她的愛人一般。

  多年蟄伏,隻爲一朝一鳴驚人。

  她昔日時想要權勢,想要富貴,想要青雲直上,想要高高在上……而今,她只要向公子湛走一步,這些都可以唾手可得。但在這一步前,她停住了。當她愛上一個人,她也願意爲那個人等待,爲那個人回身駐足,靜等他跟上來。

  她等著範翕。

  她願意在丹鳳台,日日夜夜,長長久久,地等著範翕。

  但爲情故,百轉千回!

  --

  丹鳳台的「細作」被玉纖阿帶走了,又在審問中給弄丟放跑了。玉纖阿柔聲細語地跟兩方人馬解釋此事,兩方人都有些震怒。然他們望著女郎的面容,又硬生生說不出一句難聽的話。衆人只好在心中慨嘆——

  女人就是女人。

  頭髮長見識短,連這麽點兒小事都做不好。

  然而面對玉纖阿忐忑不安的面容,他們還要安慰女郎說沒關係,這不是女郎的錯。

  姜湛方人馬和薄家人馬爲了保護玉纖阿,又多在丹鳳台留了兩日。那「細作」却再沒回來,也沒有其他人登丹鳳台。兩方人馬不可能在這裡久待,到底是向玉纖阿辭別了。

  那日的「細作」到底是誰派來的,爲何之後消失不見了,終是在兩方人馬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疑問,讓兩方主君各自警惕,自是不提。

  --

  九月,範翕回到了燕國。

  和玉纖阿在丹鳳台見了一面,他心中稍定,才能放下一些心病,將注意力放到燕國上。范翕這才開始整治燕國。他到這時終於認清,在天下人眼中,昔日的「公子翕」已經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燕國王君。范翕代表的,只有燕國。

  範翕奉行「兵道」,之前忙於安頓龍宿軍之事,此時開始,方將燕國認定爲自己掌中之物,開始加以掌控。於是,範翕大招天下門客,以曾先生爲代表,請他們幫他出謀劃策。

  他忙於招兵買馬,富國强兵。

  又修路建道,發展鹽鐵,鑄造貨幣,調劑物價。

  燕國北方本有九夷之患,範翕招兵買馬,正好用「九夷」這個藉口。他和衛天子有密謀,衛天子此時又被王后代表的齊國弄得焦頭爛額,燕國國君要招兵買馬强兵,衛天子便沒有多說什麽。而範翕正借著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收編龍宿軍,訓練龍宿軍。

  龍宿軍只是傳說,常年不用,常年看守王陵。範翕不信這樣的軍隊能是齊衛二大國的對手,自然要多多訓之。

  範翕認可了自己「燕君」的身份後,整治燕國雷厲風行,對於不服之人,他又不走迂回溫和路綫,而是直接關之、刑之、殺之。時間久了,燕國便傳出燕王「殘暴」「狠戾」的名聲,與範翕昔日給天下人的名聲完全相悖。然衛天子等人只覺得是燕國民衆見識短弱,恐是不服燕君,才詆毀燕君名聲。

  燕國朝臣百口莫辯,無法告示天子,只好繼續聽此暴君統治。

  范翕白日時狠辣無情,一天不知會殺掉多少人。他殺得麻木,直接以最狠最快的手段整治燕國。不到兩個月,燕國上下便都是他的忠臣,沒有人再反抗他了。

  而到了晚上,就換薄嵐來受折磨了。

  薄嵐戰戰兢兢,要每晚去范翕房中。範翕在屋中不點燈燭,黑漆漆一片中,他就坐在陰影中,强迫薄嵐講她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玉纖阿的舊事」。薄嵐自己都回憶起了以前的細枝末節,她講玉纖阿已經講得乏味,範翕却逼她一遍遍重複。

  薄寧來要人。

  範翕還不肯還。

  他是燕王,來做這個諸侯王,和衛天子所在的洛邑不同,在燕國朝堂上,百官在乎關心的,不僅是朝政,還包括王上的婚事。燕君已經十九,身邊無一女伴,未免說不過去。他們猜燕君是否有疾,範翕就將可憐的薄女郎推出去。

  總之範翕每夜都召薄嵐。

  薄嵐一時被傳爲「燕君寵妃」「王上愛妾」。

  薄嵐暗恨不已,欲哭無泪。人人都說她每夜和範翕在一起,只有她清楚範翕每夜都在發什麽瘋。薄嵐曾經愛慕範翕美貌,但她現在已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和範翕日日相處,已對範翕生不起一點兒好感。

  只覺他可怕,覺他陰險。她明明是未嫁女郎,却被燕國朝臣傳成了「禍國妖姬」,好似範翕不娶妻不納妾,都是她造成的。

  明明是玉纖阿造成的!

  薄嵐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玉纖阿了,但她此時要是還不知曉玉纖阿和範翕的私情,她就是傻子。她暗驚,想範翕竟然覬覦公子湛的未婚妻,想玉纖阿身份原來那麽高貴。可惜玉纖阿現在被囚於丹鳳台……就換範翕拉著薄嵐發瘋了。

  薄嵐偷偷寫信向自己兄長求助。

  薄寧却已認命。

  他自知理虧,自知範翕是在替虞夫人、替玉纖阿報復薄家。范翕和薄家有合作,便不想將事情做得太過分;范翕只帶走薄嵐一人……薄寧便寫信勸妹妹忍耐,說也許等三年,薄嵐就得救了。

  薄嵐收到兄長的信就關在屋子裡哭了一天,但是晚上還是要去見範翕。

  範翕之病態,可見一斑。

  --

  但範翕手段了得,燕國貧困,在他手裡只過了一年,却漸漸有了積蓄,民衆存糧比往年多了許多。見燕王如此手段,朝臣們自然更加不反對範翕了。

  而到了這個時候,範翕一邊發展燕國,一邊就開始出兵,在隔壁齊國的邊界綫上試探了。

  齊國自然大怒,不堪其擾。

  然朝廷中,衛天子又在壓制王后所代表的齊國,衛天子對范翕的小動作樂見其成,不加阻止,還反而寫信稱贊範翕。如此有了天子的暗示,范翕針對齊國時,動作就越來越大膽了。

  是年十年,燕國風調雨順,大豐之象。

  范翕剛從齊國邊境回來,身後跟隨的將士都意氣勃發,討論著他們從齊國邊境中取得的好處,幷高興地想要辦宴慶祝。但他們的燕君,範翕却漠然負手,對此不感興趣。面對朝臣的慶宴,範翕隻淡淡道:「寡人不飲酒,便不去了。」

  範翕清逸出塵,是那類秀美蒼白的美男子,和北方軍士的粗獷風完全不同。他不狠辣的時候,冷冷清清,頗惹人喜歡。燕國朝臣公認爲他們的王上秀麗如女子,是燕國的第一美人,燕國最美的女郎都不如他們的君上長得好看。這樣的美男子,說他不飲酒,簡直正常。

  朝臣便開玩笑:「王上是否又獨召薄女侍寢?薄女好生福氣。隻王上爲何不封薄女名分?薄女若是爲王上生下一兒半女,沒有名分,豈不可笑?」

  範翕淡淡一哂。

  當夜薄嵐如往日般被召到燕王寢殿中,她以爲宮殿中又是一點兒燈燭都沒有。誰知進去後,見到殿中亮著燈,範翕垂旒烏袍,正側身斜臥在一方長榻上,坐姿肆意傲然。

  郎君修長手指支著額頭,閉目假寐。

  只看他面容,只看他此時之溫柔氣質,誰知他睜眼時的殘暴?

  呂歸立在側,說:「這是玉女給王上的信。」

  長達一年時間,呂歸也從昔日的稱呼「公子」,和燕國朝臣一般改口叫范翕「王上」「君上」了。

  範翕驀地抬目,起身坐起,他眼中寥落的光此時突得一亮,從呂歸手中搶過信,看都不看下方的薄嵐一眼,就開始讀信。

  薄嵐亂七八糟地想著玉女能給這麽可怕的人寫什麽信,玉女和這樣的人偷.情,也太可憐了。她真是同情玉女啊。

  誰知範翕看完信後,抬眼看了薄嵐一眼。薄嵐被他看得一激靈,以爲自己又哪裡惹到了範翕。却聽範翕懨懨道:「玉女讓我放你走,我給你兄長寫信,讓他接你回家吧。」

  薄嵐被巨大的驚喜包圍,一時竟歡喜的說不出話。

  而範翕仍捧著玉纖阿寫來的信,他指尖輕輕滑過竹斑,手指微微顫抖,垂下的眼中如被風沙迷了般。

  他顫顫閉目,睫毛輕顫,腦中仿佛浮現玉纖阿寫信時的模樣。

  因他成了燕君,因衛天子盯著他,其實範翕不怎麽和玉纖阿聯絡。玉纖阿也乖巧,不怎麽和他寫信,不讓他爲難。她難得給他寫一封信,他一字一字地讀,心中甜蜜至極,又心酸至極。

  想她是何時寫的這信。那當是半夜,他的玉兒從噩夢中驚醒,心悸無比,她孤零零地找不到他。她素來能忍,想是實在忍不住,才會給他寫信——

  她在信中,聲聲泣血般,喚他「飛卿飛卿」。

  而他恨不得立時奔向她!

  --

  半夜,玉纖阿忽從夢中驚醒。推開窗子,摧枯拉朽般,大雨從窗外灌入。沙沙沙,玉纖阿坐於帷帳內,聽到了竹聲瑟瑟。她披衣而起,立在窗前,再不能眠。

  玉纖阿不驚擾外面守夜的姜女,而是獨自點開燈燭。落葉雕零,雨吹窗帷,玉纖阿在寒夜中踱步許久,再鋪陳開竹簡,給身在燕國的範翕寫信——

  「飛卿:

  見信如晤。

  薄十三女,是否已歸薄家?薄十三女年少無辜,不可罪之。望君守諾,切勿牽連他人。

  楚國風候已凉,丹鳳台雨已足月,不知君如今安否?可加衣,可多食,可於家中常備藥膳?君腸胃甚弱,自來體弱,夏秋轉凉之日,君不可辜之。

  是夜夢驚,心緒紛繁。夜風入窗,妾見閣外修竹千餘,雨落檐竹,珊然可親。又聞山澗蟲鳴,啾啾可愛。妾夜不能寐,正於閣樓窗下信手把筆,書信於君。不知夫人昔日携君居於此樓,所見是否與妾相類?

  自君之別,已涉一載二月。去歲八月,君來見妾時,妾於山中手植晚楓,然樹幼葉薄,滿山楓紅,恐今年亦不可見。無能複君昔日之家,無法展君之心,妾心惶惑,日日思來,心亂如絲。

  君常言君不能夢妾,恨妾無情,是否心中無君,情不如昔。妾聞之心有泣涕,當日不敢多言,恐傷君心。然妾私自貿然揣測,此乃君心病久矣,君當放寬心懷,疑心少之,思敏少之,愁緒少之。如此方可於夢中見妾。

  妾知君心徘徊,君心不定,晝夜難眠。妾去歲見君時,睹君骨**瘦,雖不見面容,然即便見,妾亦心中更悲,不如不見。妾心懷所感,想君昔日『豐年玉』『荒年谷』之貌,妾何時方可重見。

  妾振日無聊,於林中學畫,習君之風,如君昔日與夫人繪畫時,仿真物就之。

  妾亦想仿真物。然妾不能見君。妾每繪君之畫像,姜女、成郎均言『像極』,妾却燒之,自覺不能繪君之千萬毫之一。

  遂弃筆不畫。

  繼而讀詩。

  妾看書中『磐石無轉』『蒲葦韌之』,又覺可笑。山川日月,叨天之幸,不過一日一月之寸,何言『無轉』『韌之』?風可催之,洪可轉之,地動亦可搖之。若妾愛君,便言『日月作證』『日不悔,月無寐』。

  此妾之短見笑言,供君一笑。君但笑之,不可與他人說之。

  飛卿飛卿!

  妾常日夢君!

  夢君與妾尚是年少,於山澗戲水。夢中君喚妾『妹』,妾喚君『兄』。飛泉流水,妾與君牽手於林間,妾終聽得所謂『葉落如潮涌』『風來如雲歸』。君與妾相携而行,兩小無猜。此般疑似表兄妹之情,蓋是夢中方可見。醒後獨玉枕泪漬斑斑,不知夢中爲何而泣。

  思及可笑。

  飛卿飛卿!

  妾念君久矣,恨與君相識晚矣!

  妾知君諸事繁忙,不敢多擾,然信筆漫寫,擱筆數次,斷續書之,亦有千字,心中多愧,恐煩君心。如此,不妨與君相約,他日再讀妾信,絮言碎語一掃而過,不必當真。千言萬語,不過一言——願君安好,願君無恙。

  願與君歲歲平安,日日相見,春日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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