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公子翕負氣去了白樺林外相候, 月照林間, 風簌簌晃著葉子。吳世子本握著玉纖阿的手,滿心激蕩。但範翕的身影才走出他們視綫, 他手中便一空, 玉纖阿不著痕迹地遠離了他, 將手從他手中抽走。奚禮望去,玉纖阿揉著自己的手腕,輕輕用袖子擦了下。
她這個動作……奚禮皺了眉。
玉纖阿向他看來,伏身行了一禮, 禮貌而溫聲道:「殿下見諒,我素來是不喜歡男子近我身的。」
奚禮:……所以他幷沒有誤會,玉纖阿確實是嫌惡他的碰觸?
他沉聲:「你以前幷未如此。」
話剛落, 他忽想到,不, 其實也是有痕迹的。每次他靠近她,她都會不明顯地僵一下, 再不明顯地退後, 借著說話遠離他。她確實從未與男子站得近過。
隻除了範翕。
範翕!
奚禮目中發冷,厲色頓起。
玉纖阿淡淡笑了下:「以前身不由己, 不得不應付。今日我既已成爲吳王后收養的義女, 怎麽說也有了公主王女的身份。雖代獻周天子非我所願,但王女是女君, 這樣的身份讓我可以做許多事, 拒絕許多不喜歡的事。我還蠻喜歡現今身份的。」
玉纖阿柔聲一笑:「是以殿下問我願不願意隨殿下走, 我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的。」
「我不願意放弃我已擁有的權勢地位。除非更好,我是不願再走回頭路的。」
奚禮驚愕地看著她,他像是不認識她一般看她。她在寒月樹下玉立,面容玉淨,腰肢纖細,身量窈窕。她是靜女舜華那般的美麗女郎,衣裾與衣帶在夜裡凉風中輕輕波動,她如月下仙子般遙遠又親近……但奚禮始覺自己才第一次認識玉纖阿。
他喃聲:「我第一次見你,便覺你心機深……之後你打消了我的念頭,我以爲我誤解了你……原來我幷沒有誤解你麽?」
奚禮自語一般:「……所以你從來沒對我有過意?那公子翕呢?你是愛他,還是也如對我這般應付他?」
玉纖阿溫聲:「我是不愛任何人的,殿下不必爲此抱有不平。殿下看人極准,一針見血。於這點公子翕便不如殿下許多。」
她頓一下,再道:「但是殿下心好,純良,好糊弄些。公子翕在這點上又不如殿下。他極難糾纏。」
奚禮定定看著她,目中光慢慢暗了下去。他看到了玉纖阿說起范翕時目中的笑意,那掩飾不住的溫柔。玉纖阿與誰說話都是輕輕柔柔的樣子,溫柔常有,笑容却不常有。而今玉纖阿提起范翕時,眼神是不一樣的。雖然很微妙,但是奚禮確實看到了她眼波在那瞬間的笑意。
她說她誰也不愛。
但她提起公子翕時,她眼睛在笑。
奚禮沒開口了。他心中鈍痛,喘不上氣那般。知道自己一直被此女騙,他反應幷沒有範翕那樣强烈。因他素來冷血,性格極硬。哪怕心中世界崩塌,面上也不會露出太多痕迹。且他知道,玉纖阿如今肯與他挑明一切,是徹底放弃他的意思。
正是她不需要他了,她才會露出她的本來面目。
溫婉是刀,無情當殺。
這才是真正的玉女。
奚禮低下頭,淡聲:「孤懂了。」
玉纖阿見他聽懂了,心中且鬆口氣,想幸好吳世子是個成熟的人,不像範翕那樣發瘋。她沒有轟走範翕,讓範翕留在外面候著,本也是爲了讓范翕牽制奚禮不對她亂來……好在奚禮沒有發怒。玉纖阿垂下眼,再次對他行一禮,低聲:「我對不起殿下,爲我一直對殿下的欺瞞。」
奚禮搖了搖頭,他心裡沉痛幷迷惘,已不願說些什麽。
奚禮側過了身,說道:「你意已决,無論孤如何幫你,你仍决定去周洛?」
玉纖阿想到範翕對她的躲避,心中空白了一下,却很快回神,笑著說是。
奚禮點了點頭,道:「周洛如今不太平,你最好有些準備。孤在驗兵時聽到了些北方傳來的消息,九夷從魯國方向進攻大周,魯國是大周天下最核心的部分,周天子派晋國、衛國、齊國調兵鎮壓。你若隨公子翕一路北上,當稍微停些日子,不要上趕著北方的戰事。」
玉纖阿心裡一驚。奚禮掌權,吳國大權在握,他又狼子野心時時覬覦周王朝北方的國度,這樣的消息是萬萬假不得的。
玉纖阿待要追問,奚禮已快速結束話題:「這是你我相交一場孤對你的忠告,其餘的不要再問了。」
「明日孤就會離開,親自去捉九公主回宮。你我之事,便這樣了斷吧。」
玉纖阿沉默,再次欠身向他的背影行大禮。
玉纖阿與奚禮出了林子,看到范翕與侍從們在林外相候。范翕手邊牽一匹馬,他立在長林外,發帶隨風揚,郎君青玉束帶,袖有廣寒。他在原地踱步,來回仿徨,當聽到奚禮和玉纖阿走出來的脚步時,他轉身向他們看來。
修長而立的公子翕,面如冠玉,目若星瀾。範翕目中清泠泠水洗一般,板著臉向他們怒目而視時,眼底都掩著四五分烟雨編織的清愁。
即使生氣,都分外俊逸動人。
奚禮遠看他的背影,到範翕轉過臉來,奚禮就怔了一下。他有些明白玉纖阿爲何會和公子翕偷情——怒時都目染清愁的俊美郎君,平時的風華風流,豈是一言能道之?
范翕如今與奚禮的關係實在稱不上什麽多年好友了。他從奚禮這裡搶走女人,騙走兵馬,得許不少利益……奚禮自是早就明白什麽多年好友,不過是自己一厢情願地以爲範翕是好人罷了。範翕恐從未將自己當作過什麽好友。
范翕向奚禮拱了拱手便是打招呼。
奚禮漠著臉,一言未發,負手而行,連見禮都不願意做了。范翕也不在意他,奚禮一走,范翕就向玉纖阿走來。他冷眼如刀子一般望她,上上下下,將她從上掃視一遍,細微末節完全不錯過。
玉纖阿看他眼神,便知他在看什麽——他在看奚禮有沒有與她如何。
他心眼比針尖還小,整日盯著她如盯著賊一般。
玉纖阿本不願搭理他,見他這樣,她却有些想逗他了。她含著笑拂了拂自己耳畔的髮絲,指尖掠過耳下肌膚時,她故意狠狠掐了一下。當是掐出一道紅痕。之後她側身,向範翕身後的侍從們行禮。範翕眼睛一下子落在了她耳後,看到了紅豆一般大小的印痕。
他心頭霎時洪濤涌起!
在玉纖阿轉身要走時,他冰凉的手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範翕身子綳得顫抖,聲音嘶啞:「你耳後……」
玉纖阿盯著他,看他眼尾微紅,唇緊抿,目光一錯不錯……他身子都要開始抖了,握她手的力道重得要扭斷她手腕一般……怕他這身板被她氣出個好歹再吐出一口血來,玉纖阿稍微逗了他一下,她見好就收。
她向他走了一步,作出茫然狀,手指向自己耳後輕拂了一下。離範翕極近,女子香氣撲面,範翕終於看清了她耳後的痕迹不是吻痕……玉纖阿無辜道:「大約指甲長,不小心擦了下吧?公子以爲是什麽?」
範翕:「……我想剁了你的手。」
他看清楚了,月光下,她耳下只是淺淺一個掐痕,幷非男子吮吻的痕迹。他吮過,他知道那是什麽樣子的……絕不是現在這樣。但是範翕盯著她耳下肌膚看,不再生氣後,他腦中控制不住地便想到了他與玉纖阿耳鬢厮磨的些微片段。
想他與她面貼面,冰凉鼻梁磨著她嫣紅耳珠。她在他懷裡輕輕嗯一聲,他喘息就受不了……
睫毛飛顫,範翕面一下子紅透了,飛快地放開了握她的手腕,將手收回了袖中。
明月清輝拂身,他後退一步,簡直像玉纖阿是洪水猛獸,他這時才想著該躲她一般。
玉纖阿唇角輕輕翹了下,逶迤著裙曳從他身畔走過,留下香氣繞他鼻梁。
雖不理他,然玉纖阿是知道範翕的毛病的。
他是絕不會讓其他男子挨她一下,和她多說一句話的……他一定會忍不住來與她打聽的。
果然,回去路上,範翕只是一開始躲著她刻意悶頭走在她後方,但只過了一會兒,範翕就追了上來。範翕在她旁側走了一會兒,忽然故作無意地開口:「你與奚禮說了什麽,怎這麽長時間?我護送你去周洛,自是不願意看你勾三搭四,徒生事端的。」
玉纖阿喃聲:「沒什麽,他與我說了些周洛的事。」
玉纖阿表現平常,沒有擠兌他,範翕輕微鬆了口氣。他唇角含一絲笑,低頭柔聲道:「你聽他說幹什麽?你問我呀,我遠比他熟悉周洛。我十歲以後都是在洛地長大的。」
玉纖阿沒理他。
範翕見她玉頸修長,側身玲瓏有致,她隻安靜地走路,却不與自己搭話,範翕唇角的笑便僵住了。他分明想著遠離她,但是他和她說話她却不理會,範翕心裡又極癢,極不適。他在心中暗想其實我也沒做什麽,我只是和她說說話而已。
母親總不會連我和她說話都會生氣吧?
我又沒有勾玉女啊。
心裡定下後,範翕便噙著笑側頭,薄嗔她道:「爲何不吭氣?你在想什麽?」
玉纖阿說:「我在想周天子。」
她在想周天子,想奚禮說的戰事,想周洛如今的局勢……
而範翕唇角的笑再次僵住了:「……」
玉纖阿心裡有事,又想到不知道範翕知不知道奚禮說的情况。她暫時不與範翕爭執,而是選擇轉頭和他打探:「周洛……」
范翕冷聲打斷:「我不知我父王的喜好,你莫向我打聽。我與他不熟。」
言罷,玉纖阿愕然間,見他一甩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那般負手快速走到前方,直接騎上馬走了。
到他走了,玉纖阿才哭笑不得地反應過來——範翕以爲她向他打聽周天子的喜好,打算討好周天子。
天啊。她瘋了麽?
她就算真的打算討好周天子,她也不會傻得向他去打聽吧?她不會覺得他告訴自己假消息讓自己失寵麽?他醋得……都不多想想麽?
玉纖阿捂嘴,噗嗤笑出了聲。
而遠處,範翕顯然也回過神,他踟蹰著想停下馬,回頭看玉纖阿。結果聽到後方玉纖阿的促狹笑聲,範翕當是真的怒了,駕著馬一去不回頭。一旁追趕不上公子的泉安非常不高興地瞪著這個將自家公子氣走的女郎,簡直不相信此女這樣壞,氣走了公子,還能笑出聲?
此女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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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禮走後,範翕幾日都沒有上路,一直在忙各種公務。玉纖阿疑心他知道北方的戰事,也有心拖延。玉纖阿想向範翕打聽,但範翕如今躲她躲得厲害,尤其是那天晚上她嘲笑了他後,他在她這裡便如失踪了一般不露面。往日用膳時玉纖阿拖拖拉拉一些,還能看到他過來。現今他用膳都在屋捨中不出來,玉纖阿想向他打聽消息,真的很不容易。
如今宿在三國邊境交接的傳捨中,範翕忙公務,玉纖阿除了收服曾經服侍九公主的那些侍女們,幷無其他事務。大約是如今吃住好了,又暫時沒有什麽憂心的事,玉纖阿早上梳妝時對著銅鏡左右端詳,疑心自己好似圓潤了些。
胸也豐盈了。
之前的春衫竟有些不能穿了。
玉纖阿微愕,臉紅自己的無所事事,又想範翕見了她如今的樣子,恐又會生氣她吃得太好住得太好,完全不將他放在心上。玉纖阿獨坐亂想了一會兒,拍了拍滾燙的面頰,想自己真是想多了——
範翕見天躲著她呢,她縱是真的胖了,他也不會知道。
玉纖阿囑咐侍女們重新制衣。
爲了讓自己清减一些,用過早膳後,玉纖阿沒有如往日那般回屋中看書,而是選擇在傳捨中四處走走,消消食。侍女們跟隨玉纖阿在院中散步,她們盯著女郎曼妙輕盈的背影,暗自想自玉女換了身份,連架子都上來了。越來越有真公主的范了。
而踩在花道上,玉纖阿手指點著下巴,正在思量如何尋藉口見范翕,向他打聽周王朝北方戰事是否是真的。她正琢磨時,目中忽一定,看著隔著樅木樹影,對面貼墻的長廊間,成渝等幾個衛士帶著一個老翁在行走。
玉纖阿連忙拉住自己的侍女躲到了樹後,觀察著。
成渝目光在對墻邊的樹上停頓了一下,他發覺了玉纖阿在那裡。只是想到公子吩咐他們以後不要理會玉女,成渝便當做不知,繼續押著人走路。而遠遠的,玉纖阿悄悄地墜在他們這行人身後,看成渝將那老翁領入了範翕的書捨中,關上門出來了。
玉纖阿捂著胸口,兀自羞愧自己忘了此事:她看清了,那老翁正是曾經在她落難時收留她的那位老翁。當日她在範翕那裡見到,還想將老翁帶走。但之後被一堆事打斷,玉纖阿忘了老翁。沒想到老翁竟還在範翕手中!
玉纖阿心裡驚,想範翕打算對一個這麽大年紀的老人做什麽?他與她有怨,對付她便是,總來回折騰一個老人家算什麽意思?
這般一想,玉纖阿有了主意,便從樹後繞出來,快步向範翕的書捨走去。立在門外的衛士和侍女當即攔她,不許她進去。但玉纖阿如今有了藉口,自是作出一副與人算帳的樣子不肯放弃——
「範飛卿!你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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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在自己的書捨中接見這位曾經收養過玉纖阿的老翁。
老翁垂手,忐忑不安地立在墻角。範翕端坐長案後,手指輕輕地叩著案板,語氣溫和地和這老翁說話。範翕此人,向來喜歡將人身上的一切都利用起來。雖然從這老翁身上已經榨不出玉纖阿的任何消息,但範翕還能榨取其他價值——
範翕柔聲道:「老伯別怕,你曾收養玉女,我自是不會傷你。我只是見老伯口音是姑蘇口音,想來老伯是姑蘇人士,向老伯打聽些姑蘇的消息。」
老翁戰戰兢兢道:「公子言重。小人祖上三代都是姑蘇人士,公子有想問的,小人知道的都會說。」
範翕問:「姑蘇是否有姓虞的大姓貴族?」
「小人不知……」老翁仔細回想,突然想起什麽一般點了點頭,「啊!當是有的!好些年前,小人曾在街上見吳王親自扶一位女郎上車,那時街巷都在說什麽『虞夫人』『虞女郎』。那是小人此生唯一一次見過吳王,小人跟著車駕追過,那虞女郎花容月貌,如天上仙子一般。小人那時從未見過那樣的美人,才記住了許多年。」
老翁不好意思地搓手:「實不相瞞,之前收養玉女,正是因玉女貌美,小人想起了當初那位女郎。覺世道艱難,女子一人在世間行走不易,才將走投無路的玉女帶回……」
之後的故事範翕已經從這位老人家口裡聽了無數遍。無非是說玉女在舞樂坊中弄傷了人,差點殺了人,官寺追捕,老人見她可憐將她藏起……
但範翕今日顯然幷不想聽這個故事了。
聽老翁說起「虞夫人」,范翕心中便劇跳一二。他坐得筆直,覺得自己終是能探知到自己母親曾經的事迹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母親非常人。他是從玉女身上,才漸漸覺得自己母親不尋常的。
玉女騙他說自己是貴女,但玉女大字不識幾個,一直哄他;可是虞夫人一直跟范翕說自己孤身一人,因虞夫人背後幷沒有勢力,范翕以爲母親是貧女出身,因貌美才被獻入周天子後宮。
但是虞夫人識文斷字,琴棋詩畫信手拈來,幼時範翕的功課就是她一手教的……自認識玉纖阿,範翕才知道原來貧苦人家的女郎,其實不應該有他母親那樣的才華。
他母親一定不是如她口中說的那般普通。
可若他母親是姑蘇人,若母親曾是貴女,是虞家女郎,爲何姑蘇虞家從來不曾找過自己?自己背後一點勢力都沒有,姑蘇虞家從來視而不見?
範翕綳著聲音問:「當真有姑蘇虞氏?那爲何我從未……虞家是否已經敗落了,不復昔日光景?」
老翁迷茫道:「小人不知……那是貴族之間的事,小人哪裡知道。」
範翕皺眉,正要問得再詳細一些,便聽到了門外的動靜。他聽到有人在自己的書捨外爭執,動靜極大,範翕心中生起極大的殺意……但聽到了那些侍女們吵鬧中,偶爾聽到了玉纖阿溫柔的聲音,範翕又一怔。
怎麽?玉女怎會如市井潑婦般在門外爭吵?
他喜愛過的女郎溫柔可愛,絕不會如此!
是以範翕沒有怒而起身,提劍殺出去,而是仍坐在案頭,禀神靜聽門外動靜。待聽到都是侍女們在吵,玉纖阿隻偶爾柔聲細語地說一兩句話……範翕的臉色便緩了回去,心跳也回去了。
嚇死他了。
他以爲他看錯玉女至此。
以爲她是他最厭的那類長舌婦。
幸好她還是溫柔可愛柔聲細語的……範翕兀自緩神,門砰地被撞開了,原是侍女們爭執間,不知誰撞到了門上,兩三個身影叠在一起,以非常難看的姿勢撞到了門,噗通通,全都「哎呦」慘叫著跌了進來。
範翕靜靜望著闖入的這些人。
他目光緩緩抬起,看到錯愕掩唇、好似非常意外地站在門後的玉纖阿,也看到臉色慘白的泉安等人。他們竟然撞進了公子的書捨中,服侍公子翕的侍女們臉色一下子嚇得發白,覺得公子翕一定會殺了她們。泉安也是嚇得跪在外:「公子饒命!是我處置不當,幷非有意……」
都怪玉女挑撥!
壞人是玉女!
泉安目光不停地瞪向那盈盈而立、掩唇裝驚訝的玉纖阿,他眼皮直抽,向公子暗示惡人就是此女,不怪他們。若是要罰,公子也一定要罰挑事的玉女,他才服氣!
範翕額角直抽,都不知道說什麽。
他被玉纖阿氣得麻木,他厭惡無比地看眼摔進他門中的那些跪地的侍女們,道:「出去受責吧。」
侍女們連忙爬起來出去,泉安看玉纖阿無事人一般踩過門檻,向屋捨中走去,泉安連忙道:「公子,玉女郎也該受責……」
範翕怒拍案,案上貔貅哐當被砸出去到門口那些叠在一起的侍女身上。侍女們以爲他是無意的,慘叫不絕。而泉安聽到範翕聲音沙啞:「我能怎麽責?!」
他是能殺了她,還是打她一頓,還是能在口頭上駡過她?他有辦法責麽?!
泉安一時:「……」
在泉安愕然和不甘中,玉纖阿飛快地轉身關上了門,將他們都關在了門外。玉纖阿當範翕如無物一般,殷勤又憐惜地去扶那個被他們這番動靜嚇得瑟瑟發抖的老人。玉纖阿柔聲安慰一番,轉頭指責範翕:「公子怎如此欺負老伯?」
範翕:「……」
他不吭氣,冷笑一聲,看著她要如何。
玉纖阿雖然是尋了這個藉口來找他,但是看到老伯發抖,她又真心覺得範翕說不定如何嚇著了老人家。范翕那般陰狠,書捨從來不許人進,誰知道他躲在屋中對一個老人下了如何重手。玉纖阿便安撫老人:「老伯莫怕。他曾答應我讓我帶走你,他不會傷了你的……」
老伯連聲:「不不不是……」
範翕聲音冰冷地打斷他們的叙舊:「玉纖阿,我何時答應你讓你帶走我的人了?!」
老翁驚訝無比,被範翕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他不能理解,方才和自己說話還和顔悅色的公子,爲何與玉女說話便這樣凶狠……玉纖阿安慰地握住他發抖的手,回頭對範翕道:「公子怎說話不算話?你確實答應過我讓我帶人走。」
範翕淡漠道:「我從未應過。」
他如今拿老翁有用,他要這個人幫他找他母親的綫索。他怎可能讓玉女帶走人?
玉纖阿看他闃黑的眼盯著自己,分明是反悔之兆,也幷不是逗弄她與她開玩笑的意思。他顯然是真心不會讓她將人帶走……玉纖阿一時間以爲他要欺這位老翁,心裡也急了,翻舊賬道:「你那日確實應過我,你怎能反悔?你答應過若我讓你……你便許我帶走人。」
範翕唇角含了一絲笑。
玉纖阿忽而住嘴。
見他飛眉輕輕挑起,眼尾飛揚,目中漆黑光澤流光溢彩。他掀眼向她看來,目中光華繾綣,似戲謔,似玩味。
四目相對,他瞳似玄玉,玉纖阿眼神閃爍,不敢對上他目光。
氣氛漸古怪而曖.昧。
聽範翕慢慢說:「哦。你說的是那日呀。若讓我盡興了,我便讓你帶走人。」
「可你何時讓我盡興了?」
「當日不是沒有成事麽?」
玉纖阿面容刷地酡紅,張口結舌:「……但我之後分明、分明……」
她翠眉含顰,似是而非地向他瞪來。而穩坐主位的範翕羽睫如扇,袖中手緊緊扣著案木。他耳根紅了,幾要滲血,但是他鎮定坐著,俯眼淡聲:「你掙得厲害,我確實未盡興啊。」
玉纖阿:「你何意?你要再來?」
老翁尷尬得不知道該把自己縮到哪裡去:……你們兩個非要在我面前討論這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