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看到流民大舉過來,範翕直接反應就是要接收, 接濟。
玉纖阿驚訝, 之後看泉安一臉淡定, 便覺得範翕應當是沽名釣譽?哪怕他自己說他無事的時候也願意做好人, 但眼下這種情况, 顯然不是「無事」的時候。心裡雖有疑問, 玉纖阿面上却不多說。
她和範翕共乘一騎, 范翕沉思時,玉纖阿一手握著繮繩, 一手撑著馬身, 便想下馬。
她的動作讓範翕回神。
範翕從後摟抱住她不讓她離開:「你做什麽?」
玉纖阿答:「公子不是要去忙正事麽?我自然不要給公子添麻煩啊。」
她回頭, 對他笑了笑, 笑容清雅如梨花。她柔柔弱弱又十分恬靜閒然:「公子可與泉安去忙公子的事。我想來公子要去和諸位將軍、臣子說話,我不願耽誤公子, 便欲回村子。公子若是信我的話,或許我可以去替公子尋村長,讓村長開倉接濟這些流民。能助多少助多少。」
她這般說的時候, 泉安正追上了山丘。泉安手扶著膝蓋,一邊喘氣,一邊連連點頭, 心中贊玉女之清醒——
這般聰慧的女郎, 遇事不急不躁, 才可做公子的賢內助啊。
誰曉得玉纖阿想做賢內助, 公子翕却想「昏庸」。他深深看一眼玉纖阿, 一臂仍緊摟在她腰間,不放她下去。範翕道:「何必那般麻煩?你跟我走就是。」
玉纖阿:「啊?」
泉安:「啊?」
讓玉女跟範翕走是什麽意思?
範翕不解釋,隻回頭對泉安吩咐:「這批流民看上去少說也有千人,這麽小的村子是不够用的。恐流民進村後會生事。這麽大的目標,想來那群駐扎在山上的兵馬應該都看到了,幾位將軍此時應回了村子四處找我。你回去與那些臣子說明我的意思,讓兵馬進村,幫著村子先維持秩序。」
「既要接濟流民,又不能任由這批流民亂來,燒殺搶掠,毀了這個村子。」
泉安先是應了「好」,然後問:「公子去哪裡?」
範翕答:「我尋裡長、連長、鄉長、邑長……流民一路南下,這麽大披目標他們不會看不到。既要開倉,小小一個村子哪裡吃的下?自然要找這裡的長官討要個說法了。」
說罷,范翕禦馬轉個向,泉安聰明讓開路,見範翕就那般抱著玉纖阿坐在身前,騎著馬快速向山丘下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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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和玉纖阿縱馬間路過村落,玉纖阿想半天沒想明白範翕帶著自己做什麽。
自己又不會武功,又嬌弱,當是拖後腿的才是。范翕最理智的做法,應該是將她留在村子,他獨自往來才是。
是以兩人路過村子,見馬速不喚,玉纖阿再一次的舊話重提:「公子將我放下吧?」
範翕垂目,似憂心地望向她。
許是他心中有事,再加上在她面前不必裝模作樣,此時俯下眼望玉纖阿的範翕,面容清透如冰,帶著月光的寒氣。幷不如往日他面對常人時的那般溫潤爾雅。他就是這樣沒什麽表情的,一手縱馬,一手伸向她與馬相挨的臀部,揉了一下。
玉纖阿:「……!」
她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面紅耳赤,尷尬又羞怒。她身子綳得向前靠,人幾乎要趴到馬上,因驚惶而從馬上摔下。範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玉纖阿面如滴血,如此狀况下她討論此話題也覺不該,可是他、他——
玉纖阿羞惱:「你做什麽摸我的、我的……」
她聲音又靜下,一是尷尬地說不出口,二是她轉頭質問身後的范翕時,見他目光清正,幷沒有什麽淫意。
馬蹄如飛,一步數丈!
馬背上,範翕俯身,纖長的睫毛在玉纖阿面上刷過,他憂心忡忡地問她:「我只是看你跟我騎這麽長時間的馬,我若不放下你,你屁股痛不痛,大腿內側肌膚能不能受住。」
玉纖阿疑心:「既怕我受不住,爲何還要帶我?」
因說話間,馬奔得極快,玉纖阿眼看著他二人在馬上距離那村子越來越遠,顯然她已經錯過了被範翕放下的最好機會。
範翕非常意外她怎麽能問這種問題:「我怎能放心將你交給一群陌生人保護你?」
玉纖阿怔一下。
提醒他道:「不算陌生人。泉安在,曾先生也在。那些臣子衛士都在。」
範翕幷不在意,他垂下眼瞼,深望她一眼。他方才騎馬時還與她言笑晏晏,現在說起這事便神色鬱鬱道:「亭捨失火時,好多人也在。」
範翕道:「我再不會將你交給我不放心的人保護了。」
玉纖阿真正的怔住了。
她張了張口,口中灌入了寒風。她坐在範翕身前,盯著他秀美而沉鬱的側臉。她竟一時失聲,張著口呆呆看他,半天不知說什麽。
亭捨失火,她被薄寧擄走,薄寧留了一具假屍體,範翕回來後便以爲她死了。
其實玉纖阿和范翕從來沒多討論過亭捨失火那事。
之後範翕在小城鎮中意外與她重逢,兩人哭哭笑笑地又生出許多事。范翕也從來沒跟她討論過亭捨大火的事。玉纖阿從泉安口中,才知道範翕爲她哭過。
而今夜,她才知道範翕對那事念念不忘。
那恐怕成爲了他心中一根刺。他與她分開了,說與她再不見面了,之後他就見到了她的「屍首」。那件從沒被範翕主動提過的事,成爲了範翕心中的後悔。
好半晌,玉纖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低聲:「那事不怪公子的。」
範翕道:「無所謂你說什麽。總之我不放心將你交給他們,你跟我走好了。你和我在一起我才能放心,我隻相信我自己會保護你。若有一日沒人護你,那定是我不在了。」
玉纖阿:「公子說前半句就好了,什麽不在了之類的話,聽起來不祥,不要說了。」
範翕雖與她說著這樣的話,但他心中倒不如何悲凉。見她鄭重地囑咐他不要說這樣的話,範翕笑一聲,揶揄望她:「你相信這會一語成讖?」
玉纖阿「嗯」一聲,窩在他懷中,她非常認真地柔聲:「上天會嫉妒幸福的人。」
她素來運氣不太好,總是得到什麽,轉眼就會失去。這麽多年的打磨,玉纖阿被磋磨得沒有了什麽脾氣。她希望範翕小聲一些,不要讓上天注意到她,注意到她又得到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範翕抱她的手臂發緊。
他多敏,只從她一句話,就聽出她的小心與眷戀,猜出她以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他喃聲:「玉兒,我以後……」
玉纖阿不太喜歡聽這種沒什麽意義的保證的話。
她從來不相信這些。
玉纖阿便打斷了範翕那沒什麽意義的即將要說出來的對她保證什麽之類的話,她疑問道:「你這般帶走了我,說怕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出事。可是村子那裡那麽多你的人……你就不關心麽?」
範翕:「……」
範翕說:「人家都比你厲害,用得著你操心?而且,咳咳,我到底是範飛卿。」
玉纖阿目中便噙了笑,她仰臉,舒舒服服地坐在他懷中,伸手撫了一下他下巴。他被她這輕浮動作調戲得顫了一下,垂目瞪來,玉纖阿只笑吟吟:「懂了。范飛卿到底是範飛卿,隻關心更重要的。」
她在他這裡,居然有這般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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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衝著範翕對她的這番心意,之後騎馬一路,玉纖阿縱是真的被磨得屁股痛、大腿內側受傷,她也面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不去告訴範翕,不讓他爲自己擔心。
她一路若無其事地偶爾與他說兩句話,大部分時候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背上,被抱在他懷裡。他一開始還擔心她身體撑不住,之後看她一直帶著輕快溫婉的笑,他便徹底忘了對她的擔憂。
玉纖阿一路坐在馬上,看每到一亭、一里、一捨,範翕便下馬去與亭長、裡長、捨長相談。範翕說明南下流民的情况,指出那個村子正在遭遇的事。
他笑容溫婉,說話不急不緩,又作出一派爲國爲民憂慮的模樣,那些當官者很容易被範翕所打動。大部分人都立刻登記情况,答應配合公子翕去調來糧食。也有一些人含糊著不願相助,被範翕勸服。
玉纖阿便坐在馬上,全程不下來,看公子翕敲開一間又一間的門。
看他青衫落拓,背影蕭肅,站在一盞盞廊下燈火影中,與一個個小吏、官者說話。看他側容清雅,多次往來,額上微微滲了些汗。
而常有小吏悄悄向那坐在馬上、從始至終不下來的美麗女郎悄悄窺視,猜測那俊俏女郎和公子翕的關係。
玉纖阿不在意諸人爲她美色所驚的目光,她用一種眷戀而欣賞的目光追隨著範翕的背影——
玉纖阿出身貧苦,自幼在薄家做侍女,之後混入民間討生計,去舞坊學舞。
她的經歷,讓她心硬如鐵,她對流民根本沒什麽同情心。
人只有自己過得好,才有心情去同情別人。玉纖阿自己一直膽戰心驚東躲西藏,她從來獨善其身,沒有多餘的心思浪費在別人身上。
範翕說他要去接濟流民,玉纖阿覺他沽名釣譽,她笑一笑,却也不制止。
只是如今看著……多少會讓她産生恍惚感,覺得她和範翕差距是這樣大。
他明明不是什麽好人,可他在此時竟讓她産生兩人雲泥之別的自卑感。她可以努力習慣範翕身邊的非金即玉、奢華高貴,然出身造就的對世間萬物的看法不同,許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吧?
她永是這樣無情、冷漠、凉薄的貧女。
範翕真的會喜愛她麽?
會不變心麽?
他高貴、美好、溫柔、雅正……
玉纖阿心神恍惚時,忽聽到一聲尖叫,她抬目看去,見木門口,範翕與那邑長沒有談妥,範翕竟直接抽劍,抵在了邑長身前。玉纖阿愕然,見範翕手中的劍抵著兩股戰戰的邑長,範翕沒有開玩笑,他手裡的劍遞前,邑長的脖頸已鮮紅一片。
範翕收了他方才的和氣,淡漠而不耐煩道:「我沒空與你討價還價,你若不開倉放糧,今日就死在我劍下。」
邑長:「不不不!公子,我是楚國的官吏,你無權……」
範翕微笑:「那都是之後的事了。我現在讓你開倉,你開不開?!」
他拿劍抵著人脖頸,一步步逼前,小吏們見長官被恐在這人手中,便不敢亂動。那邑長被範翕逼得步步後退,百般狡辯,最後實在沒有藉口,范翕儀態優雅、然手中劍再向前遞一分……邑長慘叫著:「開開開!我開!公子請放下劍!」
誰說的公子翕脾氣好?
而旁觀的玉纖阿:「……」
她默默地收回自己對他高貴美好溫柔雅正的判斷……
範翕拿著劍,逼著這個邑長,押著人瑟瑟發抖地寫了信下令,拿到了書簡,范翕才滿意收劍。範翕微微一笑,收了劍轉身,看到大門外騎在馬上的女郎,用帶笑目光看他。
範翕挑眉,疑問看去,問她笑什麽。
玉纖阿笑答:「妾爲公子風采所傾倒。世間怎麽有公子這樣好看的人物呢?呀,怎麽就這般好看,哪哪兒都好看呢?」
範翕一怔,當著一衆將他送出的小吏的面,他面刷地紅。範翕目光閃爍,疑心她調侃他。可他唇角忍不住輕輕一勾,看得小吏眼皮直抽,簡直認不出這是哪個拿著劍要殺人的公子翕。
端莊的公子上馬時,瞪玉纖阿一眼,說:「馬屁精。」
然而目中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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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與範翕一夜奔波,回到小村中,又整整一宿走了一晚,和村中人一起安頓流民。這麽多的流民涌入,多虧範翕的及時招撫,才沒讓這些人鬧出事,和村民們平安同住。
玉纖阿在村中,作爲公子翕一行尊貴人士中的唯一女郎,幾日來在村中行走,幫著領著侍女爲流民送被子送米粥,調解流民和村民之間的矛盾。她確實對流民沒什麽同情心,看到人餓得暈在地上也沒多少感覺,但她又確實在照顧這些人,幫忙解决這些人的問題。
她不爲什麽目的,也不求什麽好名聲,不過是範翕需要她幫助,她便盡自己所能去幫助他。
幾日來,因她貌美,又因她行事條理清楚,不知不覺間,玉纖阿倒贏得了這些流民的尊重。玉纖阿從他們口中問出了些情况,說他們是從北方逃出來的。北方如今混戰,各家諸侯各顯其通,再加上一個從中攪局的境外九夷,百姓的日子過得艱辛,便紛紛出逃。
皆是聽說楚國無戰事,才一個村一個村、一個鎮一個鎮的,這麽大批次逃亡。
玉纖阿聽著這些情况,便記錄下來,想將自己從流民這裡得知的情况告訴範翕。但範翕十分忙碌,他與那些大臣們整日進進出出,商量著一些事。玉纖阿已經幾日沒見過他的正面,她寫的書簡不能親自交給他,也只好讓衛士傳遞給范翕。
玉纖阿沒有主動找人,因幷不想在這時打擾範翕。
這一日夜裡,又一批流民涌入村子。流民越來越多,可見北方形勢越來越嚴峻。
玉纖阿隻睡了一個囫圇,便被侍女們喊起,說又有流民進來了。玉纖阿洗了下面,就忍著身上酸痛,出去領著衛士和侍女們熟練地接收新的流民。只是人越來越多,範翕只一味讓人養著……玉纖阿覺得糧食不够啊。
他想幹什麽?
他難道真打算當一個救苦救難的大善人?
可是,周天子都不在了……範翕要這麽好的名聲做什麽?
玉纖阿行在道路上,燈火重重,她看著黑壓壓的人排著隊,等候侍女們舀粥給他們。一個衛士過來與玉纖阿低聲說村中臨時建的屋子不够這些流民住,問女郎該如何是好。不知不覺間,玉纖阿竟在負責著這些事。
玉纖阿嘆口氣,邊走路觀察那些排隊的流民,邊輕言細語道:「去村民家中借幾床被子,先在外打個鋪蓋熬過今夜吧。總之現在是夏日,天氣炎熱,睡在外面也不如何……」
玉纖阿說著這些,衛士聽著。玉纖阿目光隨意瞥過人群,本已移開了目光,但她走路的步伐一停頓,目光重新流連過去。
她向流民中排隊著的一個方向看去。
那人本是躲閃著她的目光,一徑往人中梭。當玉纖阿停下脚步,偏頭看去時,時間凝滯,玉纖阿身後提著燈的侍女將燈籠抬高,手中光打向玉纖阿所看向的流民中方向。
玉纖阿沒說話。
侍女先驚:「公、公、公主?!」
玉纖阿目光溫溫地看著那躲閃的女郎,女郎一身葛衣,臉上污穢,不復往日身在吳宮時的光鮮。玉纖阿又看向那女郎旁邊的少年郎,身量挺拔,然同樣葛衣裝束,面上風塵僕僕,消减了許多。
這對少年男女,正是昔日逃婚的吳國九公主奚妍,和相助她逃婚的昔日吳國的郎中令呂歸。
呂歸還好,因他本就是游俠,風霜滿面,衣裳帶血,精神却還好。隻此時他目光有些灰蒙,聽到侍女的喚聲,他凜目看來,看到了立在侍女們面前的玉纖阿……呂歸怔住。
奚妍也怔怔地看著玉纖阿,奚妍露出一個複雜的眼神,打招呼怯怯:「玉、玉女麽?」
玉纖阿立在他們面前,纖腰束素,遷延顧步。
本就是天上仙娥一樣貌美不似凡人的女郎,如今的玉纖阿褪去了吳宮中的宮女服飾,一身華服,金釵玉鐲,環佩叮噹。
夜風吹拂,燈籠搖晃,玉纖阿衣袂若飛,氣質玉潤,乃驚鴻一般的美貌。
而昔日的公主,却髒兮兮地、狼狽地站在她面前。
玉纖阿與奚妍對望。
曾經的雲泥之別,恍然間換了個。
奚妍心神恍惚,盯著玉纖阿——
周天子沒了,被獻往周洛的玉纖阿却還在。奚妍以爲在周天子不在後,玉女這樣的身份,會變得十分尷尬。玉女也許會吃苦,也許會被拋弃。
奚妍如何想得到玉女錦衣華裳,風神秀徹。這般的美貌如華光,比昔日在吳宮時……遠要明耀漂亮。
女子的美是要被養,被珍惜的。
若是一路風塵盡染,再美的皮囊都要蕭索。而玉纖阿現今這般……只能說明,她離開吳宮後,從未受過任何苛待。周天子不在後,她反而過得更好。
奚妍在她面前,難以言說的,竟多出些無措和茫然感。她小聲:「玉女……好久不見。」
她看向玉纖阿身後的侍女們,那些侍女們目光激動地望著她,但是玉纖阿不動,那些侍女們竟然立在玉纖阿身後,不敢向她走來,不敢問候她。奚妍迷惘地想,怎麽,自己曾經的侍女們,現在是玉女的了麽?她們只聽玉女的話了麽?
玉纖阿側身,看了身後的姜女一眼,姜女才領著侍女們上前,去迎接公主。
衆人都鬆了口氣,侍女們扶住奚妍時,諸人都露出笑容。她們心中原本還怕玉纖阿會裝作不認識奚妍,就那般走過去了。
幸好玉女哪怕今非昔比,仍是溫柔和善。
侍女們擁著奚妍噓寒問暖時,玉纖阿微微一笑,轉身便欲離開。奚妍小聲而不安地喚她:「玉女……」
玉纖阿回眸,微微笑:「公主先洗漱吧,改日再聊。」
她施施然離開,幾個侍女跟著奚妍,姜女等幾個侍女猶豫了下,還是追向了玉女。心想公主已經不算什麽公主了,眼下厲害的,還是得公子翕歡心的玉女啊……
但當夜,除了奚妍的出現,還有一女出現。
只是那女子是獨身前來,幷沒有如流民一般被接濟。玉纖阿聽到的時候,是姜女從衛士那裡打探的消息,說一位楚楚可憐的女郎在那夜後半夜到了村子,直接去尋了公子翕。
那女子跪在公子翕屋門外一個時辰。
後被公子翕帶走了。
姜女打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已經過了兩日。
玉纖阿詫异,道:「你哪裡聽來的?」
姜女急聲:「是我從一個喝醉酒衛士那裡聽說的。玉女,你完全沒聽說過吧?公子翕徹底封鎖這個消息,那些大臣們全都瞞著。若非那衛士喝醉酒,誰知道我們這裡多了一個女郎?誰人見過她呢?」
玉纖阿不以爲然。
她說:「也許是有什麽政務吧,不方便我們知道。」
姜女看她全然無所謂的樣子,便更著急了。姜女如今就攀著玉纖阿,玉纖阿好了,她才能好了。現在奚妍公主來了,那些舊日侍女全去偷偷照顧昔日的公主,但是姜女反正和那公主不熟悉,姜女還是更在意玉纖阿的前程多一些。
姜女著急道:「玉女,你算算你已經多少日沒有見過公子翕了?你不覺得你是失寵了麽?」
玉纖阿微愕:「……」
她對自己還是有些信心的,便懶洋洋道:「人家只是忙,你在這裡亂猜什麽?」
她頓一下,側頭盯著在自己身邊轉悠的姜女,慢慢問:「是呀,你在亂猜什麽?」
姜女低聲:「我疑心……那被公子翕看住,不許任何人見的女郎,是公子翕那位傳聞中的未婚妻。」
玉纖阿一怔,猛地站了起來。她大腦空白,喃聲:「什麽?」
姜女道:「聽聞那女郎花容月貌,長得很不錯。我認爲公子翕那樣的人……我一路確實不見他看中過什麽女郎,多看哪位女郎一眼。我私心以爲,公子翕若真在意一個女郎,那只能是他的那位傳說中的未婚妻了。」
「他不願你見到她,才封鎖了所有消息。」
玉纖阿抿唇。
道:「我不信。」
她重新坐下,慢慢思量,說:「我不記得公子翕的未婚妻是何身份。當日我在吳王殿前聽說,只記得一大串什麽王的名字。既然那麽厲害,那女郎身份高貴,便斷無可能到處亂晃。甚至來找公子翕。」
姜女:「可是現在周天下亂了,人家來投奔自己的未婚夫,幷沒有什麽錯吧?」
玉纖阿抿緊唇。
姜女在旁邊嘀嘀咕咕地說話,兀自亂猜。玉纖阿的面色越來越白,她不說話,隻手指甲掐入手掌心。滿心的驕傲與煎熬,她難以向人訴說——
她始終覺得姜女在亂說,不可能是范翕的未婚妻。
那女郎高貴,絕不可能隨意出周洛。
可萬一、萬一就是呢?
她確實許久沒見過範翕的面。
明明在一個村子裡,她接濟流民,他和臣子談政務。竟像兩條平行綫,一直沒見過。
若真的是、真的是……
玉纖阿垂下目,目中空落落的,水光晃晃地波著。
奚妍的出現算什麽,奚妍的可能威脅到她的身份算什麽。她不在意奚妍公主,即便侍女們向著奚妍,她也不在意。她沒有害怕過奚妍的到來,沒有恐懼過奚妍會威脅自己的存在。
但如果範翕愛他那位未婚妻,這才是她最懼怕的。
姜女走後,玉纖阿一個人坐在屋中,她呆呆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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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範翕的屋捨中,範翕坐在案前,看前方女郎跪在他面前。
他興味地看著那女郎在他這裡跪了整整三日。
範翕似笑非笑:「楚寧晰,你可曾想過有一日,你會給我下跪麽?高貴的楚國王女,恨我欲死,想過有一日會來求我麽?」
女郎慢慢抬眼。
正是楚國唯一的公主楚寧晰。
楚寧晰獨身前來,一個衛士也沒有。她跪在範翕面前,平平靜靜的:「你如何折辱我,如何反擊我,我都心甘情願。只要你肯出兵,與楚國合作,共擊蜀國和宋國對楚國邊境的試探。」
她臉色微白,垂眸握拳,身子輕輕發抖:「只要你答應,哪怕給一個相談的機會……我自甘落入你手中,隨你如何處置。」
範翕慢悠悠笑:「可是無論你如何求我,我都不會幫你啊。」
楚寧晰臉色更白了。
她知道他在辱她,但她如今……無言以對。
範翕怒而起身,猛烈抬手,不知他如何得來的鞭子,一鞭子便揮向跪在面前的楚寧晰。楚寧晰渾身輕顫,痛得瑟縮,再睜眼時,額上便有血滴向下滲。她面無表情地跪著不動,範翕俯身掐她下巴,讓她抬臉。
他冷聲:「你我之間的事,我可從未報復於你身邊的人。你那日追殺我,實際我不在乎。我生氣的是,你爲什麽要連累玉女?爲什麽當日對她射箭,不許她逃?」
楚寧晰微茫然,一會兒才想起範翕說的是誰。她神色微微一動,似笑,又似哭。
她道:「你以爲我針對玉女,是因爲你?不,我楚寧晰的仇恨,從不連累無辜的人。」
「我對她動手,和你無關。那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臉色如紙,血順著額頭向下流,失神地跪在範翕面前,女孩年輕的臉仰著,她茫茫然地說,「我嫉妒她。」
範翕眸子微瞠,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