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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111章
第111.

  坐在床上,手脚被鏈條鎖著, 冰冷的觸覺摩挲著腕內的肌膚。玉纖阿不知範翕是什麽感覺, 但她却是第一次被人這麽對待。

  她看範翕坐在墻角陰影處, 陽光落在他面前五公分處。他坐在那裡,就如陰溝中的鬼魅一般。尤其是他的病幷沒有好, 他面上病容顯露, 看她的眼神幾多病態。這一切讓他看上去更加危險陰暗。

  玉纖阿沉靜坐著。日光掠帳, 照著她發頂。坐在床帳內的女郎衣物完整, 她面容素白如瑩玉,清透的纖毛可見。

  她向來是無論遇到什麽危險狀况, 初時都不動聲色, 暗自觀察。

  而眼下, 範翕表明了他的態度,玉纖阿才道:「給我解開鎖鏈。」

  範翕笑而不語。

  玉纖阿嘲諷道:「你不會又要用『保護你不被於女郎傷害』這樣可笑的藉口來囚我吧?我從未怕過於女郎找我麻煩, 你心知肚明。」

  範翕淡聲:「是的, 我知道。」

  他心知肚明, 玉纖阿這樣的本事, 哪怕單槍匹馬, 她也不可能懼怕於幸蘭。於幸蘭是個不用腦子的魯女,魯女是拿心機美人沒辦法的。

  自來到洛邑,范翕其實從不怕於幸蘭找玉纖阿麻煩。但他一直用這樣的藉口讓玉纖阿不離開府邸。

  玉纖阿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忽一笑:「我真是瞎了眼, 竟關照這樣的你。」

  範翕坐得挺直的腰背一僵, 目中寒氣畢滲, 如劍一般赫然刺向她。

  玉纖阿頸上揚,一點兒也不怕他的冷氣壓一樣:「你病了半月,我衣不解帶侍候你。你竟用這種方式回報我。」

  範翕目中情緒波動,他手指輕扣座下扶手,喑啞著聲音乖戾道:「我用何種方式回報你了?你怎不說我明明不願你和其他男子往來,你却和公子湛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是不是那日我不出現,等到你的婚帖送到了我手中,我才知道你另有打算呢?!」

  「玉兒!」

  他喚一聲「玉兒」,聲音中情緒飽滿又緊綳,充滿了激動與痛苦。範翕嗓子啞得如被粗拙之物磨礪過一樣:「我如何對你了?我只是怕極了你,受够了你。但我還是愛你的,你不要怕。我雖然關著你,但我每夜都會回來陪你。你除了不能離開此屋,我房捨中的任何地方任何東西都任你取用。玉兒,我待你已經够忍耐了!」

  玉纖阿唇角滲出不屑冷笑。

  她素來如冰雪般無情,冷笑笑得範翕目中如被刺。明明作出可惡事的人是他,表現出一副被傷到表情的人,竟也是他。

  玉纖阿道:「範飛卿,你少給自己找那麽多完美的藉口。你不過是控制欲作祟,想讓我成爲你的私有物罷了。」

  「我這樣想錯了麽?」范翕立時站了起來,雙目赤紅,怒瞪著她,「我錯了麽?你本來就是我的!你就是我一人的!」

  玉纖阿盯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半晌,心平氣和:「你和你父王真的很像。」

  這話如一道重錘,穩穩擊向範翕。範翕幾乎在一瞬間臉上神色便空白了,呆呆地看著她。她最知道什麽樣的話能傷到他,最知道他的七寸在哪裡。範翕臉色慘淡,癲狂欲發瘋的神色在刹那間靜了下來。

  而聽玉纖阿仍在漠聲:「你父王囚禁你母親十五年,你深惡痛絕,恨怒你父王。你母親教導你近十年,希望你不要走你父王的路子。你百般避免成爲你父王那樣的人,結果無論你母親如何努力,如何規避,你還是走向那一條路。你母親深恨你父王,至死恨著他。我看這就是你我未來的路子。」

  範翕厲聲:「閉嘴!不是那樣的!我與我父王不同,我不會傷你!」

  玉纖阿挑動自己手脚上鎖著的鏈條,笑出聲:「你管這個叫『不會傷我』?那我真好奇你的傷害底綫是在哪裡。可惜啊,你母親做了無用功。你和你父王那般像。你們這樣的人,求而不得,就是將人囚在自己身邊,也一樣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範翕紅著眼尾瞪視她。

  良久,他一字一句:「你在激怒我。」

  玉纖阿挑眉。

  範翕笑起來,眸底依然森森的:「你想證明什麽?你想激怒我幹什麽?想看我盛怒之下會發什麽瘋麽?」

  他向後退,精神好似一下子鬆弛懶怠。他堅持道:「隨你吧。玉兒,隨便你駡吧。我是不會生氣的,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我和我父王當然不一樣,我除了不讓你出去,什麽都會給你。我會對你好的,你總會知道。」

  玉纖阿道:「你囚禁我。」

  範翕低聲:「我會對你好。」

  玉纖阿:「你都能囚禁我,我能信任你所謂的好在哪裡?範翕,解開我鎖鏈。不要讓我們的關係變成你父王母親那樣。你知道,你母親一開始,也是愛過你父王的。」

  范翕向後退,他固執道:「我們不會變成我父王母親那樣。我心裡知道你和我母親不一樣,你也知道我和我父王不一樣。我的心結你清清楚楚。玉兒,你放心,我只是需要時間。待我熬過去……」

  玉纖阿不耐煩:「給你時間?一年恐不够吧?五年十年也給你?一輩子的時間也給你?」

  範翕下巴輕揚,咬牙怒:「我保證不需要那麽久!」

  玉纖阿盯著他。

  她目中浮起傷心之色,喃聲:「你總是如此,在我面前裝瘋賣傻。狠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手軟,之後又來裝無辜裝可憐博我同情。範翕,你以爲同一個招數,你在我這裡能作用幾次?」

  範翕不語。

  玉纖阿聲音再厲:「你能囚住我的身,不能囚住我的心。這樣有何意義?」

  範翕古怪地望著她笑,他聲音飄虛:「無妨。只要你身在,我早晚讓你的心回來。你是愛我的,你心裡是有我的。我知道你心裡有我。」

  他喃喃自語神神叨叨,真如魔怔了一般。

  玉纖阿盯著他這副病歪歪又發怔的模樣,她睫毛顫動,閉了閉目。她終是對他心軟,有些太狠的話不想說出來。她最清楚範翕的弱點都有哪些,她知道有些話她說出,必然傷他至深,例如「你永遠也得不到我」「我恨你」之類的話。

  他的病幷沒有好全,她語言太烈,許會將他再次氣得病倒。

  玉纖阿垂目,搭在膝上的手指輕輕顫了下。她自嘲自己竟對範翕耐心這樣好,到了這一步,她還會對他心懷不忍。

  而範翕見她終於不用她那尖銳的語言來刺激他了,他面容緩下,抬步走向她。織錦衣擺曳地,範翕站到床榻前,抬臂將坐在床上的少女擁入懷中。

  他筆直站著,讓她的臉頰貼靠他的腰。玉纖阿在他懷中安靜地閉著眼,他撫摸她嬌而細膩的面容,覺她如神女一般聖潔,又讓自己神往。

  範翕柔聲哄她道:「玉兒,你好好在這裡待著。我去哪裡都帶你去哪裡,我們永不分離。待我解决完這些腌臢事,我就迎娶你,讓你做我正妻。你想做我什麽我就讓你做什麽。」

  玉纖阿靠著他細窄的腰,聞到他身上苦澀的藥香混著熏香。她閉著眼,長髮被他攏著,後腦勺被他拖著。他又開始甜言蜜語地許諾她,承諾她。無論玉纖阿跟他說過多少次她不相信那些,不在乎那些,也不喜歡口頭保證什麽,範翕總改不了這個毛病。

  他聲音柔和:「玉兒,我這是爲了保護你,爲了讓你我永不分離。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自己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且看著吧,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的。」

  玉纖阿喃喃如夢中囈語:「我要做王后。」

  範翕一怔。

  他俯眼,與她抬起的面容對上。

  他說:「啊?」

  玉纖阿面無表情。

  範翕便目中柔了,道:「我若封了王,王后自然給你,好不好?」

  玉纖阿仍然面無表情:「於幸蘭呢?」

  範翕目中狠色掠過。他不悅道:「你我之間,談什麽他人。」

  玉纖阿垂下了眼。

  範翕坐了下來,摟抱著她,他說:「我要出門了。」

  玉纖阿:「哦,放我被你囚在屋中,等待你的寵幸。」

  她說話不陰不陽、不冷不熱,範翕搭在她腰上的手頓了下,知道她不高興。他遲疑一下,俯面貼來。玉纖阿刷地扭過臉不肯讓他碰,範翕也隻停頓了一下,目中稍暗。他有些失落,却仍堅持自己所爲。

  範翕低聲:「我要出門了,你乖乖聽話等我回來,我回來帶好玩的好吃的給你。」

  玉纖阿慢悠悠道:「奴婢會等著主人回來的。」

  範翕知她冷嘲熱諷,又在刺他。他停頓一會兒,隻忍怒說:「你再這樣我也不會生氣。我是愛你的。」

  玉纖阿:「你一味口頭上說愛我,可見你已經快忍到極限了。忍到極限你會如何,動手打我麽?範翕,我對你,拭目以待。」

  範翕目中噴怒火,那火焰若有溫度,早就灼灼燒死她了。

  她向來嘴巴厲害,範翕本想柔情蜜語與她說幾句,最後硬是臉色鐵青,一拂袖被玉纖阿給氣走了。

  獨留玉纖阿一人在屋中坐著。

  範翕走了很久後,玉纖阿下床。她手脚被鏈條鎖著,走起路來叮叮咣咣,因爲一時不習慣,那鏈條讓她初時走路都有些搖晃,後來才摸索著習慣了。玉纖阿蹙著眉,在屋中轉悠了一圈後,相信了範翕說的話,她可以在屋中活動。

  然而出不去。

  且鏈條聲音這麽大,她走到哪裡都有聲音。鏈條又很重,玉纖阿走了兩圈,就不適應地重新坐回了床上,撫著胸口平順呼吸。

  玉纖阿蹙著細眉。

  她冷靜的模樣與方才在範翕面前的冷嘲熱諷嘴臉完全不同。玉纖阿摸索一下,從袖中取出一枚簪子。她低著頭,試圖用簪子去挑手上鎖鏈的鎖頭。她記得自己看過些書,書中游俠兒隻隨便拿一簪子,就可以將鎖給打開。然玉纖阿低頭研究了半天,覺得自己若能用簪子打開這鎖,恐怕範翕早就兒女成群了。

  她托著腮,腦中轉動著,思考範翕爲何要鎖她。

  不信任她,擔驚受怕,怕她和其他男人來往過密,當是一個原因。玉纖阿和姜湛在一起,那場面當真刺激到了範翕。

  但是,玉纖阿私心以爲,範翕鎖她囚她,當還有一個原因——

  他欲做些致使她一定遠離他的事。

  爲了預防,範翕先將她囚住。

  --

  中午有侍女來送膳。

  范翕不讓侍女進屋,那侍女將膳食放到外面就離去。玉纖阿也一動不動地坐在屋中床榻上,一會兒,一個郎君端著食盤進來。玉纖阿抬目,見是成渝。她妙盈盈的水眸盯著成渝,成渝將食盤放在案上,目光撞上她眸子。

  成渝看到她美麗的面容,就覺得她是蛇蝎美人,自己後背開始隱隱作痛。

  成渝一抖,警惕地向後退:「我什麽都不會幫你的。上次的事公子已經罰我杖了百棍。若不是他怕你一個人害怕,他根本不會讓我再來伺候你。爲了我的性命著想,你就放過我吧。」

  玉纖阿淡淡笑:「瞧郎君這話說的,好似我會故意害郎君一樣。」

  成渝重複:「你用膳吧。」

  玉纖阿扭頭:「不吃。」

  成渝道:「公子吩咐灶房做了姑蘇小菜,這都是你喜歡吃的。」

  玉纖阿:「我最喜歡吃他肉喝他血,你可捨得?捨不得就不要來惹我發笑了。」

  玉纖阿這張嘴。

  成渝盯著她秀麗側臉:「……」

  他心中覺得玉纖阿恃寵而驕。她這哪裡是被囚,這是祖宗待在屋中,讓一堆人束手無措呢。

  玉纖阿說:「讓我被餓死吧。公子翕等著收我的屍體吧。」

  成渝見她偏著臉、頗有些故意爲難人的意思,他沉默許久,終是忍不住:「公子是太喜歡你了才這樣。他現在還病著,又不算傷害你,你就不能包容他一下麽?只是不讓你出屋捨而已,你平時也不見得多喜歡出門,如何就不能忍下?」

  玉纖阿托腮,面容恬靜嫻雅,語氣却不屑:「夏蟲不可以語冰。」

  成渝無言以對,只好轉身出去。背後却傳來玉纖阿聲音:「我要姜女來服侍我。」

  成渝聲音硬邦邦道:「公子怕你使詭計,不許任何你認識的人來服侍你。你求公子去吧,跟我說沒用。」

  玉纖阿若有所思。

  哦,原來范翕連這個都防著。

  可見他所謀甚大。

  ……他該不會是準備和於幸蘭成親吧?

  --

  范翕正在王宮一殿中,等著衛天子的召見。他病了這麽多日,現在都還病著,站在空蕩蕩的殿中,袍袖寬大,背影瘦長,琅琅如玉山春水。殿中伺候的宮女們時而小小抬目偷窺公子翕,繼而紅著臉重新低下頭去。

  公子翕生得如此之俊,他目中愁色滿滿,眉輕輕蹙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撫平他心中的憂慮。

  他病了都比尋常郎君好看。

  範翕站了一會兒,聽到急匆匆脚步聲。他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見戴著冠冕的衛天子氣急敗壞般,手扶著額,走入殿內。衛天子臉色青著,口上似在駡駡咧咧什麽,又如同火燒屁股一般,躲著後面的什麽。

  衛天子乃是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相貌中等,平時沉穩持重,但他這樣慌張的樣子,於宮中也不算少見。

  范翕向天子行禮,打量衛天子放下手後的額頭,見那裡紅腫起來。範翕咳嗽一聲,指了一下額頭,衛天子才若有所覺般摸了下。衛天子乾笑:「王后與寡人玩笑,讓賢侄見笑了。」

  範翕頓時心中明白怎麽回事了。

  衛天子的王后,是齊國的王女。衛天子和王后少年夫妻,恩愛十分。此次衛天子能够搶先一步登上天子位,恐王后那方的助益良多。然涉及到權力,王后提供的助力多了,要求的權力自然也多了。王后背後站著齊國,她爲齊國爭取利益,自然會惹得衛天子的不滿。

  且近日,衛天子登天子位不過短短兩月,就有九夷美人獻入王宮。九夷美人的入獻,激化了天子和王后之間的矛盾。但是天子在王宮中被王后追著打,打得額頭都腫了起來……範翕倒是第一次見。

  想昔日還是周王朝的時候,周王朝那位王后就如菩薩一般高高端坐王后位上。除了偶爾的祭祀場合需要,那位王后也沒起過什麽作用。周天子是個獨斷霸道的人,不需要人對他指手畫脚,也不需要王后的關心愛護。

  可惜周天下沒了。

  洛邑被齊衛占領後,那位王后就領著後宮妃嬪自盡了。

  範翕不覺想著,他痛苦自己母親的離世,難道大兄就不痛苦麽?可是范啓從來沒說過,沒表現出來過。也許像範啓那樣感情極淡的人,上天將太多的灾難放在他身上,都不會心疼一下。也從沒人關心過范啓在得知母后去後的心情如何。

  不,也許祝吟會關心大兄。

  衛天子讓黃門拿了濕帕子置在額上,他絲絲吸著氣,額頭好受一些後,衛天子發現范翕在走神。衛天子觀察年輕公子羸弱的幾能被風吹倒的身形半晌,他心中驚疑,因自己故意施虐於其他公子,然看在於幸蘭的面子上,從來沒爲難過範翕。

  范翕却病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衛天子是一個大周血脉都不肯放過。

  衛天子說:「賢侄在想什麽?」

  範翕便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在想幸蘭。都說侄女肖姑,我見幸蘭與王后很像。」

  都是動不動就下手打郎君的。

  衛天子一楞,想到了自己那個侄女,頓時面有唏噓意。他因這個話題而不再警惕範翕,反而覺得自己和範翕同病相憐,都是家中妻室凶悍。而看範翕這樣,好似還不如自己。起碼自己不會被王后打得病倒半月……衛天子關心問:「聽說你是被寡人那侄女打得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範翕一楞。

  沒想到洛邑的傳聞傳成了這個樣子。

  他不好意思道:「不是。是幸蘭誤以爲我喜歡一女子,她吃了些醋,是我的錯。」

  衛天子拍案而怒:「簡直過分!郎君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態!怎麽他們於家的人就那般高貴,不許郎君納妾?就算她是寡人侄女,寡人也覺得她這次鬧得過分了。」

  天子是想到自己的遭遇,才和範翕站到了同一面。

  而這正是範翕刻意爲之。

  範翕垂目斂笑,似內疚道:「是我不好,不怪幸蘭。我已知錯了,世間女子再多,都不如幸蘭。爲讓幸蘭安心,我已打算與幸蘭一同回齊國去成親。日後,我與幸蘭長住齊國,想來幸蘭就不會再疑我了。」

  衛天子臉上神色淡了些。

  他說:「唔,回齊國啊。是她要求的?」

  於幸蘭想回齊國去,莫非是齊王的要求?齊王不願將自己的孫女留在洛邑,怕在此做質?但齊國把自己的王女帶走,却派了厲害的朝臣來洛邑朝廷,分明是要和他瓜分這天下。

  齊國,呵。

  就是仗著他們幫自己坐穩天子位才如此肆無忌憚!

  範翕低聲:「是我說的。」

  衛天子却不以爲然,心中仍覺得那是於幸蘭的意思。他心中對齊國起了忌憚疑心,手扣著案,沉思半晌。衛天子忽盯著範翕,嘆道:「賢侄,寡人知你母親昔日被囚楚國丹鳳台,你在洛邑也一直受排擠,十分不易。如今舊事已去,你却還要去异國……算是入贅齊國?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你甘不甘心?」

  範翕垂目不語。

  臉色却雪白三分。

  衛天子便自以爲說中了範翕的心事。

  確實啊,衛天子爲了不被人詬病,他當然不能殺盡大周範氏血脉。而爲了表示自己的賢能,他更應該體恤範氏血脉。這其中最好的人選……就是昔日幷不受周天子喜歡、天下人都懷疑他乃私生子的范翕啊。

  范翕都不知道是不是周天子的兒子,偏偏衛天子要重用這樣的人。

  範翕性情軟弱,能用是針對齊國的一枚棋子,不能用就當自己裝模作樣體恤大周血脉……衛天子算盤打得精,面上便帶了笑,低聲:「不知賢侄去了齊國後,是從此效忠齊國,還是更將寡人放在眼中呢?賢侄啊,這天下,而今可是姓『姜』,不姓『範』,更不可能姓『於』。」

  範翕怔而抬目。

  他說:「陛下是要我與齊國反目麽?」

  衛天子咳嗽:「說什麽反目,只是讓你適當做點兒事罷了。你和幸蘭伉儷情深,寡人自然不爲難你。但是,你堂堂八尺男兒,難道還真的要爲一女子附庸?」

  範翕定神半晌後,躬身向天子行了禮,沉聲:「願爲陛下遣。」

  天子滿意大笑。

  範翕唇角帶著微微笑。

  他面帶病容,憔悴之狀,便又被衛天子關心身體,贈送他珍貴藥材。天子和臣子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氣氛分外和諧。君臣二人在殿中就一些細節問題討論,相談甚歡,待下一個臣子來面見天子,範翕才告退離開。

  範翕躬身行禮而退時,面上帶著溫和謙卑的笑。而一轉身,背對著衛天子,范翕臉上的笑意不變,却越來越深,越來越陰沉詭异,恨意滿滿。

  今日來見天子,得天子授權,就是範翕的目的。但這一切才剛開始,他不僅要除齊國,也要除衛國。他拖著一身病,誓要將二國盡數拖垮。

  --

  可惜範翕得一直這麽病著。

  他的病暫時好不了,他也沒法再服用虎狼之藥。他現在的狀况,根本不能再亂用藥。醫工的意見,是公子翕應該諸事不理,好好養著身體,將身體徹底養好了再操勞政務。

  但範翕不。

  時不我待。

  他寧可就這樣一直低燒著,時不時咳嗽,時不時手脚虛軟,他也要撑著這口氣參與政務。他性情如此,每每身體每况愈下,情勢糟糕,但他性情强硬不認輸,恐是情勢越糟,他的意志確實强大。

  醫工都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讓範翕保持這樣的精神勢頭……因爲雖然看著好似要隨時倒,但恰恰因爲外界糟糕的事太多,範翕反而更加不倒。

  公子翕的精神之强,讓醫工生懼,只好開一些調養的藥給公子用著。

  --

  玉纖阿在屋中坐了一日,白日時探查一下這裡的情况,侍女送膳時她沒有打聽出什麽來,下午時她便看了一會兒書。到傍晚時,玉纖阿實在無聊,乾脆窩回床上睡覺去了。

  她睡得昏沉沉間,感覺有人輕輕搖著她的肩:「玉兒,玉兒……」

  她閉著眼睡在帳中,隻不理那人。

  那人臉皮甚厚,貼面過來,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玉纖阿感覺到他貼著自己的面容還有些燙,恐他還在發燒。但她懶得睜眼,聽那人無奈道:「我知道你醒著,可你不理我。」

  範翕坐在榻上,耐心地:「玉兒,我聽說你一整日都沒有用膳。爲什麽?飯菜不和你胃口?」

  範翕再道:「玉兒,我陪你吃一點兒好不好?我今日回來的極早,正是怕你無聊了。你看,我回來得這麽早,你就不要與我生氣了吧?」

  範翕又坐了一會兒,忽高興道:「我帶了糖人給你,捏得特別好看,你要不要看一下?」

  他再道:「玉兒,我還從宮中帶了布偶回來。是宮中匠人做的,惟妙惟肖,像極了真人。我跟宮人學了許久,我玩給你看好不好?你若是看得高興,我教你好不好?」

  玉纖阿躺在床上閉著眼不理他,範翕就一叠聲地「玉兒」「玉兒」地叫著,叫得玉纖阿翻過身背對他,捂住自己的耳朵。

  範翕怔然,便知她是不喜歡理他了。

  他低垂著眼睫,臉上露出空蕩蕩的表情。他伸手拉她的手,她故意一掙,她手上所戴的鐵索鏈條就抽到了他手上,重重打下了一道紅痕。範翕却無知無覺一般,他又推了她肩半天,見她仍不肯回頭。

  範翕露出一個失落哀傷的笑。

  過一會兒,玉纖阿感覺到那催命般的「玉兒」沒有再叫了,她才睜開眼,放下了捂著耳的手。她睜眼看著帳子,却聽到身後有細微的動靜。玉纖阿有點兒好奇,懷疑範翕有沒有走開。她爬起來,掀開床簾,便看到一道屏風擺在帳外三丈遠處。

  雪白屏風上映著被細綫所牽的木偶。

  木偶的身形映在屏風上,晃悠悠地動著,手脚舞動。那木偶極重,玉纖阿瞥眼,看到了範翕跪坐於屏風後,手中忙亂,拿木棍小心控著那木偶。他面容緋紅,出了些汗。又因病而經常使不上力,讓那屏風上所照的木偶動作幾次僵硬。

  玉纖阿坐在床上,觀看一會兒,她評價:「一點兒也不靈活。」

  範翕因爲她肯開口,而目中微微亮了下。他驚喜地側頭來看她,玉纖阿木著臉,看他手中一木杆掉了,吧唧一聲,屏風上所照的木偶也掉下去了。範翕連忙撿起來,不敢再走神。他爲玉纖阿操演著這些,說:「你看,是不是和真人很像?」

  玉纖阿觀察片刻,淡淡嗯了一聲。

  他便更高興了:「宮人在拿著木偶演本子排戲,都是衛天子搞出來的。你若喜歡,改日我教你玩。」

  玉纖阿:「我不喜歡。」

  範翕便一僵。

  玉纖阿道:「太辛苦了,我不喜歡自己動手。」

  範翕便微笑:「那我玩給你看好了,我不嫌辛苦。」

  玉纖阿靠著床柱,看著範翕,見他一會兒後背滲了汗,明明是冬日,他還折騰得出了汗。玉纖阿動一動自己手上的鏈條,故意在床板上磕了幾下。她手背在後,用那鏈條去磨自己手腕內的肌膚。

  好一陣子,玉纖阿感覺到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她將手張開,見腕內白晰肌膚被她自己磨出了紅色痕迹。

  玉纖阿便蹙眉,吃痛般抽氣。

  範翕立刻站了起來,丟下手中玩得好好的木偶,迫不及待奔來:「玉兒,怎麽了?」

  他坐在床上,抓過她的手,看到紅血絲,目色一凝。他沒料到那鏈條竟能將她的手磨破,看玉纖阿閉著眼抽氣,範翕握住她的手,只覺千斤重。他痛得心麻之時,玉纖阿傾來,埋於他懷中瑟縮:「好痛。」

  範翕摟住她的肩,喃聲:「玉兒,我……我不能……」

  玉纖阿仰頭吻上他的唇,她目中含泪哽咽:「公子,我好痛,你幫我摘了鏈條吧。」

  她吻著他的唇,手勾住他的脖頸,熱情又迷惘,泪水滾下腮。

  她心中想,範飛卿,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還是不爲所動,還要囚我,我就不給你反悔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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