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
玉纖阿靠在範翕懷中,對他投懷送抱, 範翕受寵若驚之時, 一腔憐愛、欣悅感騰騰升起。她的馨香包圍著他, 范翕立時便身體顫抖。他握住她的手腕,溫柔而驚喜地回應她。
玉纖阿落泪, 求他摘掉鎖鏈。
範翕迫不及待地吻著她, 將她扣在懷裡拖著她後腦勺時, 他從懷中摸出了鑰匙, 替她將手腕和脚踝處的鎖鏈全都解開了。聽到清脆的「砰」一聲,玉纖阿有些驚訝地睜開眼, 似沒料到範翕這樣乾脆。她只求了他幾句, 他就主動給她摘掉鎖鏈了。
手脚頓時一陣輕鬆。
玉纖阿目中不禁蕩起了溫情, 想許是自己將範翕想得太壞了。原來她掉兩滴泪,他就會屈服。
然她尚未感動徹底, 正懵懵坐在床上俯眼看蹲在她腿前的范翕時, 範翕解開了鎖鏈, 重新坐回來將她摟入懷中。他情緒激蕩, 受不住地低頭尋她慰藉。他皺著眉若愁滿心:「是我不好, 日後夜裡我回來了,就爲你摘掉鎖鏈。明日我拿巾子包住你手腕脚腕,這樣你就不會被鐵煉傷到了。」
他伸手讓她看他手背上方才不小心被鐵索抽出來的一道紅痕,目中愧疚滿滿:「是我考慮不周。我方才都被打到了, 也是蠻痛的。我拿藥膏給你抹一抹就好了。」
玉纖阿:「……」
所以他的意思是, 他夜半來, 天明去,離去前還要將鐵煉給她戴上。只是多了一層布料保護?
範翕起身去尋了藥膏,重新回到床榻上時,他怔了一下,因見方才還熱情滿滿對他投懷送抱的玉纖阿,此時背對著她伏倒在床上。他坐在一旁輕推她肩,示意她起來敷藥,玉纖阿不耐煩:「別碰我。」
範翕怔忡,臉微微沉下。
瞬間明白方才玉纖阿對他柔情蜜意,只是想讓他摘掉鐵煉。他萬想不到自己和玉纖阿已如此,玉纖阿仍對他虛情假意至此!
范翕陰聲:「我真是對你太放肆了。」
範翕一把扯過她受傷的手腕,不理會她的掙扎,强硬無比地要給她上藥。玉纖阿欲怒,回頭看到範翕暗沉的臉色,心裡一驚,覺得對他不應刺激太過。玉纖阿見掙扎不開,便順了他,讓他給她上藥。
上完藥,範翕丟開藥膏,俯身就來親玉纖阿。床帳內聲音幽急,影子在墻上帳子上水一樣波動,水上藻荇游動。玉纖阿閉著眼忍了一會兒,却還是忍不住。她刷地睜開眼,忍無可忍下,從身後的滾燙懷抱中掙出,幷腿上用力,趁身後人不備時,她一脚將範翕踹下了床。
範翕:「……!」
他衣衫淩亂,長髮披散,尚是激蕩之時,就被她踹開。俊美的郎君懵了一會兒,才感覺到心中的受傷。因玉女對他向來溫柔,她從來沒有這麽强硬地對他的求歡表示過拒絕。
範翕青筋暴起:「玉纖阿!」
玉纖阿垂著眼皮:「我要睡了。」
範翕氣急敗壞,跳上床拽她晰白手腕,將她拖入懷中。他怒道:「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麽?」
玉纖阿似笑非笑地睜眼,俯眼望一眼他的狀况後,不屑道:「你不行。」
「你都病成這樣了,別一半給暈過去了。」
「你瞪著我做什麽?你覺得你行麽?」
範翕眸中赤紅,胸腔起伏。他瘦長的手壓在床板上,修直的手指輕輕彈了幾下。他忍耐著自己撲過去掐死她的衝動,玉纖阿是他的魔障,他需要日日修行,才能克制她對他强烈的影響力。
他不行。
她親口那樣嫌弃他!
範翕怒意上來,本想不管不顧地强了她,看她說他如何不行。但是範翕多疑,他又確實懷疑自己不行。他現在生著病,狀况本就不穩,方才連玩個木偶他都出了一身汗。他也怕自己會中途暈過去,或者出不來……
若是平時他還能混過去。
但是現在玉纖阿分明等著看他笑話,幷不遺餘力地嘲諷他。
範翕坐在床上,盯著她纖細背影半天,他空落落地、聲音近乎哽咽:「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喜歡我。」
玉纖阿心中一頓。
她還是淡漠道:「自從你給我鎖上鏈條囚禁我,我就不喜歡你了。你現在才知道麽?之後你强迫我待在你身邊,你我不過是彼此折磨。而我折磨起人來,與你溫柔善良的母親可不一樣。你溫柔善良的母親無法反抗你父王,黯然傷神。我却能將你氣倒一次又一次……爲了你的生命著想,我勸你還是放了我。」
範翕怒道:「你休想!」
他目中紅透,幾乎嘶吼出聲:「你做夢!我永不會放過你!」
「互相折磨如何?我甘之如飴!我心甘情願!用不著你說三道四!」
玉纖阿笑出聲:「我早該知道,原來你如此愛受虐。」
範翕陰沉沉道:「玉纖阿,你不要再跟我說話了。你再說下去,也許我會直接撕爛你這張嘴。」
玉纖阿輕呵一聲。
範翕坐在床上,她背對他而睡。他清瘦單薄的身影映在床帳內側的墻壁上。即使玉纖阿幷沒有回頭看他,她睜眼看著墻,也能判斷出範翕在做什麽。她語氣那般輕鬆,實際渾身緊綳,提防範翕對她做什麽。
但是範翕幷沒有。
他坐在床上和她吵了幾句後,幷沒有來碰她。他坐了一會兒後,就掀開帳子下了床。玉纖阿聽到了稀稀疏疏的洗漱水聲,知道他自己去解决他的問題了。玉纖阿睜著眼,心中嘆,想他這是何苦。
一會兒,範翕回來了。他躺到她身旁,不理會玉纖阿的抗拒,强硬地將她抱在懷中,與她抵足相纏。兩個人鬧了一會兒,玉纖阿終是疲憊地窩在他清凉的帶著幾分潮氣的懷抱中,鬧不動了。
她再不情願,還是被他抱在懷裡睡。
黑暗中,範翕貼著她的唇,與她呼吸相纏間,唇間帶著笑音:「就是這樣,你擺脫不了我。」
他與她在幽黑中貼唇。
玉纖阿張口接受了他。一是反正反抗不了,他壓根不許她離開他;二是她的情郎確實讓她心動,他的唇柔軟乾淨,他的面容俊雅含情,與他抵吮有讓她痴然的暈眩感。這像極了情.愛給她的感覺,她確實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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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纖阿醒來,發現自己重新被戴上了鎖鏈。鎖鏈冰凉,只是在手腕脚腕上給她用布條包裹起來,確保她不會因爲亂動而受傷。
玉纖阿冷笑著感謝範翕的「體貼」。
爲了囚她,他真是煞費苦心了。
連續兩日,玉纖阿和範翕之間都維持著這樣不冷不熱的關係。范翕夜裡必然回來,回來後必然幫她摘掉鎖鏈。但是天明他走前,必然將枷鎖重新給玉纖阿戴回去。玉纖阿只是第一天的時候和他吵了很久,之後她便不理他。
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吭氣。
而她也不吃飯。
範翕生氣十分,以前是他不想吃飯,她百般哄著。現在反了過來,換成了範翕擔心她。他自己本來沒太多胃口,爲了哄玉纖阿吃飯,少不得每晚回來端著一碗粥追在她身後,低聲下氣地求她哄她,讓她與自己一起吃。
有時候玉纖阿油鹽不進,範翕也會受不了。這時他會直接强迫她,自己喝一口粥,然後以唇相哺,强硬喂她吃下。
但無論他怎麽做,玉纖阿都不和他說話。他與她說什麽,她都像是沒聽到一般,這讓範翕臉色漸漸鐵青,繼而他也不願說了。
每夜二人同睡一榻,却同床异夢。
這讓範翕焦慮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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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何她這麽冷淡。
爲何她不肯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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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白天,玉纖阿仍然被關在範翕的屋捨中。但是今日府上和平時不一樣,今日玉纖阿站在門口,從早上就看到僕從們來來去去地搬運著東西,疑似要搬家。
玉纖阿思索許久。
一個年少的小侍女抱著一個半人高的花瓶,吭吭哧哧地向外走。因爲年少,侍女抱不動這花瓶,便走走停停,後來實在太累,太陽又大,小侍女便自作聰明地隻撿著近路走。
小侍女抱著花瓶,站在一個廊下擦著汗休息。管事遠遠地看到那小侍女是在哪裡偷懶後,臉色一變。管事口上大喝著,急匆匆奔過來:「怎能站在公子屋前休息?快過來!」
但是管事發現的已經晚了。
小侍女在廊下擦汗休息時,聽到一個女聲柔柔地問她:「爲何著急搬運器物?府上有喜事麽?莫非是公子與於女郎的婚期到了?」
小侍女被女聲嚇得跳起:「啊?!」
女聲誘惑她:「是婚期吧?新嫁娘何時入府?」
小侍女:「我也不知啊……你在哪裡?」
她張皇四望,看到屋捨簾後,映著一個女郎纖美的側身。小侍女張大嘴,爲女郎的美麗側影所驚艶。但緊接著,小侍女就想起自己被叮囑不要靠近這屋捨。小侍女向前走兩步,一個沉著臉的衛士現身,攔住了她。衛士警告:「不許和屋中人說話。」
那屋中女郎笑:「成渝,你對我提防至此啊。我隨便和小妹妹說句話,你都不敢放行。」
這時那管事終於奔了過來,看到眼下情况,立時明白不懂事的小侍女和那玉女說話了。公子千叮嚀萬囑咐,玉女狡黠,不許僕從和玉女說話。沒想到……管事沉著臉將小侍女拉走,低聲:「回去領罰吧你。」
小侍女回頭:「可是那屋中女郎……」
管事捂她嘴:「不該問的不要問。」
屋捨中,玉纖阿施施然地回到了案前,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剝了個蒲陶。一會兒,成渝掀簾子進來,看到她這閒然樣子,成渝道:「你在公子面前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公子爲你擔心。公子一不在跟前,你就露出本來面目。你此次還誘惑人和你說話,你到底目的是什麽?」
玉纖阿微笑:「我人前人後兩幅面孔?你自去和範翕講啊,看他信不信。」
成渝瞪她。
成渝轉身要出去時,聽玉纖阿忽然問:「成渝,範翕真的要和於女郎成親了?」
成渝如臨大敵:「沒有!」
玉纖阿笑:「你這麽激動做什麽?嚇我一跳。我只是問一問而已。我現在被囚,就算你家公子喜事將近,我也破壞不了啊?」
成渝見慣了此女的手段,他才不信任玉纖阿。成渝盯她半晌,從她面上實在看不出什麽,成渝只好叮囑她:「你不要欺負公子。」
玉纖阿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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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夜裡回來,成渝向範翕彙報了玉女白日所做的事。範翕皺眉,冷漠地吩咐管事懲罰那個不聽話、膽敢和玉女說話的小侍女。而範翕自己深吸口氣,進屋捨準備承受玉纖阿的質問。
可是讓範翕分外失落的是,玉纖阿仍如之前一樣不理他。若不是成渝說玉纖阿有和侍女問話,范翕根本看不出來。
範翕心中悵然,他愛的女郎這般心機,他千防萬防,總覺得不够。
夜裡幷未發生什麽爭吵,如往常一般,玉纖阿不和範翕交流,範翕替她摘了鎖鏈後,摟著她一起入睡。
半夜,範翕感受到懷中的輕微顫抖。
他睜開眼,發覺是懷中的女郎在輕微顫抖。他迷糊中,與她抵著額,挨上了她一臉泪意。範翕驚醒,伸手撫摸她的面容。他視覺適應了黑暗,見她真的是在落泪。
玉纖阿在他懷中哭泣,然她落泪時悄無聲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若不是她身子輕輕顫抖,范翕根本察覺不到。
範翕一下子擔憂:「怎麽了?玉兒,你哭什麽?」
他起身坐起,就要點燈火探查她情况。他習慣了這幾日不管他問什麽,玉纖阿都不理會他,他此次也沒指望玉纖阿回答他。誰知道他要起身時,總是不搭理他的玉纖阿伸出手臂,摟住了他的脖頸,將臉埋入了他頸間。
範翕身子僵住。
手搭在她後腰上,他手都不知該如何擺了。
范翕又高興又憂心,聲音沙啞:「玉兒……怎麽了?是做了噩夢麽?」
「嗯。」玉纖阿聲音裡帶著鼻音,埋於他頸間,他感覺到潮濕水光。
范翕高興她肯回應自己,他耐心哄:「沒事,只是一個夢而已。你夢到什麽了?」
他懷中的美人抬起了臉,她面若桃花,目中噙水,水波瀲灩。這般美人柔弱地落泪,茫茫然地對範翕說:「我夢到我死了。」
範翕立刻:「怎麽會?有我在,你怎會死?」
玉纖阿睫毛上的水實在落不下去了,她怕範翕發現她在假哭,便重新將臉埋入他頸間,不讓他看到自己的面容。而玉纖阿悶悶答:「我夢見屋捨失了火,我被鐵煉鎖在屋中,掙扎無法。你不在府上,你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但是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火燒死了。」
玉纖阿感覺到他摟著自己腰的手臂猛然收緊。
範翕喃喃道:「不會的。那是夢。」
玉纖阿自言自語:「我清楚記得我被困在火中,那火燒上我的身體,那樣的痛。我哭著喊救命,喊你的名字,可是你不在。那真是痛!我現在醒來都覺得痛……這是不是昭示著我會死在這裡呢?」
範翕抱緊她:「不會的。」
他的手臂僵硬,玉纖阿貼著他頸側的臉頰,感覺到他頸側脉動劇烈,他的情緒緊綳而不穩。範翕重複一遍:「不會的。只是一個噩夢而已。已經夢醒了。你好好在在我懷裡,你沒有死。你不會死的。」
玉纖阿懨懨地應了一聲。
又說:「我想見姜女。」
範翕沒吭氣。
玉纖阿難過地說:「我已經好幾日沒見過姜女了,你不許任何人和我說話,我實在寂寞難受。你若是不放心,我和姜女說話時,隔著簾子,我不讓她見到我現在的樣子就是。你讓成渝監視我,讓他監視我和姜女的對話有沒有過分的地方。我只是一個朋友都沒有,太難受了。我這樣下去,即使不被火燒死,也會因孤獨而死。」
範翕緊摟著她。
他綳著聲音:「好,我讓你見姜女。」
玉纖阿滿足地在他懷裡笑了一下。
原本範翕絕不可能同意她見昔日服侍的侍女。但是玉纖阿先說了自己那個夢,打亂了範翕的心,她再提出要求,又說成渝可以監視,範翕便答應了她。玉纖阿一步步,踩著範翕的底綫,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玉纖阿被範翕哄著,重新閉上眼入睡。
範翕却再睡不著了。
玉纖阿再次入睡後,範翕起了床出去。他在靜黑夜中獨坐,想著玉纖阿那個夢。他的玉兒被火燒死……範翕心口跳得厲害,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怕得呼吸不暢。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著凉水,才慢慢平緩了心。
他想這只是一個夢,當然是假的。但是玉纖阿的夢提醒了他,他總有些時候無法及時趕回府邸。若是真的有場大火,他的玉兒等不到他,也許真的會被活生生燒死。他决不允許這種可笑的情况發生。
范翕靜坐半晌,有時疑心玉纖阿在欺騙他,有時又覺得哪怕是欺騙,任何可能傷到玉纖阿的情况他也不允許存在。
於是,範翕走出了屋捨,將爲玉纖阿手腕脚腕上的鐵煉開鎖的一串備用鑰匙,交到了成渝手中。他囑咐成渝不要搭理玉纖阿,但是若真有緊急情况,成渝定要保護玉纖阿。
而屋捨中,本應陷入沉睡中的玉纖阿聽到外面範翕的低聲說話聲,她唇角輕翹,翻了個身。
離她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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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隔著一道屏風,玉纖阿終於和姜女見面。
隔著屏風,姜女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玉女坐在床榻上的纖秀身影。姜女有些不安,連續幾日見不到玉女,她也不知玉女被範翕如何了。如今看到玉纖阿隔著屏風柔聲細語地和她說話,姜女才舒口氣,想玉女還活得好好的。
公子翕沒有喪心病狂,將玉女如何。
姜女放心地和玉纖阿隔著屏風說話,成渝監視著二女,見兩人閒話家常,玉纖阿一點兒不該碰的話題都沒碰。玉纖阿就這樣隨便和姜女聊了聊,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玉纖阿便說自己累了,讓姜女回吧。
玉纖阿自去歇息。
而姜女離開後,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她握緊自己懷中曾被玉纖阿遞過來的玉佩。她心跳得厲害,臉色也微微發白。
她知道出事了。
玉纖阿從頭到尾沒有提刻字的事。
姜女是不見得聰明,但是玉纖阿之前就這個事幾次和她說過,姜女心事重重,一直預防著最壞結果。如今玉女用這種方式向姜女示警,即便姜女害怕,她也硬著頭皮,照著玉纖阿給出的方案走。
姜女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隨便尋了一個藉口離開了府邸,急匆匆地拿著玉佩去找玉纖阿曾經提過的成宅。玉纖阿讓她不管發生何事,只要拿著玉佩登成家大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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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此時在於家宅中。
連日來,他已是第三次來於家了。
目的是向於幸蘭道歉,願意和於幸蘭離開洛邑,返回齊國成親。
於幸蘭若是問起玉女,他便說沒有安排。他對玉女沒安排,不想玉女做什麽妾,他只想囚著玉女。但是於幸蘭不知道,範翕相信以於幸蘭的腦子,只要自己說自己不打算納玉女爲妾,於幸蘭就會高興。
范翕等在大堂中,於幸蘭遲遲未來。
範翕也不著急。
他太瞭解他這個未婚妻了,脾氣暴躁,喜歡拿喬。於幸蘭是身份高貴的齊王孫女,自然不會他一登門道歉,於幸蘭立時就原諒他。但是范翕又知道於幸蘭喜歡他,只要他隨便給個藉口,她就願意和他一起回齊國。
現在於幸蘭將他晾在大堂中,半天不出來見他,只是因爲於幸蘭在拿喬而已。只要再等等,於幸蘭今日必然見他。
范翕坐在大堂中。
孤零零地坐一會兒,他感到疲憊。低頭咳嗽了兩聲,他面色微白,因身體始終沒有好全。左右於幸蘭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範翕便手撑著額,靠坐在案前閉目假寐,以爲養神。
他只是假寐。
但因太過疲憊,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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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去午睡了。
成渝在外守著,忽然,成渝聽到玉纖阿的尖叫聲。那叫聲太厲太刺,成渝嚇了一跳,立刻在外開口:「玉女!」
玉纖阿過一會兒顫聲:「進來。」
成渝匆匆進屋捨,看那手脚被鎖著鐵煉的女郎頽然坐在床上,脖頸面頰上俱是冷汗,看他的眼神分外恐懼。她明麗鮮妍,汗水貼著粉頰,美麗得近乎妖艶。
成渝看得心口一跳,猛然移開眼睛。
聽到霹靂哐當聲,玉纖阿被鐵煉鎖著,從床上下來了。她慌張而恐懼道:「成渝,我做了夢,我夢到範翕出事了!我夢到有人要殺範翕!」
成渝一楞,說:「只是一個夢。」
玉纖阿厲聲尖叫:「不是夢!是真的!我清楚地夢到!他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心上人,我清楚夢到他會死!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她如此瘋狂,與平時的溫柔和善完全不同。成渝被她嚇到,竟讓玉纖阿近了身,握住他的手腕:「救他,救他——」
她聲音沙啞而哽咽:「成渝,你相信我,我真的夢到有人殺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不能失去他……成渝,求你了,求你了!放我出去!你快去救他啊!」
她跪在地上,捂著臉哭泣。見成渝遲疑了,她渾身發著抖,再抬臉哀求他,美麗的眼中蕩著泪光。她在他面前哭得哀傷,哭得梨花帶雨。世間沒有郎君能抵抗得住她的泪水?
尤其是她面上寫滿了驚恐。
眼中寫滿了對範翕的愛。
玉纖阿哭泣:「我那般愛他!無論他如何對我我都愛他!你相信愛人之間是有感應的麽?我感應到他出了事,我要去救他!成渝,成渝!求求你放我出去!」
成渝從沒見過玉纖阿哭得這麽恐慌、這麽六神無主過,她伏在地上渾身發抖。成渝不自主地被她的恐慌說服,他相信了情人之間的感應,他蹲下身,爲她解開了她手脚上的鎖鏈。
而玉纖阿起身就出去,成渝跟著她。她慌張中被門檻一絆,吃痛跌倒。成渝去扶她,却被她流著泪忍痛催促:「你還關心我做什麽?還不去找範翕?他會死的,他會死的!別管我,救他,救他……」
成渝心中慌亂,囑咐管事給玉纖阿備馬跟上,自己先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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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府大堂,燃著縷縷香烟。秀美如畫的郎君坐在案前,扶額閉目,仍在睡夢中。
範翕做了一個夢。
夢中只有他和玉纖阿。
他依然囚禁著玉纖阿,玉纖阿除了那個屋捨,依然哪裡都不能離去。玉纖阿精神懨懨,就如現實中一樣不怎麽搭理他。
但是範翕愛她,無論她給不給他好臉色,他一樣離不開她。
只是日子過得很沉悶。
他分外痛苦。
明明他喜歡的女郎近在咫尺,與他同床共枕。可是她既不肯爲他生兒育女,也不肯和他說一句話。夢中恍恍惚惚的,玉女溫秀面容,在範翕眼前,和曾經的虞夫人清冷的面容漸漸重合。
範翕心中恐懼萬分,他好像眼睜睜看著玉纖阿變成他母親那樣的人。常年抑鬱寡歡,清冷淡漠,誰也不愛。
範翕在夢中生氣玉纖阿對他的冷暴力,她不理他,他偏要理她。他夜裡和她行周公之禮,他本是不重欲的人,爲了多看一點兒她的豐富表情,他情願汗流浹背,好像只有那樣,他才能和玉纖阿的距離近一些。
只有那時候的玉女,才不對他冷漠無情,才會蹙著眉吟哦,才會抓破他的後背。
他囚禁著她,日日與她這樣。
但是時日久了,範翕也生厭。
他漸漸不懂自己愛的到底是什麽,只是一具鮮活的女子身體麽,只因爲玉纖阿是世間難求的美人麽?這個美人不哭不笑,冷冷清清,不對他生情,不和他說話。他伏在她身上,她永是閉著眼忍受。他到底愛她什麽?
爲什麽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依然不够快活?
即使在夢中,那窒息感都足以讓範翕發瘋。
某一日,范翕與玉女躺在床上,他失落地看著她的背影,感覺了然無趣。他喃聲:「這樣的日子有什麽意思?」
夢中那一直不搭理他的玉纖阿竟然輕輕應了一聲:「所以該結束了。」
範翕眼皮一跳,陡然睜開眼。
睡夢中,玉纖阿掙脫了他鎖著她的手鏈脚鏈。她掙脫了那些枷鎖,看也不回頭看他一眼,便衣袂寬大飛揚,向外走去。
範翕喊道:「玉兒,回來!」
他追出去,却追不上她。她分明走得悠緩,他却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追她出了屋捨,看她的身影消失於白茫茫的大地中。她自始至終不回頭看他一眼,留他頽然倒地,愴然而恐慌:
「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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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凜冽,姜女站在成家大門前,忐忑著敲開了大門。一個管事不解地看她,她慌亂地遞出玉佩:「我、我想見你們主君……」
管事看到玉佩,本什麽也看不出,但姜女生得貌美,他猶豫一下,還是請姜女進門:「主君今日恰好在府,女郎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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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騎馬出了府。
臉上的慌張色一掃而空。
她調轉馬頭,行向與成渝完全相反的方向。
冬日第一片雪,落在她睫毛上,清透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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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第一片雪,自門外掠入,沾上範翕的睫毛。
天邊悶雷嗡嗡,閃電劈開天地。
於幸蘭走入了大堂中,帶著一種洋洋得意又開心的眼神,彎身觀察那閉目而睡的俊美郎君。範翕生得這樣俊俏,她無論看他多少次,都喜歡得不得了。
範翕睜開了眼。
雪花在睫毛上輕顫。
於幸蘭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脚步聲,一個衛士闖入了堂中。於幸蘭回頭,見是範翕那個最得用的衛士,成渝,喘著氣立在堂中。成渝驚疑:「公子……」
雷聲再響。
睜開眼的範翕盯著成渝慌張的臉色。
范翕盯著成渝半晌,袖子猛一拂,案上的茶盞器具全都掃了下去。於幸蘭嚇得後退,看范翕臉色白得如雪,站了起來:「她逃了,是不是?」
就如他夢到的那般。
她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