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
夜半風靜,殘月上窗。
床幃落下, 月光照在床下兩雙鞋履上。床間, 範翕擁著玉纖阿, 由她青絲鋪臂,背對著自己而睡。範翕手指纏著她一綹秀髮, 盯著她籠在被衾中的身形出神。
他今夜鬧她鬧得有些狠了, 因太久沒碰她, 終是有些忘情。玉纖阿臨睡前被他折騰得已是眼噙泪霧、精神不振, 她囑咐他吃藥洗漱、莫要真的被冰水澆得次日病了後,被他一放開腰, 她就昏昏睡了過去。
還是範翕抱著她, 幫她事後清洗。他是極爲享受這種她茫然不知、任由他拿捏的時刻的, 是以幫她洗漱時,範翕分外耐心。有一瞬他盯著懷中美人沉睡的恬靜嫻雅面容, 手指拂過她臉頰時, 範翕忍不住心中生愁生悵。
他賭氣地想若是她永遠醒不過來, 就如現在這般聽話窩在他懷中便好了。
他想要任意拿捏玉纖阿。
他理想的佳人當又美麗, 又溫柔, 又柔弱,又不過分依賴他,過分聽他的話。然而玉纖阿未免也太不依賴他,太不聽他的話。他說什麽, 玉纖阿從來是聽聽就算了。該怎麽做, 她心裡有自己的主意。
靜夜中, 佳人已經入睡,獨範翕一人清醒著。
範翕生著悶氣。
他手指搭在玉纖阿肩上,見她睡得著,又有些羡慕她的好心態。他煩她身邊的男人煩得不得了,爲何她根本不和他鬧於幸蘭的事?她是否終是不够愛他?範翕有些想推開玉纖阿,拉她起來陪自己夜談。
但是他手搭在她肩上,又放弃了。算了,今夜他苦肉計一頓試探她底綫,她也掉了眼泪,他不想再欺負她了。
可是他真的睡不著。
自丹鳳台事變後,範翕日日夜夜心中焦灼,玉纖阿想了很多法子幫他入眠,他哄著騙著她說自己差不多好了,但其實他還是睡不著。一閉眼,就是泉安臨去前望著他的悲傷眼神,就是天露臺上的大火,就是丹鳳台被火淹沒的場景……仇恨刻骨銘心,他如何能忘?
範翕輕聲試探:「玉兒?」
玉纖阿沒有回應,她呼吸平緩一如之前,當是睡得香甜。
範翕便慢慢上身起來,將被她青絲所壓的手臂從她頸下抽出,另一手小心地按著她圓潤肩頭。他動作輕緩,將手臂從玉纖阿身下抽走後,將被褥好生給她蓋上。他揉了揉自己被枕得酸痛的手臂,便下床穿衣。臨走之前,範翕又吩咐侍女加了次炭,好讓她夜裡不被凍醒。
範翕獨自回了書捨坐著。
他之前淋了冰水,若是不及時吃藥,次日少不得生病。但是泉安已經不在了,沒人這樣事事盯著范翕,範翕一人坐到書捨,侍從端來了藥碗,他却靜看著,壓根沒有喝的意思。
一會兒,聽到窗外樹枝上的動靜。
範翕側過了頭看去,果然門被輕敲兩下,成渝進來了。成渝進來後,先向他禀報自己殺了誰,栽贓到了誰人身上,保證不讓人懷疑到公子身上。
範翕懨懨地「嗯」了一聲。
成渝看去,見案上放著一碗已經凉了的藥。他遲疑一下,猶疑著勸公子喝藥是不是自己的職責。這般一猶豫,成渝見範翕手腕一翻,他突然從袖中取出了一塊銅牌,拿在手中把玩。
成渝盯那銅牌,見自己幷沒有見到過。這才是他的職責,他放心問了出來。
範翕道:「號龍令。泉安臨走前扔到我懷中的。我本也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是回到洛邑後,衛天子日日.逼問我大兄如何號令龍宿軍,龍宿軍到底藏身哪裡。我才想起來,也許泉安給我的,便是號龍令。」
範翕手撑著額,盯著自己手中浮雕古拙的牌子:「龍宿軍藏於野,藏於諸侯國間。傳聞中龍宿軍以神名來命名,最高首領是『大司命』,而天子的神職在龍宿軍中被稱爲『東皇太一』。現在想來,我父王昔日離開洛邑,沒有帶走兵馬,啓用的就應該是龍宿軍。當日在丹鳳台與我幷肩爲戰的軍隊,應該就是大司命所領的那支藏於洛邑的軍隊。」
範翕諷笑:「可惜了。前任大司命已經死了。東皇太一也死了。我手中徒有這塊牌子,却都不知如何用。都不知這支軍隊在哪裡……」
成渝沉默。想公子昔日手中的軍隊,如今都是不能用了。若用,就是跟衛王朝對著幹。衛王朝剛建,怎麽可能允許一個前朝的公子手中有兵?然而公子手中有「號龍令」……龍宿軍原來是真的存在!雖然他們都不知藏於哪裡,也不知如何號令。
成渝中規中矩地建議:「公子若是能離開洛邑,就能想辦法和龍宿軍聯繫了。公子手中有號龍令,只要找到他們,便能用了。」
範翕喃聲:「離開洛邑……」
若非有特殊原因,他現今的身份,衛天子是不可能放他離開的。他心中再次琢磨起自己和於幸蘭成親是否可行,念頭才起,他想到晚上玉纖阿的眼泪,便又遲疑。
範翕煩躁。
他眸色幽幽,喃喃自語:「是否有法子,讓玉兒離不開我,必須跟著我?她無法離開我半步,不管我做什麽都只能聽我的。不會跟我鬧,不會算計我,不會報復我……」
範翕喃喃自語,本沒指望榆木疙瘩成渝能搭上自己的話。但是成渝這次靈光一點,居然開了口:「有,倒是有。」
範翕抬目:「你不會是說下藥吧?我能藥倒她一次,難道能一路藥倒她,騙她跟我去齊國?再說,總是用藥……對玉兒身體不好。我不願這樣。」
成渝說:「玉女若是懷孕了,若是懷了公子的孩子,起碼懷孕前期,玉女即便是爲了腹中胎兒著想,也不會離開公子。而等她胎兒穩住,我們便必然已到齊國。月份大了,玉女更不會離開公子了。」
範翕怔住。
他抬頭看向成渝,盯著成渝半天:「……」
成渝心中愧疚,覺得這樣對不起玉女。但是他畢竟是公子的人……只是公子面無表情地看他半天,又讓他生怯。成渝幾乎以爲範翕否定了自己這個法子時,聽範翕喃聲:「可她幷未懷孕啊?」
成渝不語。
見坐在那裡神情懨懨了許久的範翕好像突然振作了起來,低聲說:「請醫工來爲我配藥。我覺得……也許我需要喝些什麽易讓女子受孕的藥。」
成渝咳嗽一聲。
公子說的這麽委婉,其實不就是補腎的藥麽。
他尷尬地應一聲要走時,範翕道:「把玉兒的避子湯……也換了。」
「還有,再幫我開些藥。」
前面的成渝不說什麽,最後的成渝忍不住勸:「公子總是服這樣的大補藥,醫工說這不過是飲鴆止渴,是提前過度耗損公子的元氣精氣。一旦公子撑不住了,反噬回來……」
範翕淡漠道:「沒事,我覺得現在很好。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覺得我現在精神比以前好的多。待我忙完這段時間,我自會調理的。」
成渝不贊同:「公子!」
範翕閉眼,疲憊地露出一絲笑:「怎麽,你以爲我在自殺麽?放心,我不會的。衛國和齊國好好的,我的玉兒無依無靠……這些事結束不了,我是不會放心死的。我心裡有數,你且去吧。」
公子翕心狠,極能忍極能撑。外界加諸他身上的痛苦有多重,他的韌性就有多强。越是弱,越是强。範翕向來如此。
成渝便嘆一口氣,就這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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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纖阿醒得晚。她本以爲自己醒來會是獨自一人睡在帳中,沒想到拉開帳,竟然見範翕拿著一卷卷軸,坐在她這裡看書。玉纖阿意外地盯著他的清寂背影看,他回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範翕低垂著眼,放下書卷,過來坐於她旁邊,小心地摟過她腰肢,爲她輕輕揉著。玉纖阿避一下沒避開,腰綫被他的手指碰勾上。她咬唇忍羞,一陣顫顫酥感順著他手指碰到她腰的方位向四肢蔓延。
玉纖阿腰眼發酸,歪倒傾於他懷中。清晨醒來尚未梳洗,長髮淩亂,她的臉便貼於他頸間,被他輕輕揉著腰。
範翕溫柔而憐愛地道:「昨夜苦了你了。我這樣幫你緩解,你有沒有好受些?」
玉纖阿喜歡他的這樣照顧,又奇怪:「你爲何今日未曾出面?」
範翕低頭露出一個有些憂傷的笑:「我不想見於幸蘭。玉兒,別趕我,讓我陪陪你吧。」
玉纖阿心想外面又不是只有於幸蘭,還有朝務,他不是一直積極地想摻和麽?怎今日犯懶了?不過他這樣說他不想見於幸蘭,雖然心裡知道範翕在甜言蜜語地哄她,玉纖阿仍是忍不住唇輕輕勾了下。
誰不喜歡郎君愛的人是自己呢?
玉纖阿輕輕推他:「讓一讓,我要穿衣了。」
範翕便讓開了位置,他隨意找了一榻坐下,看玉纖阿因有他在,特意將床帳重新放下,躲回帳中穿衣。窸窣聲細微,範翕竟也安靜坐著,沒有想偷看的意思。她在裡間換衣,他手支著下顎,臉上方才還有的柔情款款的笑意消失,而是心事重重地轉頭,漫無目的地看著窗的方向。
玉纖阿換衣半天,突然想到範翕竟然沒有發燒,她手扣著自己腰間帛帶,一下子失了神。按照她對範翕身體的瞭解,他即使昨夜吃了藥,今日也該病了。昔日在吳國王宮中時,範翕就因爲小事情病了好幾次,且每次都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調理好。可他竟沒有……
玉纖阿一下子掀開帳子,看向範翕。
範翕回頭,奇怪地看向她。
他面容雪白,坐在日光下,清瘦寂靜,如日下的一捧細雪,與陽光融於一處。那般的孤寂寥落,好似隨時會融化消失一般。
玉纖阿靜靜看著他,她的眼眶漸紅了。心知他必然是用什麽手段强行改變了他的體質……他連病都病不起。
然他身體本就不好,若是連病都不病,日後反噬回來,該有多糟?
範翕看她目中水光粼粼,他一怔,然後有些慌,以爲玉纖阿猜到他要換她的避子湯。他心中發虛,又害怕玉纖阿和他發怒。他坐在原地,手指連著手臂,一點點發麻。他心頭絕望,恐玉纖阿質問他。他臉色便有點兒白。
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問:「怎麽了?」
玉纖阿下了床,脚踩青絲履,腰系素雜裾。她帛帶束腰,長袖絡繹,向他行來時,飄帶飛揚,隨風而曳。當如仙娥。
她走到範翕面前,跪於他面前。玉纖阿眼中含泪,却只對他溫柔一笑。她不多說別的,伸手摟住他腰,埋於他懷中。玉纖阿輕聲:「沒什麽。公子,我親自爲你做膳,你吃一些好不好?」
範翕心喜她的主動靠近,但是提起吃飯……他推拒道:「不必了,我不餓。我、我看著你吃可好?」
玉纖阿便心中更酸。
是啊,不困、不餓、不累……他現在都快成仙了。
她早該注意到他的問題才是。怪她整日沉浸於自己的事情中,猜忌著於幸蘭,竟沒有關注範翕這樣折騰自己。
玉纖阿低聲:「公子,你不想永永久久地與我在一起麽?」
範翕楞住。
他說:「你怎麽……說這個啊。」
一直是他强求,她可從來不向他承諾。她現在說這個做什麽?
玉纖阿從他懷中抬臉,輕聲:「飛卿,你有沒有想過,我身體這樣健康,你却如此多病。你現在還好,是因你母親在你幼時一直爲你調養。但你若糟蹋下去,有朝一日,你我成了親,你病歪歪地躺在家中出不了門,只能看我一人出門玩。你便不嫉妒麽?不擔心其他男子覬覦我麽?」
「再說,若是你先去了,留我一人於世間。我也許嫁於他人……你在黃泉之下,就能忍得住?」
範翕:「……」
他握住她手腕,驚喜道:「你說你我成了親?玉兒,你是願意等我的?願意與我成親?」
玉纖阿:「……」
她艱難地將手從他那裡抽出,瞪他一眼道:「我的重點不是那個。」
她的重點是勸他不要急功近利,好好養身體。
範翕再次握住她的手,正要拉著她再承諾雲雲。他正要再說些什麽時,姜女端著一碗藥站在了屏風後。姜女低著眼,知道範翕在,她連頭都不敢抬,隻快速道:「女郎,你的藥熬好了。」
玉纖阿「嗯」一聲,知道是她的避子湯。
她退開範翕,起身去屏風外喝藥。範翕跟著她站起,盯著她的纖纖腰身看。他出著神跟在她後面,如鬼魂一般幾乎貼著玉纖阿。屏風外,姜女抬頭看到范翕那陰測測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努力抑制自己不要轉身就逃。
而範翕目光複雜地盯著玉纖阿。
想她若是懷了胎……她自是沒法子逃離他身邊了。
可是那樣的話,若是出了什麽事,玉纖阿不就被困無法自救麽。若懷了胎,一身兩命……就如昔日太子妃一般。昔日祝吟因懷胎,依靠玉纖阿才能脫險。然而因爲懷子,祝吟差點死了。即使那般,生下的孩子也羸弱,祝吟自己也傷了底子,一直養到現在都不見好。
範啓有話沒敢告訴祝吟,却跟範翕說過,他說祝吟傷了元氣,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怕祝吟傷心,範啓幷未說。範啓又自得其樂,說沒孩子也好。以他如今尷尬身份,若多幾個孩子,反而拖累了孩子,沒有也省得他操心。
雖兄長這樣說,然范翕與兄長站在一起說話,他側頭時,仍看到了範啓寥落蕭瑟的神色。範啓感情格外淡漠,即便如此,他都會自嘲……若這樣的事發生在範翕身上……若是範翕毀了玉纖阿……若是玉纖阿因此出了什麽事,範翕覺得自己恐怕就要活不成了。
他不如他兄長。
想到玉纖阿若是被懷孕拖累出事,他心痛如麻,幾喘不上氣。
玉纖阿低頭,正要將藥汁喝下去。後方範翕忽然上前,柔聲:「我喂你喝。」
玉纖阿沒有反應過來,她手中的藥碗就被範翕抽走。她沒料到他突然來奪,手便沒來得及鬆,他又抽得急,一副要和她搶藥碗的架勢。這樣爭奪下,玉纖阿鬆了手時,範翕竟然沒有端住。
「砰——」藥碗摔地。
銅碗在地上打個旋兒轉,一大灘黑濃的藥汁,全灑在了範翕身上。範翕嘶一聲,被燙得站起後退。玉纖阿慌忙起身,焦急地取出帕子爲他擦。她又氣又怕:「你幹什麽?有沒有被燙到?」
範翕說:「藥灑了,再端一碗吧。」
一直觀看的姜女:「……」
她都看得傻了眼。
如果她沒有看錯,範翕是故意鬆手,故意撒了那碗藥的。圖什麽?圖玉纖阿可以對他投懷送抱?公子翕……已經有病到這個程度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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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根本不在乎藥有沒有灑,隻關心範翕有沒有被燙到。範翕出去說他找醫工上點藥,順便重新給她端一碗藥。玉纖阿驚疑地看他一眼,範翕走得步伐輕快。她追出門,他人已經走出了七八丈,她是追不上了。
範翕走在廊中,召來一僕從重新叮囑:「重新熬一碗避子湯。就是以前的藥方。」
他沉著目。
玉纖阿不能懷孕。至少……不能在現在懷孕。
玉纖阿立在屋門口,看範翕的身形出了院門,就看不見了。她在門口站一會兒,姜女支支吾吾地跟過來:「玉女,我方才看到……」
玉纖阿道:「範翕故意打翻了藥碗是吧?我知道。」
姜女:「……」
行吧。
你們兩個互相演戲,技術都挺高的。反正公子翕的不小心演的很好,我看你關心他也關心得情真意切……你們厲害。
玉纖阿低聲:「姜女,他在猶豫,他想對我下手,又不敢。這個狀態,不會持續太久的。」
姜女:「啊?不會吧。我以爲這是你們之間的小情趣。」
玉纖阿輕笑一聲。
回過頭她面向姜女,姜女見她笑意不達眼。姜女有點兒慌,她的命就靠公子翕和玉纖阿吊著。這兩人要是鬧翻了,誰給她解藥啊?
玉纖阿若有所思:「方才那碗藥,必然有問題……姜女,你用帕子撿幾樣藥材,改日我們出了府,尋醫工問問。」
姜女點頭。
玉纖阿盯著姜女美麗又認命的面孔,盯了許久。她心裡有了一個想法,一個念頭,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尋醫工問清楚這碗藥有什麽問題再說。
之前讓她昏迷的酒,現在的藥……玉纖阿沉沉地想,她必須要儘快想法子搬離範翕的府邸了。再住下去,他喪心病狂的程度加深,她對付起來就有些難了。
可是如何才能搬出他的府邸呢?
范啓和祝吟的府邸被日日監視,搬去住非但不好,範翕也不可能同意。九公主奚妍和呂歸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呂歸武功再高,對上公子翕這大批人馬,恐也沒辦法。
那麽,若是她真的是湖陽夫人的女兒……便好了。
湖陽夫人的一雙兒女,成容風與成宜嘉都在洛邑。成宜嘉和她夫君近日離了洛不知去了哪裡,成容風整日不見踪迹,也不曾在洛邑的各種筵席上見過此人。衆人都說湖陽夫人低調,已經十多年沒見過了。夫人膝下的這位郎君,幾乎繼承了他母親的低調,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
這般下去,如何才能見到面?
玉纖阿默默地盤算著,想以自己的相貌……若是真與湖陽夫人那樣像,那見了面,夫人的一雙兒女必然會起疑心,必然來問她。只要見了面……就好了。
玉纖阿算著這些,却也不想出府太頻繁。一是她還要照顧範翕,二是怕範翕起疑心。總是要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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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知道範翕這兩日都沒有和於幸蘭見面。
他回來的時候,身上衣料沒有屬其他女郎的熏香。玉纖阿問範翕身邊的僕從,他們的話中也沒有漏洞。顯然這兩日朝政比較麻煩,九夷那邊的和談進行得不太順,範啓那邊出了點事,範翕也沒心情理於幸蘭。
不過這些都是範翕自己的事。
玉纖阿只見過了於幸蘭,她幷不打算接近於幸蘭,試著和於幸蘭做朋友,試探於幸蘭什麽的。然她雖然這樣不在意那女郎,那女郎却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
於幸蘭和範翕認識這麽多年,范翕從來沒和她吼過。有時她欺負他狠了,他獨自生悶氣,但只要一兩日,範翕便會道歉,不管她多無理,他都會選擇原諒她。
但是這一次,於幸蘭等了整整三日,都不見範翕登門來尋她道歉。她心裡開始著急,特意在他們廷議結束後,站在王宮門外和幾位公主商量著去哪裡玩。那些郎君魚貫而出,黑衣赫赫,範翕行在其中,行雲若水,俊秀十分。
然而范翕連看她一眼都不曾。
於幸蘭徹底慌了。但她想不通爲什麽。她心中委屈,因她這次都不曾欺負他,她還關心他身體,他却突然甩開她。沒有理的是他,生氣的人爲什麽也是他?
思來想去,於幸蘭認爲問題出在那個玉女身上。
範翕那日在宴上只是看了那玉女一眼,就變得不像他了。那玉女不知給洛邑郎君們使了什麽**湯,郎君們一個個被她迷得七葷八素,連範翕都要被她勾去了魂。
於幸蘭生氣無比,提著鞭子就嚷著要找那女。但是那玉女據說住在範啓府邸中,於幸蘭氣勢汹汹地找上門,祝吟却閉門不見。祝吟給於幸蘭吃了兩日閉門羹,把於幸蘭氣得不行時,又顧忌著範啓到底算是范翕的兄長,她不好闖入門。
於幸蘭只好耐心等。
實則祝吟也有苦難言。
人都道玉女住於她府上,幾日來不光於幸蘭,不知多少郎君踏破她家門,拐著彎子想見玉纖阿。祝吟又不好告訴範翕,若是七郎知道了,少不得和玉女鬧脾氣。祝吟這樣硬撑了兩日,玉纖阿領著姜女上門來見她,祝吟才鬆口氣。
玉纖阿和姜女離開府邸,她怕范啓向著範翕,便不打算問範啓府上的醫工那避子湯是不是有問題,玉纖阿領著姜女,打算去民間醫館問一問。玉纖阿出府,正要登車時,被一女從後喊:「玉女!」
這聲音……
玉纖阿愕然回頭,見竟是於幸蘭騎馬而來。於幸蘭不光自己來,身後跟著大批衛士……浩浩蕩蕩,好是厲害。
她自認爲她和於幸蘭只說過一句話,於幸蘭爲何找她?
玉纖阿沉靜立在範啓府邸外,見於幸蘭下了馬向她大步走來。姜女認識於幸蘭,臉色煞白地往後躲。姜女拉著玉纖阿:「玉女,玉女!就是她,拿鞭子想毀我容……我們快逃吧。」
玉纖阿輕聲:「成渝就在暗處,我們現在又在先太子的府外,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躲在暗處的成渝:「……」
原來玉纖阿知道他跟著!
於幸蘭奔過來,好不容易見到了玉纖阿。她意外地看到姜女,瞪圓了眼,似想不通范翕的侍女爲何在這裡……她茫然時,玉纖阿已伏身向她行了一禮,柔聲:「我病了幾日,怕過病給女郎,便不敢請女郎進門。祝夫人說女郎好幾日都來找我,我心中生愧。却不知女郎找我何事?」
於幸蘭咳嗽一聲。
她揚下巴,說:「其實也沒什麽事,是你太厲害了,來洛邑沒多久,我身邊的兄長弟弟都打聽你。可你又不怎麽出門,我看郎君們都急壞了。我有一位表哥也好奇問你,我想著我與你也算有一面之緣,就想帶你認識我表哥,做個朋友。」
她回頭招手:「表哥!表哥!這便是玉女。」
玉纖阿抬頭,看衆衛士讓開路,一位騎著棕色馬的郎君快快行來。意氣風流,眉目英俊。他笑一聲跳下馬,向這邊走來,道:「幸蘭,你這張嘴!我只是好奇,被你說得像是急色。」
於幸蘭笑眯眼。
她落落大方地將大步走來的年輕英俊的公子介紹給玉纖阿:「你看,這就是我表哥,公子湛。」
玉纖阿與公子湛對望。公子湛對她朗朗一笑,他束冠博衣,揚袖時向她行禮,玉纖阿回一禮。
他看她花容月貌,如月之神,心中晃了一下,想世間竟真有女美若此。而玉纖阿看他年輕英俊,器宇軒昂,心中則算著這位郎君的身份——
公子湛,那便是衛天子的兒子,名字該是姜湛了。
於幸蘭則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互相見禮,心中自得無比。見兩人郎才女貌,般配無比,她心中洋洋得意,想如此一來,玉女就沒空勾範翕的魂了。
有了公子湛,傻子才要已經落魄的公子翕呢。
果然,姜湛邀請玉纖阿與他和於幸蘭一起出去玩時,玉纖阿想了下,幷沒有拒絕。姜湛露出笑,他笑容爽朗輕快,與範翕的溫柔、病態、陰鬱全然不同。玉纖阿望他一眼,他搭手過來,玉纖阿再看眼於幸蘭,就上了馬車。
她想,姜湛身份這樣高……也許能幫她見到成容風。
而姜女捂著心臟,快嚇暈過去:……玉女不會是打算拋弃範翕吧?
而全程在暗處跟著玉女的成渝氣得臉黑:……此女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