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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捕夫人》第82章
第 82 章 麻辣章香鍋(八)

  冷月愣了一下,眼看著太子爺收斂起了些許笑容,還在眉宇間蹙起幾分似是不知當講不當講的猶豫,冷月剛暖和過來的五臟六腑陡然又涼了個通透。

  今兒晚上之前,冷月幾乎沒與太子爺一對一地打過交道,雖然對太子爺熊孩子一般的心性有些耳聞,但耳聞終歸是耳聞,眼前這人的骨子裡到底流的是帝王血,難保就不會有些帝王病,比如打心眼兒裡喜歡那把椅子,比如變臉如變天,比如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或是反過來,先給個甜棗,再扇一巴掌。

  因為冷月實在想不出,一個距一國之君只有抬腿一邁的距離的人,有什麼事兒是需要專門跑來跟她商量的。

  太子爺也沒等冷月回答樂不樂意聽他商量,便直視著冷月那雙目光略顯複雜的眼睛,依舊不藏不掖地道,「我本來確實沒想出什麼像樣的法子來,不過剛才看你從窗外走過去,我就有了一個法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跟你想到的那個被冷侍衛稱為活膩味的法子一樣,所以想來跟你商量看看,看怎麼辦更周全一點兒。」

  太子爺比冷月還要小一年,這個年紀不懂武功的男子極少有敢如此坦然地與冷月直直對視的,更鮮有在冷月這副裝扮的時候還在對視之間把冷月看得心裡發慌的。

  只需這一眼,冷月便明白,那些言說太子爺打小就多麼多麼不拿當皇帝這事兒當回事兒的人錯得是有多麼離譜了。

  這雙與她對視的眼睛裡滿滿的全是智慧的光芒,滿得像是老字型大小小籠湯包裡的湯汁,要不是有那層薄薄的皮子兜著,一定會淌得驚世駭俗。

  這人分明就修煉過,而且已不知潛心修煉了多少年,只是始終裹著厚厚的一層皮毛,誰也沒發現他其實早已成精了。

  冷月雖被這一眼看得發慌,卻慌得整個人都熱乎了起來,腰板挺得筆直,微微頷首,恭敬地答道,「請太子爺吩咐。」

  太子爺又在眉心處蹙起了那種不知當講不當講的猶豫,聽見冷月補了一句萬死不辭什麼的,才搖搖頭道,「死倒是不用死……不過肯定比死要難受一些。」

  「只要能把景翊從那個鬼……」下意識間從嘴裡蹦出來的話沒說完,冷月突然意識到,主子當前,這句表決心的話似乎不該是這麼說的,於是趕忙腦袋一低,硬生生地改道,「卑職職責所在,一定竭盡全力查找真兇,緝拿反賊歸案。」

  太子爺皺著眉頭直擺手,「是不是反賊現在說還早了點兒。」

  冷月聽得一愣,這人已毒死了皇帝,又眼睜睜地逼太子讓位,已經連著反了兩重天了,怎麼還能不是反賊?

  京裡的事她畢竟是剛剛才從冷嫣口中聽來的,有些偏誤也屬常識,於是冷月試探著問道,「太子爺以為,此事還有內情?」

  太子爺愣了一下,緊接著眉目一舒,清朗地笑了兩聲,搖搖頭,輕快地道,「沒什麼內情,我的意思是說,最後誰當皇帝還沒準兒呢,要是我當皇帝,那他肯定是反賊,要是他當皇帝呢,哪有皇帝是反賊的啊,對吧?」

  冷月覺得,自己的舌頭想必也被太子爺這幾句話嚇瘋了,張口就抖出一句讓她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的話來。

  「胡扯!」

  「沒有啊,」太子爺儼然一副聽人罵聽慣了的模樣,不等冷月跪下說那番卑職要死要活的話,就已坦然笑道,「我說的這是掏心窩子的話。從小景太傅就跟我說,幹我這行的人,得嘴上說著最好的,心裡想著最壞的,才能保證大傢伙兒都有安生日子過。你要是想聽那些面皮子上的話,我重說一遍也行,反正不管怎麼說,我心裡都是這麼想的。」

  冷月原本漲紅著臉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聽著太子爺這麼一番話,禁不住怔怔地抬起頭來。

  如果一定要在先皇為太子爺做的所有事中選出一件最能代表他對太子爺的疼愛的來,那應該就是挑景老爺子給太子爺當先生這一件了。

  那些素來冰冷殘酷的為君之道被景老爺子這樣教起來,儼然成了百姓家在田間隴上口口相傳的生存之法,既教了太子爺在風口浪尖上過活的本事,又為太子爺保住了那一點人之初的良善。

  這番話景老爺子似乎不只教了太子爺一個人,至少還教了景翊。

  冷月以前沒有在意過,現在想來,景翊一向都是照著景老爺子這番話過日子的,嘴裡說著沒事兒的時候,心裡早已把有事兒時的對策琢磨好了,真到了出事兒的時候,他就能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有條不紊地應付過去了。

  所以,景翊整日看起來都是悠哉悠哉的,好像什麼事兒也沒往心上放過一樣,但天曉得那個洞悉人心的細膩之人終日在心裡裝著多少事,誰也看不見,也就誰也沒有關心過……

  冷月心裡剛生出一抹歉疚,就聽太子爺又輕快地道,「所以,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只要想好願不願意為景翊受這個罪就行了。」

  冷月忙道,「卑職願意。」

  太子爺點點頭,清冽的聲音放輕了些許,「你既然已見過景翊,應該已經知道他們在用一些與你形貌相似的女子迷惑景翊,想誘他認供吧?」

  太子爺這話說得有些小心,冷月聽得微微一怔,旋即展顏一笑,把太子爺笑得一愣。

  打他進門起,這是冷月露給他的第一個笑模樣,而他愣是想不通,這幾句他一直擔心會惹得她或傷心或憤怒的話有什麼好笑的。

  「太子爺可是想讓我以真充假,藉機查疑取證?」

  「你想的法子也是這個?」

  從太子爺突然睜圓發亮的眼睛裡,冷月總覺得自己看出了點類似於一丘之貉的感覺。

  這事若能得太子爺暗助,哪怕只是默許,她做起來也會有底氣得多。

  「是……」冷月小心地壓低著聲音回道,「卑職今兒晚上已經充了一回了,連府上的管家也被卑職糊弄過去了,卑職與慧王沒打過多少交道,再加上卑職常年在外地辦差,京裡真正跟卑職熟悉的人也不多,卑職以為,這法子一定行得通。」

  太子爺一通點頭之後又頗為擔心地皺起了眉頭,「行得通是行得通,但冷侍衛說得不錯,這麼幹確實危險得很,你現在還有身孕,方便嗎?」

  「卑職的事,卑職也有自己的打算。」

  太子爺心領神會地眯眼一笑,不再追問,轉而問道,「冷侍衛已把該說的都告訴你了吧?」

  「說了有七八成。」

  許是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太子爺微怔了一下,劍眉輕蹙,「你覺得她還有什麼沒告訴你?」

  冷月輕輕抿了一下微乾的嘴唇,像是斟酌了一下詞句,才道,「事發那日宮裡的詳情。」

  太子爺神色一鬆,淺笑搖頭,「那日的事她不知道。我知道歸知道,但我看得肯定沒有景翊那麼清楚,還是讓他告訴你吧,免得你拿我說的話太當回事兒,萬一我說錯了什麼,誤導了你,那就白忙活了。」

  太子爺說罷,又苦笑著輕嘆了一聲,「不管到頭來誰當皇帝,我都不能對不起父皇啊……」

  冷月垂目之間,覺得太子爺守著一筆洗吃剩下的供品還能說出這句話來,真可稱得上是至純至孝之人了。

  冷月生怕這至純至孝之人商量完了正事兒又要請她吃供品,緊接在他慨嘆之後就恭恭敬敬地問道,「不知卑職應該何時動身?」

  太子爺一怔之間眉梢輕佻,「你晚上留在這兒能睡得著嗎?」

  冷月噎了一下,噎得兩腮微微泛紅,到底還是硬著頭皮實話實說,「睡不著……」

  「那你留在這兒幹嘛?」

  「……卑職告退。」

  這一趟回去,還是冷嫣送她的。

  冷嫣再怎麼不情願讓自家親妹妹懷著身孕幹這樣危險的事兒,也不能不聽太子爺的吩咐,只得又是一路快馬加鞭,一夜之間第二回把冷月送到軟禁景翊的那處宅院門口。

  只是這一回冷月換下了那身官衣加披風的裝扮,穿了上冷嫣的一套象牙白的長裙,冷嫣的身形比她稍高一些,本來就拖地幾分的裙子穿在冷月身上又長出些許,於是從大門口到院門口的軍士看著剛走出去沒多久的女子又長裙拖地面無表情地從雪地裡走了回來,一個個眼神都像是活見了鬼似的。

  到底還是守在小院門口的軍士鼓著勇氣跟她說了第一句話。

  「站……站住。」

  冷月施然站定,在燈籠昏黃的光暈下衝著軍士明媚地一笑,險些看晃了軍士的眼。

  「你,你等會兒……」軍士線條剛硬的臉上一陣泛紅,粗著嗓子道,「慧王爺在辦事,你等會兒再進。」

  冷月未動聲色,心裡卻咯噔了一下。

  蕭昭曄這個時候來……

  冷月玉頸微垂,睫毛對剪,眨出了兩分淺淡的惶恐,輕聲道,「敢問軍爺……是不是我剛才幹了什麼蠢事兒,惹得王爺遷怒公子了?」

  眼見著這骨子裡透著英氣的美人露出一兩星惹人垂憐的不知所措,軍士心裡一動,嘴上也軟了些許,「不是……就是循例,循例問話,每天這時候都有一回,沒你的事兒。」

  循例問話,每天一回……

  軍士用的是極尋常的字句,卻聽得冷月一陣心驚肉跳。

  想也知道此時蕭昭曄正以什麼方式進行這番問話,一想到景翊又被捆著雙手按在地上灌服摻了藥的烈酒,冷月強咬著牙才忍住闖進去的衝動,身子卻因強忍憤怒而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你……你要是冷得狠,就到裡面屋簷底下躲躲,別進屋就行,等慧王爺出來你再進去辦你的差事。」

  冷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猶豫了一下,感激地回以一笑,欠身行了個福禮,「謝謝軍爺關照。」

  「行了行了……趕緊進去,小聲點兒啊……」

  「是。」

  冷月斂著裙襬輕輕走進院裡,站到外間門口的屋簷下,可以清楚地聽見從裡屋傳來的聲響,雖已在意料之中,卻依舊覺得刺耳,錐心。

  沒有尋常監牢裡那樣有問有答有喝罵的說話聲,就只有被迫吞飲酒水的掙扎聲,與神思昏聵之人無意識中發出的低吟聲。

  冷月幾乎使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定力,才站在屋簷下一動不動地聽完這場無字的問話,雖只有小半個時辰,冷月卻覺得足有幾輩子那麼長。

  蕭昭曄從屋裡出來的時候,身邊跟了三個人,兩個他府上的便裝侍衛,還有滿身酒漬的齊叔。

  一眼看到垂手頷首站在屋簷下的冷月,蕭昭曄腳步一滯。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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