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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42章
四十二拾筆刃

  「姓柳的還在,還在……」刁子哆哆嗦嗦地說。

  「我知道。」李驚濁平靜道,「他還在你們手裡。」

  巖哥幾人發現形勢不對,大喝:「你幹什麼?把刁子放了!不然——」

  「不然你們就要在他脖子上開一個口子。」李驚濁替他們把話講完,「其實我也不想握著這玩意兒。」他在賭,只能賭,賭自己能唬住這幾個人,他心跳劇烈,手卻很穩,呼吸和語調也刻意被壓得很穩、很平,就像一個在耐心為學生講解知識的老師,「你們不要急著動手,相信我,你們沒有我快。你們把水果刀捅進他脖子的時候,我的手術刀已經把人閹了三遍連帶頸動脈和氣管也切開三遍了。你們可能找不到正確的位置,水果刀就卡在他不知道哪塊骨頭裡拔不出來了,而我手上這位——」

  李驚濁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堂屋另一邊的幾個人,見幾個人果真沒有動,才繼續用毫無波瀾的口吻說:「下面被切了會有點痛,但是不會很快死,喂,」李驚濁喊刁子,像關心似的地問,「你血壓多高啊?」

  刁子已經不是一般的驚恐,而是在用看惡鬼的眼神看李驚濁了:「……我,我不知道。沒,沒量過……」

  「哦。」李驚濁有點遺憾似的說,「那假設你血壓一百四吧,等我切開你的頸動脈,你的血能噴一米八呢。」

  曹森巖手下幾個人都犯過事,打架鬥毆給人腦袋開瓢的事也沒少做,但好歹心智都還算正常,現在他們看李驚濁那模樣,都已經當他是平時偽裝成普通老實人、一到天黑就作案的連環變態開膛手了。

  刁子的腿開始劇烈發抖,李驚濁說:「再抖就沒了。」

  刁子不敢抖了,命根子縮得又小又短,還不如他垂下來的蛋長。

  「一米八的噴泉挺壯觀的,你也想看吧?」李驚濁不著痕跡地挪了下手術刀,他怕刁子再嚇得亂動就真把蛋給動沒了,「不過你可能看不了多久,你沒那麼多血可噴,兩下就噴完了。可能也等不到噴完,噴進我剛切斷的氣管裡,你就窒息了。窒息的意思就是你自己的血把你給嗆死了,有意思吧。我對著這個,少說也能來三四發吧。你對著我來了幾發來著?」

  「快,快……」刁子都要哭了,「巖哥,巖哥快救我,救我……」

  李驚濁的手突然一熱,他低頭一看,這人尿了他一手,不禁罵了句髒話。

  刁子還以為李驚濁就要動手了,身子一軟就倒進了李驚濁懷裡。李驚濁手上寒光一閃,柳葉刀已經移到刁子頸邊。他學著曹森巖那樣朝幾人齜牙一笑,說:「看草莓醬噴泉麼?」

  刁子已經講不出話來,曹森巖臉上還維持著鎮定:「你不敢,你是在賭。我管你手有多快,有多准?你敢動刁子一下,我把姓柳的頭直接切下來。」

  「切一顆頭沒那麼快,我切過。」李驚濁用下巴在刁子胸腹比了比,「你頭還沒切下來,這位就能拿自己的腸子跳繩了。」李驚濁意識到這樣的對話沒有意義,互相恐嚇威脅可以永遠對峙下去,就像軍備競賽,現在必須有人來打破僵局,今夜肯定是不會有別人來了,那麼,不是曹森巖破局,便是他——

  他要趕在先手破局。

  現在他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一招之內把對方嚇倒,要麼就從曹森巖來尋的仇本身出發,再走一步看一步,設法找到一條出路。

  第一條路不好走,因為他不可能真的先動刁子,萬一對面被激怒,隨便動一下柳息風他都可能後悔一輩子。對方也吃準了這一點。

  唯有第二條路可以一試。

  但他信息不全,只能從曹森巖和柳息風的言辭中尋得蛛絲馬跡。

  首先,柳息風欠曹森巖一條命,誰的命?不知道。那,怎麼欠的?應該是因為寫了一本書。寫什麼樣的書能要人一條命?以柳息風本名出版的書只有一本《禁止說話》,但李驚濁怎麼看,都覺得那書要不了人命,除非……

  「巖哥。」李驚濁開了口,「我喊你一聲巖哥,今天我們把這事了了吧。剛才豹子有句話講得對,怎麼給的,怎麼還。」他見其他幾人沒反對,便笑了笑,繼續說,「講句實話,我前途還不錯。本來我找了個漂亮男人挺高興的,但也沒想過要為個男人坐牢,刁子跟我也沒有多大仇,就算他那玩意兒真伸我嘴裡了,我也犯不著切了他把自己賠進去。我是個講話算數的人,你也看見了,剛才豹子要還我一膝蓋,我講讓他還,就讓他還了。巖哥,柳息風欠你的,你讓他還,我不插手,如果他拿刀捅了人,那你現在就捅回去,如果他放了火,現在我就給你遞打火機,可是如果他只是寫了本書,揭發了點事,讓你兄弟被警察抓了——」

  「李驚濁!」柳息風低喝一聲,幾不可見地對李驚濁搖搖頭。

  錯了。

  想錯了。

  如果要讓李驚濁想曹森巖和《禁止說話》裡的哪個人有關係,那李驚濁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囚禁女主角的強姦犯教師。曹森巖這樣的流氓肯定有不少作奸犯科的兄弟,因為柳息風寫了本書揭發了真相,害曹森巖的強姦犯兄弟被抓了槍斃,就是李驚濁想出的最可能的尋仇原因。

  但柳息風告訴他,錯了。也是,如果是這樣,那柳息風根本不必愧疚。

  可還有什麼能要人一條命?

  「揭發了點事?!」曹森巖暴怒,一刀柄打到柳息風臉上,血霎時就從柳息風嘴角流下來,「那叫揭發了點事?我妹妹被禽獸強姦了六年!從她剛上小學開始,上小學,才六歲……那叫一點事?!誰碰到這一點事都活不下去!姓柳的居然、居然把這事寫給所有人看……」曹森巖咬得牙都要碎了,最後一聲卡在喉嚨裡,像在毫無力氣地質問蒼天,「她怎麼活得下去?」

  李驚濁猛地看向柳息風,以眼神詢問: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過去?

  柳息風看著李驚濁,臉上帶著狼狽的青紫和血跡,目光黯淡,純黑色的虹膜裡一片死寂。

  李驚濁轉開了視線,看向曹森巖,半晌才開口:「……她叫什麼?」

  「你也配問?」曹森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你剛才講怎麼給的,怎麼還。我妹妹是割腕死的。小醫生,你以為只有你曉得人有多少血可以流?!」越講,他聲音越啞,講到最後一句,他突然抓起柳息風的手臂,往手腕上劃去——

  那一瞬間,李驚濁的呼吸都停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從柳息風腕中流出來,滴到地面上。

  冷靜。

  冷靜,李驚濁對自己說,水果刀不夠鋒利,曹森巖是橫著切的,創口不大,還有時間。

  李驚濁抓起刁子的手,在他腕上也開了一刀。刁子痛得大叫,想去摀住自己的手腕,卻被李驚濁把手臂反扭到身後。李驚濁說:「抱歉,你巖哥怎麼給他的,我怎麼還你。一毫米不多,一毫米不少。」

  「你別動刁子!」曹森巖沒想到李驚濁一個醫生真的敢隨便在人身上開口子,這下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曹森巖恨極柳息風,想折磨他,讓他痛苦,卻沒有下決心要他的命,更沒有打算把自己兄弟的命也給賠了。

  「我真的不想動。」李驚濁說,「如果可以,我都想泡壺茶請你們邊吃邊講,是你們不給我這個機會。所以,就這樣講吧,血還可以流一陣。曹森巖,我有一個問題問你。要是今天晚上,柳息風就死在這裡了,警察也沒有抓住你,明天你去做什麼?」

  曹森巖一愣。他沒有想過。他想過怎麼找柳息風,想過怎麼報復柳息風,想過報復完可能要坐牢,唯獨沒有想過,等這些事都做完,他要做什麼。「小醫生,我做什麼,不關你的事。」曹森巖冷冷道,他不能讓李驚濁佔據主動,「只要我把姓柳的辦了,就可以了。」

  「是麼?」李驚濁說,「你覺得是柳息風害死你妹妹的?你讀過那本書麼?我看到的,和你講的,不完全一樣。」

  「我讀過那本書麼?」曹森巖露出一個悲哀的笑容,「涼子,把箱子拿出來。」

  涼子點點頭,費力地搬出一個大箱子,打開箱蓋,再把箱子一腳踢倒,一本本還沒有拆塑封的《禁止說話》像垃圾車卸垃圾一般從箱子裡傾倒出來。

  「十年前,我跑遍了所有書店,只要有這本書,我就買,不管多少。你以為就這麼點?十年!我不曉得燒了多少本,這些,是我今年還能從不同渠道找到的書。十年!十年了我還找得到這麼多本……」曹森巖從地上撿起一本來,逼迫柳息風直視書的封面,直視封面上那女人的眼睛,「你們以為我連這書都看不懂?你們以為我沒有讀過多少書,就什麼都不曉得?我就是沒有讀過多少書,才曉得書的厲害!紙上印的字呵,是可以流傳一百年、一千年的,可你們這些拿筆的畜生,卻最不知道書的厲害。你們明明該最小心,寫一個字都怕錯的,為什麼你們下起筆來,比拿刀的屠夫膽子還大?!」

  柳息風閉上了眼,臉色蒼白。

  沒有人講話。只有門外的風,一陣一陣地鬼哭狼嚎。

  李驚濁望著一地的書,無數的灰藍封面,無數女人的眼睛正在看著他,無數女人的嘴巴被截去,無數血紅的大字:禁止說話。

  禁止說話——

  緘默吧。

  保持緘默就可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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