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拾朝》第61章
終拾朝陽

  等膠卷洗出來要幾個小時,兩人便先去宗老闆的茶室喫茶。

  這回李驚濁又選了門牌上寫著「趙佶」的那間茶室。小張還是進來三趟,第一趟送茶葉、泉水、泡茶的大小器具,第二趟送茶點,第三趟抱來一大捧新鮮的花枝。

  「這回的花我認得。」小張把花放到矮几上,對李驚濁他們笑說,「葉似茶,花如梅,是茶梅。有長進吧?自上次你們來後我就買了一本植物圖鑒來讀,免得再有客人問花草名字,我又答不上來。宗老闆鼓勵學習精神,報銷書費。」

  李驚濁笑看柳息風一眼,對小張說:「他好不容易得了個賣弄的機會。這下讓你搶了先。」

  柳息風懶懶半臥著,嘆道:「小張呀,小李醫生在講你賣弄呢。」

  這人!

  李驚濁摸到一個刺繡靠枕,丟向柳息風。

  柳息風伸手接了靠枕,墊到手臂下面,悠然道:「真舒服。」

  「舒服就多來坐。」宗老闆推門進來,「天冷了,茶室裡人也少了,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你們一進門,客似雲來。本來想陪你們多講兩句話,這下沒得辦法,樓下人多,我要去招呼,你們好生吃著,多坐一陣,講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講客氣。」說罷又吩咐小張,「剛才新來一批手工燈芯糕,哦,還有雲片糕和桃酥餅,也都是剛來的,你每樣拿一些過來。」

  李驚濁說:「哪裡吃得了那麼多?光現在桌上有的都已經吃不完。」

  「瞎講。」宗老闆佯作生氣,「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什麼吃不完?二十幾歲,是吃得下牛、打得死虎的年紀。就算實在吃不完,打包帶回去就是。驚濁啊,北京是好,但是論起吃來,可比不上宗姨這裡的正宗。」

  「那是。」柳息風笑說,「宗姐姐這裡最逍遙。」

  「那自然。息風最懂,驚濁你要跟人家學學。」宗老闆笑著下樓去了。

  李驚濁說:「柳息風,你稍微也講點客氣,好吧。」

  柳息風說:「我不講。十一月初我以楊柳堆煙的名義給雪濃寄了一封簽名信,沒想到月中她就回寄一篇五萬字的讀後感過來,要我轉交給楊柳堆煙看,看得我真是……心力交瘁。我不要講客氣,我要吃最好的茶,嘗最好的點心,來補償我自己。」

  李驚濁就笑:「就五萬字也能把我們柳作家看得心力交瘁?」

  「你不曉得那五萬字寫的是什麼。」柳息風學著雪濃的口氣,感傷地說,「『您已經不是我認識的煙老師了。煙老師是疏狂的、自由的、絕不為他人改變的,煙老師絕不會被原生家庭的意志所捆綁,煙老師永遠敢於刺痛他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您變成了這樣。』」

  「咳、咳……」李驚濁一口茶噴出來,險些嗆到,「你給她的信裡到底寫什麼了?」

  柳息風說:「……我聽了你的,要她聽父母的話,好好學習。」

  「聽家裡的話好好學習就是被原生家庭的意志所捆綁?」李驚濁笑得打跌,「你的讀者真是隨你。親的。」

  「我早講過,各人有各人的路。」柳息風拈起一塊開口酥放進嘴裡,搖頭嘆氣,「我跟你在一起久了,竟然也想當聖人了。」

  李驚濁低頭抿一口茶,說:「我跟你在一起久了,胡說八道起來也臉不紅心不跳全無愧疚了。」

  柳息風說:「你胡說八道什麼了?」

  李驚濁想了想,說:「比如我們科室的人之前看見你在等我,就問你是誰。」

  柳息風來了興致:「你怎麼回答的?」

  李驚濁掰著手指頭數:「現在有兩個護士以為你是我舅舅,一個博士師兄以為你是我表哥,一個師姐和一個師弟以為你是我學畫畫用的模特,新來規培的兩個醫生以為你是我的泰拳陪練。」

  「這都沒被拆穿?」柳息風差點笑到岔氣。

  李驚濁說:「目前還沒有。蓋因我從前作風正派,人品極佳,所以還沒有被懷疑。」

  柳息風嘆為觀止,說:「不怕壞人作惡,就怕好人行兇。」

  「好人難做。」李驚濁笑著去折一支茶梅,圈成一個花環,遞給柳息風。

  「這可不是小木槿,這個太大。」柳息風接了那花環,放到頭上,花環從頭部落下去,停在了他的肩膀上。粉色的大朵茶梅、繁茂的墨綠葉子把他的下巴、脖頸連同長髮一起圈了起來,整個人都像被花與葉包圍了。

  「走。」李驚濁站起來,伸出手。

  「去哪裡?」柳息風把手放在李驚濁掌心。

  「上房揭瓦。」李驚濁說。

  兩人從窗戶出去,迴廊走到頭,上金屬梯,坐到屋頂上。

  這日是個冬晴,暖陽撫在身上,極適意。

  柳息風吹起了笛子。

  李驚濁在笛聲中看著人來人往的太平鎮。

  小館子,小店舖,菜市場,手推車,水泥墩……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精緻,張張招牌有韻味,人人眉眼裡有深情。

  「我有兩樣東西給你。」等笛聲止了,李驚濁說。

  柳息風好奇:「什麼?」

  「包在茶室裡。我去拿。」李驚濁再上來的時候,背著來時背的包。

  「你小心點。」柳息風扶了他一把,「要不下去看吧。屋頂上不方便。」

  「我剛才上來才想起,一定要在這裡看。摔不到。」李驚濁坐下來,從包裡取出一個本子。

  厚厚的國畫小品宣紙本,藍布封面上豎條空白處題著「拾朝」二字。

  「畫完了。」李驚濁把本子遞給柳息風,「你看看。」

  柳息風一頁頁翻過去,果然沒有一頁是空的。

  「這是一年大雨,路很難走,我和驚瀾回老家,那時我們都還走不穩,祖父就挑著一根扁擔,左右各一隻竹筐,把我和驚瀾放在筐裡挑回家。」雖然畫邊有小字簡要註釋,李驚濁還是一一向柳息風說明每幅畫的起源,「這是我小時候跟大人去附近人家拜年,在別人家表演背唐詩,背一首,別家的大人就獎我一顆橘子,那天走的時候我口袋裡、手裡都是橘子,可還是拿不下,最後是裝在帽子裡回的家。好笑吧。」

  「自那以後遠近鄰居一定都很怕你。小橘子精。」柳息風笑著,格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畫上那個帽子裡裝滿了橘子的小童,才往後翻。

  翻到最後一張宣紙時,柳息風發現那幅畫是本子的左右兩頁並在一起畫的,大約是因為那是一張鳥瞰圖,構成繁複,一張紙不夠,於是用了兩頁。

  看著看著,柳息風忽覺那畫上的景致分外眼熟。

  「這是……」他抬起眼,往前方一看——

  眼前的風景和畫上的一模一樣。

  「……這是太平鎮。」柳息風的目光在畫冊與現實中反覆地移動,不知看了多久,才說,「這麼像……這麼多細節,你是怎麼記住的?就憑我們當初躲曹森巖,在屋頂上的那一眼?」

  「也沒有那麼神。」李驚濁說,「後來我每次來鎮上,都會仔細看看。看多了,心裡就有了。」

  「你那麼忙,畫這些很費工夫。」柳息風把手中的本子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才說,「當初你畫這些,是為了幫我找感覺,其實現在……」

  「還有一樣東西。」李驚濁又從包裡取出很厚一摞稿紙,也交到柳息風手上,「現在你要寫。你還要繼續寫。」

  「怎麼繼續……」柳息風往稿紙上一看,不敢置信地一頁頁往後翻,「你——

  「你把《太平鎮》第二部的手稿全默下來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每天一點。」李驚濁說,「確實沒有時間一次性寫完。」

  柳息風怔怔地看著稿紙,失了言語。

  李驚濁說:「你不要想再把它毀了,我複印了很多份,我家所有人都看過了,余年也看過了。」

  柳息風一愣,說:「那他們——」

  「爺爺講,他看著那手稿,忽然就發現胸口的棉襖濕了。」李驚濁看著遠處的太平人間,「你重建了他已經失去的帶天井的宅子和童年、他尊敬的幾十年未能再見的父親和母親、他早已破碎的故夢和往日榮光。」

  北方移來幾片雲,起風了,柳息風頸邊的茶梅花瓣脫離了花蕊,纏著長髮一起,在風中飄了起來。

  花瓣飄啊飄,飄往遠處渺小的人群。

  「默寫《太平鎮》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個人世可能是個永不停轉的滾燙熔爐,一個人無論怎麼用力掙扎,都終將被熔去所有痕跡。絕大多數人都是螻蟻吧。可是,螻蟻不想被熔去的心情,竟不比王侯將相更少。」李驚濁從柳息風發中撿出一片花瓣,說,「你看,現在街上行走的人,現在坐在屋頂上的我,將來都會成為沒有故鄉的人,就像我的祖父。土地還是那塊土地,故人眉眼不再,往日風流不再。

  「我們追著時間奮力走了一生,最後終於變成一個過時的人。

  「朝陽難拾。

  「那時候,我和你一起坐在夕陽裡的屋頂,如果也能像今天一樣從背包裡拿出一本畫,一本書,便可為今天的太平鎮招一次魂。

  「所以,既然你也想過要寫,既然你也會忍不住要繼續寫,那就繼續寫吧。寫下去。不管你是因為什麼開始寫的,繼續寫下去。」

  手中那藍布本子與那摞稿紙重了起來,燙了起來,有如千斤烙鐵。

  柳息風把它們抱到懷裡,抱緊了,無言地點了點頭。

  傍晚已至,天越來越涼了,李驚濁從背包裡拿出一頂雪白的絨毛帽子,戴在柳息風頭上。

  柳息風吻了吻李驚濁的唇,說:「去取底片吧。我們快一點,在天黑前回家。」

  又至路口。

  四周田野裡一片空曠,作物已經被收割,土地等著新一年的到來。

  柳息風說:「這次我不去牽牛了。」

  李驚濁點點頭,說:「散步回去不錯。」

  柳息風說:「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去牽牛?」

  李驚濁說:「路這麼好走,當然不用牽牛。」

  「不對。」柳息風意味深長,「因為這次我腰上沒繫麻辣牛肉。」

  「什麼意思——」李驚濁猛然反應過來,耳根驀地紅了。

  柳息風還不放過他,說:「你看,今天我們要是同騎一牛,頂著你的可就——」

  「閉嘴。」李驚濁捏住柳息風的嘴唇,「你能不能安靜走路不講話?」

  柳息風點了點頭,李驚濁這才把他的嘴唇放開。

  「頂著你的可就是我寬闊的胸膛了。」柳息風以極快的速度說完後半句話,怕挨打,快步向前走去。

  「你——」李驚濁在後面又想氣又想笑,「你這個人……」

  「我這個人,如何?」柳息風晃了晃長髮,對李驚濁回眸一笑。

  「你這個人,最是可恨。」李驚濁說。

  「是我。」柳息風笑著點頭。

  「你這個人……」李驚濁看著柳息風,「也最讓我高興。」

  「我知道。」柳息風依舊笑著。

  「你這個人……」李驚濁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背,「讓我生氣,讓我難過,讓我失望,讓我咬牙切齒,讓我……」他抬起頭,「永不乏味。」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息風依舊笑著,「帝王許伴侶江山,巨富許伴侶金銀,老派許伴侶子女,癡子許伴侶永恆……我不許諾你這些。我許諾你一種有趣的生活。永不乏味,永不麻木,永遠波瀾壯闊。」

  兩人繼續向李家老屋走去。

  十二里路剛走完兩里,還剩十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