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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6章
六拾華蓋

  李驚濁站在閣樓窗戶的邊沿上,去拉柳息風的手。

  「這輩子我第一次做這種逃命的事,遇見醫鬧都沒上過房頂。」李驚濁接過柳息風的手,已經覺得安全,所以像是劫後餘生一般說了這句話,還笑了一下。

  沒想到柳息風的身體突然往後一倒!

  兩隻手驟然握緊,兩根手臂的每一寸肌肉都繃了起來,去抵抗那股向後倒的力。

  李驚濁一看,曹森巖竟然死死抓住了柳息風的頭髮梢,在往後拉。李驚濁怕拉痛了柳息風,可是又不敢鬆手,只能和曹森巖僵持著。

  曹森巖可不怕柳息風痛,他沒有東西可扶,一邊勉強站穩,一邊將柳息風往他那邊扯。

  遠處忽然響起了警笛聲,曹森巖罵了句娘,手上的力氣更大了:「柳息風,你要是還要臉,就別跑。」

  柳息風眼神好像恍惚了一下,手指微微一鬆。

  「你在想什麼?」李驚濁喝道,並緊緊地抓住柳息風的手腕。

  柳息風這才驚醒,眼神一定,忽然看見櫥窗邊掛著一把鐮刀。李驚濁也看見了,毫不遲疑,取下鐮刀遞過去。

  鐮刀很鈍,還生了銹,斷髮遠沒有想像得容易。

  曹森巖一見那把鐮刀,就怒笑道:「你還想殺人?」他是真怒,真恨,也是存心激柳息風。

  柳息風閉上眼,手一鬆,鐮刀摔在瓦片上,掉下屋頂。

  樓下的警察在警告曹森巖,叫他不要動。但是基層的民警沒有配槍,光是在下面口頭警告而不能鳴槍,對曹森巖這樣的人來說根本是耳旁風。他已經抓住柳息風的肩膀了,絕不能功虧一簣!

  喇叭裡的警告再次響起。

  曹森巖向下一看,他帶的人都已經被警察制服,在樓下蹲了一排。他不能放著他的人不管,可又捨不得到手的柳息風。就這一愣神,加之不久前一場大雨,屋頂的瓦都還沒有乾透,曹森巖腳下一滑,就要掉下去。

  柳息風迅速抓住曹森巖的胳膊,將他的身體穩住。

  曹森巖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柳息風救了,驚怒交加,胸中又有恨意,當即腦子發昏,朝柳息風的腹部重重打了一拳。

  他這一拳用了十分力,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打得兩個人都往後退了一步,柳息風身後是閣樓的窗沿和李驚濁的手,而曹森巖身後什麼也沒有。他只來得及伸手一抓,抓到柳息風罩衫的袖子。那罩衫薄得像紗一樣,哪經得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布料當即便分成兩段,曹森巖抓著一截袖子,摔了下去。

  李驚濁從後面緊緊抱著柳息風,驚魂未定。他的前胸抵在柳息風後背上,心跳得無比劇烈。

  柳息風朝下看了一眼,說:「你猜他摔成什麼樣了?」

  李驚濁看不見樓下,強行鎮定下來,想了一下,說:「兩三層樓,應該要不了命,可能骨折了。希望沒摔到頭和脊椎。」

  柳息風說:「警察在下面鋪了救生墊,他摔在墊子上。」

  李驚濁氣得罵:「柳息風!這個時候你還讓我猜?就不能直接說?」

  他把柳息風拉進窗戶裡,深呼吸幾下,說:「走,跟我下樓去把事情處理了。」

  柳息風站在閣樓裡,有點狼狽,他一隻袖子沒了,手臂露在外面,凌亂的長髮裡面夾了不少花瓣,花環只剩一點枝葉,光禿禿的,套在手腕上。

  李驚濁看了,說:「你在這裡等我吧。等他們走了,我上來找你。」

  柳息風理一下罩衫:「你不要攪進來。我的事。」

  李驚濁不喜歡聽他這麼講話:「都攪完了。你下去,背心男看見你,又要發瘋。他一說話,你腦子也不清醒。沒一個正常人。我去。」

  「兩個人都不要去——」門口傳來宗老闆的聲音,方才小張下樓去喊了她。

  「宗姨。」李驚濁說,「給你這裡添麻煩了。」

  柳息風也垂首,說:「不好意思。」

  「人情,就是互相添麻煩,不你麻煩我、我麻煩你,哪裡來的人情?」宗姨拍拍李驚濁的肩膀,又看柳息風,「一個喊我姨,一個喊我姐姐,這點小麻煩,還是該我來處理。警察是我叫來的,三輛警車,把曹森巖的人一起拉走,還我茶室清淨。你們都不要下去,閣樓裡坐兩分鐘,等人都走了,再下去吃口茶,定定神,不急著往回走。」

  宗姨忙著下去和警察打招呼,走了,小張還留在閣樓上多說了幾句:「放心,上面的警察局長是宗老闆的表哥,副市長是宗老闆的老同學。曹森巖鬧了這一次,沒有下一次的。」

  小張也走了,閣樓只剩兩人。

  閣樓裡放了一些儲存茶葉的冰櫃,李驚濁靠著一個櫃子坐下來,說:「柳息風,你是不是該有話跟我說?」

  柳息風靠著另一個櫃子,坐在他對面,說:「謝謝你。」

  李驚濁說:「還有呢?」

  柳息風說:「謝謝宗姐姐。」

  李驚濁:「……」這人,還真就叫上姐姐了。

  李驚濁:「沒了?」

  柳息風說:「沒了。」

  李驚濁不這麼認為。他們經歷了那麼有意思的一天,剛剛甚至算是小小地共歷了一次生死,可以說,在他眼裡,他們的關係已經從一起出來喫茶變成了另一種更親密的、可以有一點信任的關係。柳息風就算不講為什麼曹森巖拿著一張十一年前的照片來找他,也應該有許多別的可以講。可是現在,兩人相對而坐,柳息風除了一句「謝謝」,竟然就再沒話跟他說了?

  他站起來,坐到柳息風旁邊,又問了一次:「真的沒話跟我說?」

  他問完,等柳息風回答的時候,忍不住悄悄地撿掉柳息風頭髮上的花瓣。

  「驚濁小弟,你知道茶葉為什麼要放在冰櫃裡嗎?」柳息風說,「茶的保存,有幾個關鍵處,其中之一就是低溫——」

  「柳息風。」李驚濁打斷道,「你要是光講茶葉,那不如不講。」

  閣樓陷入了寂靜。

  柳息風問:「你要聽什麼?」

  李驚濁說:「你的事。真的事。」

  柳息風說:「我是個寫書的。」

  李驚濁說:「這我知道。」

  閣樓再次陷入了寂靜。

  李驚濁想了想,說:「柳息風,你不是喜歡聽故事嗎?我們公平一點,你講一樣,我講一樣,你用你的故事,換我的故事。我說的是,真正發生過的故事。我知道,只要你想編,一個故事張口就來,我也分不清真假,但是我不想你騙我。你可以比我說得少,我用十樣換你一樣也行,只有一點,你不能騙我。」

  柳息風不語。

  李驚濁盯著***的地板,說:「好,你說了你是寫書的。我來說我。我是個醫學生,學的臨床,研究生在心外,今年本來應該是碩士的最後一年,準備的碩士論文是要發在《Circulation》上的,臨畢業兩個月前,我的導師把論文送給了他合作的另一個教授,叫我重新選題寫碩士畢業論文。兩天之後,我跟一台導師主刀的手術,手術失敗,病人當場死亡。我接受不了,決定休學。」

  他說完有了一會兒,柳息風才問:「你有沒有——」

  「我沒有。」李驚濁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沒有因為心懷怨恨所以不配合導師的手術。」

  柳息風沉默了一下,說:「我是想問你,這麼難受,有沒有和心理醫生談過。」

  李驚濁沒有想到柳息風是問這個,反而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說。他在醫院,被問得最多的就是:你有沒有心懷怨恨?你有沒有對醫院、對導師有情緒?現在突然來了一個人,問他有沒有看過心理醫生,他沒回答過這種問題。

  柳息風見他不說話,就說:「看來輪到我了。我十五歲的時候跟一個朋友同遊長沙,恰逢少年宮一個少兒國畫展出,我沒有興趣,朋友硬拉著我去。本來只是隨便逛逛,沒想到見到一幅畫,公子世無雙,很驚艷。朋友也喜歡,又看我,又看畫,說我長大了就是畫上的樣子。我從那天開始留長髮,一留十四年。」

  李驚濁忽然想到上午在小喬粉店時,周郎說柳息風朋友多:「你這位朋友眼光犀利。你因為一句話,就留了十四年長髮,這位朋友不簡單。」

  柳息風沒有反駁:「也因為你的畫。沒想到今年能從你祖父手裡得到。」

  李驚濁想起曹森巖手上的照片:「你十八歲時頭髮已經留了三年,看照片,你頭髮長得不算快。」

  柳息風說:「高中不准留長髮,被抓到就要剪一次。」

  李驚濁說:「你十八歲還在上高中。」

  柳息風說:「高中畢業。」

  李驚濁說:「我十六歲高中畢業。」

  柳息風笑起來。

  李驚濁也覺得這種顯擺行為有些好笑,跟著笑起來。

  「正講得高興?」小張敲兩下門,推門進來,「他們都走了。閣樓陰暗,你們下去雅間聊吧。」

  李驚濁與柳息風隨小張下去,還坐到「趙佶」雅間。矮桌上的茶具、點心依舊,花也擺出來,這回還多添了一尊小香爐,小張說是宗老闆吩咐加的,熏香安神。

  但是講話的時機好像已經過了,明亮別緻的雅間反而不像陰暗狹小的閣樓那樣適合說出本不願說的故事。

  兩人也不是並肩而坐了,而是分坐在矮桌兩邊。

  李驚濁回想起方才兩人的交談,他似乎又是全盤托出,而柳息風對曹森巖的事仍然隻字未提,僅僅說起那幅他們都已經心照不宣的畫。畫被送到少年宮參展,仔細一算,其實也是他李驚濁已經知道的事。

  關於柳息風,他還有好多想知道的事,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再深問。

  吃完點心和茶,兩人下樓去。李驚濁抱著一大瓶花,柳息風去取放在門口晾乾的傘。

  宗姨說:「驚濁,我剛才跟你爸爸通了電話。他叫我照看你。你缺什麼東西,一個電話過來就是。想喫茶,不嫌遠就天天來吃。哦,」她突然想起來,「小張,去拿幾包新茶過來,小年輕怕還是不愛走路,不想走的時候就在家裡吃。」

  小張拿了茶來,宗姨平分兩半:「驚濁拿好,息風拿好。」

  柳息風幫李驚濁接了,兩人道謝,這才往家去。

  走完鎮上的水泥大路,小路果然因為今天的暴雨而泥濘,一下腳就要髒鞋。

  李驚濁停在路口,對柳息風說:「你的妙計在哪裡?」

  柳息風說:「你且等一等。」

  說罷,他便脫了鞋襪,只剩光腳。

  李驚濁目瞪口呆,這廝!

  「你不會是要我也脫了鞋,跟你一路赤腳走回家吧?這可有好幾里路。」李驚濁說。

  「不止,我問過,大約有十二里。」柳息風捲起褲腿到腳踝上,光腳走進泥裡,「我去去就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①

  又佔嘴上便宜!

  李驚濁還抱著花,擔心柳息風這般不靠譜的人就這麼一去不返:「前面都是田,可沒有地方給你買橘子。」

  柳息風頭也不回地說:「我不給你買橘子,我帶個別的回來。」

  李驚濁在原地等了半天,終於在柳息風方才消失的一棵樹下又看到了柳息風的身影。

  「你去幹什麼了這麼久——」李驚濁看到柳息風背後,話音戛然而止。

  柳息風竟然牽了一頭牛回來!

  他牽著牛到了路口,一派自在,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手帕,將牛背擦得乾乾淨淨,才對李驚濁說:「請。」

  李驚濁為難:「這,這怎麼上去?」他還沒騎過牛。

  柳息風說:「就這麼上去,難道,你要我抱?」

  「不。」李驚濁趕緊往前走了一步,去躲柳息風並沒有伸出的手,「不用了。」他把花放到水泥地上,費力爬上了牛背。

  柳息風說:「往前坐一點,我也要坐。」

  李驚濁前後看看:「你也要坐?」

  柳息風說:「我為你牽牛回來,你竟然想讓我一個人走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驚濁趕忙往前移了一些。

  柳息風把花遞給李驚濁,又把自己的鞋子掛在牛脖子的一邊,幾包茶葉掛在牛脖子的另一邊,這才拿著傘上了牛背,坐在李驚濁身後。

  柳息風剛坐下,又往前擠了擠,李驚濁不自在地說:「你貼這麼近幹什麼?」

  柳息風嘆了一聲:「驚濁小弟,牛背只有這麼大點地方,你還想讓我坐到空中去嗎?況且,我還要牽繩。」他伸長了手,拉起韁繩,還順了順牛後頸,「辛苦了。」

  說罷,他又拍了拍牛屁股:「走著——」

  牛慢悠悠地在小道上走著,柳息風東看看,西瞧瞧,怡然自得。走了一會兒,他問:「驚濁小弟,你會吹笛嗎?」

  李驚濁說:「不會。」

  柳息風說:「下次我教你,在牛背上,應該吹笛。那這次,不如你唱支歌吧,唱歌總是會的。哎,對了,這是楚地,有沒有荊楚民歌唱來聽聽?」

  李驚濁說:「沒有,你非要聽,只有《離騷》還能勉強背背。」

  柳息風說:「我要聽小曲。」

  李驚濁說:「那沒有。」

  柳息風說:「那我給你唱吧。」

  李驚濁心說:怕是你一早就想唱歌,只是不好意思開口。不對,他轉念一想,柳息風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什麼都好意思,好意思極了。

  正是傍晚落日時分,遠遠近近坐落山腰田間的房子都是一片炊煙,戶戶人家在熱飯熱茶中迎來夜幕。

  柳息風想了想,唱道:「黑了黑了多早就黑了,白扇把呀把門敲,小幺妹,喂,喂,你的知心人來了喂——」②

  他唱到「把門敲」時,還在牛背邊敲了兩下,又學女聲唱:「小情哥,喂——」

  李驚濁聽到「小情哥」,耳朵一熱,不自在地動了動,這一動,他卻覺得後腰連著坐骨那裡,有一塊又大又硬的東西在頂著。

  他故意往前挪了挪,但那塊東西又跟著頂了上來。

  柳息風仍然在唱著,像是一點兒自覺也沒有,李驚濁不知道是該問一句,還是該裝不知道。

  終於,他被頂得面紅耳赤,忍無可忍,回過頭去,朝柳息風說:「你退後一點。」

  柳息風不解:「怎麼了?我唱得不難聽吧?」

  李驚濁咬牙:「你幹了什麼,自己不知道?」

  柳息風說:「我幹什麼了?」

  李驚濁羞憤地往下看一眼,其實兩人坐得太近,他只能看見柳息風的胸口,並看不到更下面,但是他覺得這一個往下的眼神就是明示了:「你說幹什麼?」

  柳息風一臉莫名其妙,索性勒了韁繩:「你發的什麼邪火?」

  李驚濁聽到「邪火」二字,臉更燙了:「你才在發邪火。」

  柳息風說:「你到底在鬧什麼?還回不回家?」

  李驚濁實在說不出口什麼「你那裡頂著我」之類的話,憤而跳下牛背,說:「我走路回去。」

  柳息風面色一變,也像是生氣了:「你無緣無故到底在發什麼脾氣?」

  李驚濁不搭理他,一個人抱著花往前走。

  柳息風乾脆也從牛背上下來,拉住李驚濁:「到底怎麼了?」

  李驚濁憤憤向柳息風下腹一看,柳息風也往下一看,褲子平平整整,什麼都沒有。

  李驚濁懷疑地仔細一看,發現柳息風腰間掛著什麼東西,隱在罩衫底下。他虎著臉,指一下那包東西,問:「那是什麼?」

  柳息風拿起掛在腰間的東西,說:「上午買的麻辣牛肉啊。剛才你帶我去屋頂的時候我怕不方便拿,就繫在腰帶上了。」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朱自清《背影》,原文如下: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②出自沔陽民歌《摳欠門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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