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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0章
二十拾預言

  柳息風看著自己的手稿,一字一句念道:「對門山上一棟黃色的兩層房子,門前有一條白色的中華田園犬,有時還有兩隻叫雞。」

  李驚濁盯著柳息風,說:「這就是呂大夫的住址?」

  柳息風說:「他跟我講的。一字不差。我只將土狗改作中華田園犬。」

  李驚濁忍笑,說:「好吧。我去對門山上,找一棟兩層的黃房子,如果看見門前有一條白狗兩隻公雞,就進去。是這樣吧?」

  柳息風說:「是這樣。」

  李驚濁說:「那我去了。」

  柳息風說:「我也一起。」

  李驚濁說:「你把我當故事,跟著我有意思,是吧。」

  柳息風說:「片刻不離。」

  李驚濁低頭一笑,伸出手,讓柳息風牽上。

  黃屋子前正熏著艾葉,一位乾瘦老人赤著腳,上身一件洗得幾乎透明的薄白背心,下身一條黑色棉綢長褲,坐在椅子上看書。

  李驚濁定睛一看,發現那書是本《周公解夢》,便很無語。他低聲問柳息風:「這真是呂大夫?」

  柳息風點頭:「如假包換。說起來,他還給我看過手相。沒想到他還會解夢。」

  李驚濁說:「手相如何?」

  柳息風說:「文曲星君再世。時運上佳,則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時運不濟,則如我祖上那位,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①

  李驚濁低笑:「少貧。」

  柳息風說:「我講實話。等下你讓他給你看一看,說不定看出你華佗再世。時運上佳,則為關公刮骨;時運不濟,則遇到頭痛的曹操。」

  李驚濁說:「我看你倒比呂大夫更會看相。」

  「哪個叫我?」呂大夫抬起頭,將老花鏡往下一拉,放在鼻尖上,去看李驚濁和柳息風。

  李驚濁說:「呂大夫,打擾。我來問一件事。」

  呂大夫說:「問姻緣,問仕途,還是問這個?」呂大夫搓搓大拇指和食指。

  李驚濁說:「我來問王四爹的病。」

  呂大夫失了興趣,低下頭去繼續看書:「我不跟你講其他人的病。這叫做隱私。隱私,懂不懂?」

  李驚濁說:「他有糖尿病,再不治就晚了。」

  呂大夫說:「你是他什麼人?」

  李驚濁說:「勉強算鄰居。」

  呂大夫說:「鄰居,你管他那麼多?」

  李驚濁說:「那是要命的事。」

  呂大夫盯著他,把書放下,拿起地上一根煙桿,敲了敲,說:「你是醫生?」

  李驚濁說:「醫學生。」

  呂大夫說:「你過來,讓我看看手相。」

  李驚濁說:「我不信這個。」

  呂大夫說:「那你就不要站在我家門口。嘯天②,趕他。」

  白狗狂吠起來,卻被繩子拴著只能在有限半徑內打圈。

  李驚濁想了想,說:「我讓你看手相,你就要去告訴王四爹,他馬上要去醫院看病。」

  呂大夫攤開手,說:「手拿來。」

  李驚濁把手遞過去。呂大夫的手枯瘦如雞爪,狠狠地抓著他的手指,不斷往後扳,渾濁的眼睛盯著發白的手掌心半天,說:「真的是醫生。」

  李驚濁心想:裝神弄鬼。但表面上還是由著他看相。

  呂大夫的雞爪手更加用力,幾乎要將李驚濁的手指掰斷:「你殺過人。有病人死在你手裡。」

  「你亂說什麼?」李驚濁猛地一抽手,呂大夫的指甲在他手上留下幾道血印子。

  呂大夫對著李驚濁桀桀怪笑道:「你的報應要來了。七月半,中元節,鬼門開,就是報應的時候。」

  柳息風將呂大夫推開,把李驚濁攬到自己身後,說:「不要信他講的。」

  李驚濁甩了甩手,說:「我沒有信。」說罷,他看向呂大夫,「我給你看了手相,你也要去跟王四爹去說實話。」

  呂大夫盯著李驚濁,說:「你收了錢吧。」

  李驚濁說:「什麼?」

  呂大夫說:「病人給了你們好多錢,還是死了吧。」

  李驚濁的拳頭捏緊了。柳息風說:「你先下山去。我來講。」

  李驚濁壓下心中驚怒,沉聲說:「不要跟他講了。講不通。」

  柳息風說:「世界上沒有講不通的人。」

  李驚濁不講話了。他想,這種人,神棍一個,怎麼講?

  只見柳息風拿出一個錢夾,抽出兩百塊錢放在呂大夫面前。

  李驚濁難以置信:「柳息風,你這也叫講通?」

  柳息風點點頭,坦然道:「是啊。不同的人,不同講法。」

  呂大夫斜睨一眼那兩百塊錢,又看一眼柳息風的錢夾,拿起他的《周公解夢》,翹著腳繼續看起來,邊看邊抽那桿煙,抽得彷彿騰雲駕霧,立時就要升天。

  李驚濁說:「你看,還是講不通。」

  柳息風笑笑,不講話,打開錢夾,一張一張地往外拿鈔票,整整齊齊地疊上去,眼看著兩百塊變成了三百塊、四百塊、五百塊……呂大夫似乎還是不為所動。

  疊到一千塊的時候,柳息風看呂大夫一眼,便開始往回拿。

  一千變成九百,九百變成八百,八百變成七百……那疊錢越來越薄,眼看就要被拿光了。

  呂大夫神色大變,突然把煙桿一扔,護食似的去搶剩下的幾百塊錢:「你,你怎麼還往回拿?這是我的錢。」

  柳息風用笛子按住那疊錢,幾張鈔票紋絲不動,如果呂大夫再扯,錢就要撕成碎片。

  呂大夫早將那些錢當自己的錢而不是別人的錢,於是他的心揪起來,不敢拉扯了。他看著柳息風,驚疑不定,他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半是土財主半是老流氓的做派。

  柳息風說:「呂大夫願意去王家走一趟了嗎?」

  呂大夫說:「明朝去。笛子鬆開。」

  柳息風說:「剛才的話,收回去。」

  呂大夫說:「什麼話?」

  柳息風說:「手相。」

  呂大夫看一眼李驚濁,又桀桀笑起來:「我講的是真的。」

  柳息風從笛子下抽走一張鈔票。

  呂大夫笑不出來了,但嘴上仍固執道:「講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去。」

  柳息風從笛子下抽走兩張鈔票。

  「好好好,收回去,全數收回去。」呂大夫心疼極了。他自認為不是貪財的人,他不愛別人的錢,可是他很節儉,他極珍惜自己的錢,他的錢就像他的肉一樣,都很少。柳息風掏錢的時候,他並不為所動,可是當柳息風把錢往回拿的時候,他就感覺柳息風在割他本來就很少的肉了。

  柳息風說:「重新講一遍。」

  呂大夫說:「他神醫再世,無論時運好壞,都要懸壺濟世,名垂青史。這總夠了吧?」

  柳息風說:「再講兩句好聽的。」

  李驚濁說:「夠了。我們走吧。我本來也不信。」

  柳息風這才將笛子移開。兩人告辭下山。

  下山的時候,李驚濁回想著柳息風的做派,腦袋裡冒出余年的話:不文明。當然,比起動武,柳息風的行為已經文明很多,但是好像這行為卻比動武更讓李驚濁心裡不舒服。可柳息風畢竟是在幫他解決問題,雖然方法實在……

  「你看我不順眼。」柳息風忽然說。

  李驚濁回過神,怕柳息風不高興,說:「也沒有。就是覺得……我不知道怎麼說。這樣給他錢,他以後不是更猖獗?」

  柳息風說:「我以為你要當醫生。」

  李驚濁不明所以:「我是要當醫生。」

  柳息風說:「你這個想法,是要當聖人。」

  李驚濁說:「我沒有。」

  柳息風說:「你治得了心臟,還治得了人心嗎?把所有人都治成同一套價值觀你就高興了。」

  李驚濁說:「我講不過你。如果哪天講得過你了,就是我該棄醫從文的時候。」

  柳息風笑起來:「你還是做醫生吧。我不喜歡同行。」

  李驚濁也笑起來,說:「文人相輕。」又說,「那我不做文人,我只做醫生。我來治心臟,你來治人心。」

  柳息風笑他:「肉麻。」

  李驚濁說:「我講真的。」

  柳息風沉默一下,說:「我也治不了人心。」

  李驚濁正色起來,認真道:「我看過你的書,我知道,你可以。真的。」

  週一開水渠那天,柳息風一早來敲李驚濁的門,說要一起去看。

  李驚濁說:「我大概等不到開渠。十點有泰拳課,我等下就要走。」

  柳息風失望道:「好吧。」

  李驚濁說:「想吃什麼?我帶回來。」

  柳息風說:「小缽子蒸菜,要有辣椒蒸茄子、芋頭蒸排骨、芙蓉蒸蛋、豆豉蒸香乾……還要小缽子蒸米飯,小缽子甜酒。」

  李驚濁說:「小缽子是店裡的,怎麼帶得回來?」

  柳息風說:「你想辦法。」

  李驚濁說:「好。還要什麼?」

  柳息風說:「星星月亮。」

  李驚濁就笑:「我盡力。」

  柳息風想起什麼,說:「對了,你見到我的髮帶了嗎?」

  李驚濁說:「什麼髮帶?」

  柳息風說:「一條暗紅色繡花的。上次好像落在你這裡了。」

  李驚濁若無其事道:「有嗎?我沒有看見。」

  柳息風想了想,說:「怪了。不是你這裡,還能落在哪裡……」

  李驚濁說:「不知道。我留意一下,如果看見了就幫你收著。」

  待他到了泰拳館,換好衣服,然後便從包裡取出一根暗紅色繡花髮帶。他把玩那髮帶一陣,笑了半天,才將它當做止汗頭帶繫在額頭上。

  這天的泰拳課和往常一樣,先練體能再練動作。一次課消耗很大,每次上完課都是李驚濁最疲憊的時候,但是卻帶著運動過後的好心情。上完課,沖澡換衣服,順便將汗濕的髮帶洗乾淨,繫在單肩包的背帶上,等他走出拳館的門,街上的夏風便會將髮帶很快吹乾。

  正午的白日和平時一樣烈,空氣濕熱,四周散發著各種街邊食物和行道樹的味道,李驚濁戴上耳機,放一首吉他版的《Summer》。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百年孤獨》的經典開頭,而自己在心裡仿寫了一遍:多年以後,面對一成不變的生活,李驚濁醫生將會回想起上完泰拳課以後包上繫著柳息風的暗紅色繡花髮帶的那個遙遠的中午。

  他想著,就笑起來,覺得這一定是受了柳息風的影響。

  走到柳息風要的小缽子蒸菜館,李驚濁與老闆娘商量半天,租下十個小缽子,打包各色菜餚回去。老闆娘見他做派,打趣說:「小帥哥是第二位租小缽子回去的。也想得出來。」

  李驚濁說:「第一位,是不是長頭髮,桃花面孔,講起話來比唱歌還要好聽?」

  老闆娘驚訝道:「你怎麼曉得?就是他。柳郎好久不來,對門施姐、林姨都講想他。」

  李驚濁心裡大罵柳息風一通,嘴上講:「老闆娘不曉得,柳郎回去結婚了。」

  老闆娘更為訝然:「什麼?怪不得柳郎這麼久不來,原來是家裡有人管著了。」

  李驚濁故意說:「是啊,柳郎懼內,天天在家裡做家務。」

  老闆娘邊笑邊搖頭:「我道柳郎最風流,原來怕老婆。真是看不出來。」又說,「小帥哥也怕老婆吧?要不怎麼如此不嫌麻煩,打包這麼多東西自己提回去?給小帥哥做媳婦哦,有福氣,真的舒服。」

  李驚濁臉熱,再不講話,等飯菜備好,戴上耳機,拎了飯菜便趕緊離開。

  他轉身的一刻,旁邊麵館幾個正在吃麵的男人將筷子一放,跟了上去。麵館老闆說:「才吃了兩口就不吃啦,不合口味還是怎麼回事?」

  走在最後的男人拿出鈔票,說:「我們趕時間。浪費老闆的心思,不好意思。」說完便也跟上去。

  而提著飯菜的李驚濁耳中還是吉他淺淺彈撥的旋律,滿目的街景也在琴弦聲中變成了工筆畫,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精緻,張張招牌有韻味,來來去去的行人,人人眉眼裡有深情。

  作者有話說:

  ①分別出自孟郊《登科後》;柳永《雨霖鈴》。②嘯天,一隻咬過呂洞賓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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