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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2章
二十二拾鰱魚

  李驚濁從浴室幾步跑到備茶室,也不見柳息風,而只見桌子上放著茶具,他一摸茶壺,還是燙的。外面又傳來人聲,他趕忙出門,只見王四爹帶著兩個人過來,柳息風好好的,站在外面同來人講話。

  李驚濁一顆心落了下來。

  「哎,洗完澡啦。」王四爹看見李驚濁出來,便趕緊說。他一臉笑瞇瞇,眼角唇角的老褶子全部擠在一起,似乎渾然不記得幾天前才拿掃把將李驚濁打走。

  李驚濁走到柳息風身邊,問:「怎麼回事?」

  柳息風說:「呂大夫跟王四爹講了,從前是他看走眼,王四爹的病,還是你看得準,一語說中。王四爹說,你讓他撿回一隻腳,他特地來謝你。」他說著,突然注意到李驚濁沒穿上衣,眼睛往下瞄了瞄,說,「原來你還有腹肌。」

  李驚濁連忙拿毛巾將自己一遮,可遮了又自覺這動作太多餘,欲蓋彌彰,不過是上身,有什麼看不得?他掩飾般說:「有什麼好看?人人都有腹肌。」雖這麼說,他又希望柳息風能喜歡他的腹肌,甚至希望柳息風忍不住來摸一摸。想到這裡,他便將毛巾拿開,可再一想到自己的身體要迎接柳息風的目光,甚至評判,他的耳根就紅起來。

  王四爹一看李驚濁只顧著和柳息風講話,而沒有搭理他,他為顯親近,也跟李驚濁打趣道:「又不是大姑娘。遮遮掩掩做什麼?臉還通紅哩。」

  李驚濁臉一板,不容他人也像柳息風一般開他玩笑,只正色問王四爹:「去過醫院了?情況怎麼樣?」

  王四爹說:「去了鎮中心醫院,說要住院。再晚去,腳趾頭就沒有了!唉!我以前只信呂大夫,不信小李大夫,沒想到呂大夫跟我講,小李大夫的醫術要高明得多,想要多活兩年,就要聽小李大夫的話。英雄出少年,我糊塗,我糊塗……本來今天就要住院,但是我想,不能不記得小李大夫的恩情,所以先來多謝小李大夫。希望小李大夫以後也多照應。我專門帶了幾斤自己魚塘的魚,新鮮得很,你試試味道。大毛二毛。」

  還不等李驚濁拒絕,王四爹兩個年輕力壯的兒子便卸下肩頭的兩個水桶,當在自己家一樣衝進李驚濁家的廚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魚放到碗櫃邊上。

  李驚濁微微皺眉,雖沒有阻攔他們的動作,卻跟進了廚房,分兩次把四個桶全部重新拿出來,放在三人面前。

  王四爹三人看著桶,面色訕訕。

  李驚濁客氣拒絕道:「我不能收東西。請拿回去吧。」

  柳息風眼巴巴地瞅著桶裡的魚,說:「可是我想吃紅燒魚塊。」

  王四爹和他的兩個兒子藉機說:「是是是,這隻桶裡面是自己家的鰱魚,做紅燒魚塊是最好的。」又說,「不錯,香煎也很好的,或者糟溜,那真的叫一個脆生。」

  柳息風附和道:「是。最好是以滾油淋一遍切碎的蔥蒜辣椒,再佐以少量黃酒和香醋,然後朝魚肉上一澆,嘖嘖……」

  王四爹奉承:「哎呀,這位先生真的是會吃。美食大家,美食大家。」

  李驚濁見他們一唱一和,這魚竟是不能不收了。他對柳息風說:「你要吃,自己拿去,不要放在我這裡。」

  王四爹不滿了,抱怨說:「小李大夫怎麼這麼冷冰冰的,不講人情。你要知道,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哩。現在送你兩條魚,你還吃不得了?你講一講,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直接講,我馬上走。」他嘴上這樣說,手上的枴杖和腳卻動也沒有動一下,連假裝要走的樣子也不做。

  李驚濁不講話。

  幾人又看柳息風。柳息風打圓場說:「我拿去。我做給他吃,一樣的。」

  王四爹三人這才心滿意足地告辭。

  李驚濁不想當別人的面駁斥柳息風,等人走了,才對柳息風說:「我不吃。你不要替我收這種東西。平白壞了我的規矩。」

  柳息風說:「什麼規矩?幾條魚而已,又不是給你手術紅包。」

  李驚濁說:「都是一樣的。本來是件好事,收了他的東西,事情就全變了味。我告訴他病情,不是因為缺幾條魚吃。」

  柳息風說:「那你覺得我是因為缺幾條魚吃?」

  李驚濁不講話。

  柳息風說:「李驚濁,你這個人,就是不喜歡給人台階下。」

  李驚濁說:「今天我不收這幾條魚,你就把我這個人定了性了,是吧。」

  柳息風說:「王四爹錯怪你,前幾天還差點打了你,現在他不送你點東西,心裡過不去,你看不出來嗎?」

  李驚濁說:「我看得出來。但是我自私。我情願他心裡過不去,也不願我自己心裡過不去。他要打我,是他的污點,我收了東西,就是我的污點。我情願污點在別人身上。」

  柳息風嘆了口氣,說:「你這個人。」

  頭髮上的水滴在背上,風吹過去有點冷,李驚濁想起自己衣服都沒穿就跑出來,就是因為擔心眼前這人,可這人倒好,不僅要收禮,還教訓他不會做人,他想想就覺得來氣。他拿著毛巾一邊擦還在滴水的頭髮,一邊轉身往屋子裡走,一時不想搭理柳息風。

  柳息風跟在他身後,說:「哎,你——我馬上把魚還回去。」

  李驚濁轉過身,不講話。

  柳息風提起桶子,說:「今天不把這四桶魚還回去,只怕六十年以後你還要念叨我替你收受賄賂。」

  李驚濁低頭笑起來,說:「我陪你去。」他生柳息風的氣根本生不了多久,柳息風一句話,他便全好了。

  兩人提著水桶往王家而去。

  腳步聲小了。

  西牆外,忽然探出一個頭來,盯著兩人的背影一陣,頭又縮回去。

  「巖哥真是厲害,上次只在茶室跟這個小醫生打過一次照面,後來又只在泰拳館門口看見一張照片,跟著一路就找到這裡來了。但是,柳息風一直跟這個小醫生在一起,怎麼辦?連他一起綁了?不過……這一片住的人少說也有十幾戶,今天就差點撞上那個老頭子和他的兩個崽,就這麼進去,萬一給人看見……」

  「今天也就來踩個點,急什麼?我長了教訓,不要急,慢慢來。不怕弄他不到手。」曹森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在手心掂了掂,然後便用石頭尖在李家西牆牆角不起眼處劃了一個叉,「小醫生不要動,他家裡不知道是什麼背景。而且他跟我無怨無仇,我曹森巖不做傷及無辜的事。我早打聽清楚,一三五上午,小醫生都不在,總會讓我找到沒人的時候。」

  其他幾人聽了,點頭稱是。

  曹森巖又說:「傢伙帶了吧。」

  一個小弟點點頭,掏出一根錘子。

  曹森巖咧開嘴,笑了:「到時候,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全部敲斷,看他還拿什麼來寫字。還有書呢?也帶了吧。」

  「都在裡面,重得很。」另一個小弟在一個大箱子上踢了一腳,箱子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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