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拾六床
週三那日,柳息風本想要李驚濁陪他去看這一片的土地廟,可李驚濁又要上泰拳課。柳息風便說:「那我去看你上泰拳課。」
李驚濁說:「沒什麼好看。」他擔心木教練在柳息風面前把他打太慘。
柳息風說:「我要去。」
李驚濁說:「你什麼都要看。到底有什麼好看?你小說的第二部,開始寫了沒有?不要又讓編輯催稿。」
柳息風說:「我在寫。」
李驚濁說:「講好你不去鎮上的。」
柳息風說:「那好吧。」
李驚濁說:「你在家認真寫作,等我回來。」
柳息風說:「你把我說得像留守兒童。總叫我在家裡認真寫作業。」
李驚濁聯想一下,就想笑,笑著笑著又想起自己前兩天還把柳息風說成妻管嚴,頓時就有些心虛:「你不像留守兒童。你在家等我,我回來給你畫畫。我這幾天又想起小時候的幾件事,已經記在便條上,到時候都畫給你看。」
柳息風高興起來,先是拉起李驚濁的手,又突然一合掌,看著李驚濁的眼睛,期待道:「我搬來你家吧。這樣你畫到多晚,我就可以看到多晚了。」
李驚濁不是個喜歡缺勤的人。但是他聽完柳息風的話,便想也沒想就打了個電話給拳館前台,說今天要請假。
前台小姐最是記得他,還在電話裡問:「是不是生病了?」
李驚濁頓了一下,說:「沒有。今天要幫朋友搬家。」
前台小姐說:「哦哦,朋友搬家呀。」
等他掛了電話,柳息風正在旁邊斜眼看他:「讓你陪我去土地廟,你便講要去上泰拳課,說要去你家住,你便捨得不去學泰拳,而要來幫我搬家了?」
李驚濁無法反駁,只好承認:「嗯。」
柳息風心生疑竇:「你是不是想著,等我搬到你家,你便好來偷我的——」
「柳息風!」李驚濁窘道,「你不要說了。」說罷也不敢看柳息風的臉,轉身便朝陳宅走,「我去幫你搬東西。」
柳息風跟在他身後,說:「你走這麼急做什麼?」
李驚濁腳步一頓,說:「我沒有急。」
柳息風說:「那便過兩天再搬吧。正好讓我收拾一下。」
李驚濁轉過頭,恨恨說:「我急了。急得要命。你滿意了?」
柳息風一臉無辜,說:「那就今天搬。我沒有什麼想法。」
走進柳息風的住處,李驚濁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東西。別人租一棟樓,是為了住得寬敞,柳息風租一棟樓,完全是因為他真的有一棟樓的東西要安置。
李驚濁說:「我想起來,你還沒請我進去看過。這是第一次。」
柳息風說:「東西放得亂,不好請人進來。」
李驚濁環顧四周,覺得眼前之景絕不是「放得亂」可以形容。偌大的堂屋,全部堆滿了書,沒有書架,只有地毯,書直接從地毯上往上摞,一直摞到李驚濁抬手才能夠到的高度。這樣的書柱大約有三十來個,人走在裡面,就像在走迷宮。
李驚濁隨便看一列書脊,發現一連十來本全在講色彩理論,轉頭,再隨便看一列,全是藝術史。正當他想像著柳息風品味如何高雅之時,隨手又撿一本出來翻看,好嘛,髒話辭典也有,分門別類,介紹詳盡,從小癟三到娘希匹一樣不缺。
出了堂屋,往臥室走,李驚濁原本以為柳息風的衣櫃就是他曾在窗外隱約看到的那一個,沒想到那只是他主臥中常用衣物的衣櫃。陳宅一樓有兩個臥室,二樓有四個臥室,這六個臥室中的所有衣櫃都放滿了柳息風的衣物與首飾。
衣服多,李驚濁尚可理解,雖然他以前不覺得男人需要那麼多衣服,但是柳息風在他心裡不是普通男人,柳息風是個美人,美人擁有很多衣服,是正常的,何況余年也曾說過,柳息風愛打扮。李驚濁難以理解的是,柳息風有六張床。陳宅的六個臥室,沒有一個臥室的床是空的,每一張床上都有床墊、床單、枕頭、被子、被套,而且這一系列床上用品每件都做工精緻,沒有兩樣是重複的。
李驚濁想到柳息風朋友眾多,想到余年也曾在這房子裡過夜,六張床……四捨五入,便也是三宮六院了!
想到此處,李驚濁當即便吃了一口老醋,對柳息風說:「除了隨便請人進門喫茶,你還隨便請人進門過夜?」
柳息風詫異道:「你在想什麼?」
李驚濁說:「余年睡哪一張床?」
柳息風說:「他睡一樓的沙發。」
李驚濁說:「你家有六張床。」
柳息風說:「是。」
李驚濁說:「你家有六張床,你卻讓余編輯睡沙發?」
柳息風說:「那六張都是我的床。不是給他的。」
李驚濁不解:「什麼意思?」
柳息風說:「我有六條髮帶,你不講什麼。怎麼我有六張床,你倒奇怪起來?」
李驚濁說:「六條髮帶和六張床,是一回事嗎?」
柳息風說:「我要換著睡。」
李驚濁聽了,忍不住說:「床上的人,你也要換著睡嗎?」
柳息風說:「李驚濁,你吃余年的醋,我向你解釋了,你問六張床用來做什麼,我告訴你都是我自己睡。就這樣,你還要跟我過不去?」
李驚濁一聽,是自己理虧,便說:「我沒有跟你過不去。我就是……」
「就是什麼?」柳息風說,「講清楚。」
李驚濁低聲道:「沒有什麼。六張床就六張床吧。」又不是六個小妾,對吧。
柳息風說:「你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
李驚濁說:「沒有了。」
畢竟六張床就是極限了吧,還會有更誇張的事嗎?李驚濁沒想到,還真的有。在柳息風的書房,有一個櫃子裝鋼筆,一個櫃子裝墨水,六個矮櫃裝不同質地的紙,八個櫃子裝其他各色文具,還有一個架子上立著二十四盞不同風格的檯燈。郵票冊子、舊唱片、磁帶也不用說,又各佔一個架子。其他地方的雜物更多,比如李驚濁知道的,四把油紙傘,或者李驚濁不知道的,四把黑色長柄傘,四把格子折疊傘,四把透明傘,四把防紫外線遮陽傘。
李驚濁想了想,說:「柳息風。我問你。」
柳息風說:「什麼?」
李驚濁說:「繼續看下去,我不會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吧?」
柳息風說:「你想說什麼?」
李驚濁說:「你的收集癖,只限於一般的物品吧。」
柳息風說:「不然還能是什麼?」
李驚濁心說:我怎麼知道?一個要睡六張床的男人,床板翻起來每張床下面都藏著一個前任也不是不可能。
李驚濁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再看柳息風竟然也覺得詭異了起來。雜物間的光線並不好,柳息風的面容看起來有點陰鬱。
「其實……」柳息風靠近李驚濁,以一種低沉的聲調說,「我收集了一種不為人知的東西……」
李驚濁說:「你不要騙我。騙不到我的。」
柳息風說:「那邊,還有六個櫃子,每個都比人高。」
李驚濁說:「哦。」比人高?難道裡面裝了人?不可能吧。
柳息風說:「你猜猜裡面站了什麼?」
李驚濁說:「我不猜。」為什麼會用「站」這個字?什麼東西會「站」在櫃子裡?
柳息風說:「我要打開櫃子了。」
李驚濁說:「你開。不要裝神弄鬼。」
柳息風走過去,將櫃門一拉,李驚濁睜大眼,裡面真的站著一個——
人型盔甲。還配著刀。頭盔上的,似乎是角。
柳息風得意道:「怎麼樣?」
李驚濁大為驚訝:「這不是博物館裡才能見到的那種……」
「日本江戶時期的,當世具足。」柳息風將所有櫃門一一拉開,「還有中國的,宋步人甲。這副,神聖羅馬帝國時期的,馬克西米利安式盔甲。這副,文藝復興式的。還有,羅馬時期的,鱗甲。」
李驚濁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對盔甲沒有研究,看著眼前這些,他第一次生出一種感覺:也許他養不起柳息風。
「這都是……文物嗎?」李驚濁遲疑道。
柳息風笑起來:「怎麼可能?這些都是複製品。還放大了一些,以前的人比較矮,這是按現在人的比例做的。你倒想得美。這些要是文物,我說不定已經在牢裡了。」
李驚濁放下心來,那他以後應該能養得起柳息風了。
柳息風又說:「如果我在牢裡,你怎麼辦?」
李驚濁說:「沒有可能的事。」
柳息風說:「想像一下。」
李驚濁說:「這有什麼可想像的?我不想。」
柳息風說:「那我想像一下。你要是在牢裡——」
李驚濁說:「我為什麼會在牢裡?」
柳息風說:「偷別人衣物穿戴。」
李驚濁忍無可忍:「柳息風,你閉嘴。」
柳息風說:「那你想想,如果我在牢裡——」
李驚濁煩得不行,索性說:「你要是在牢裡,我就去做獄醫,可以吧。」
柳息風驚喜道:「然後讓我保外就醫嗎?還是幫我假死越獄?」
「做什麼美夢。」李驚濁果斷道,「那時我便給你開一張梅毒證明,斷了你想邀請其他牢友一同過夜的念想。」
柳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