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拾朝》第18章
十八拾戰場

  李驚濁買了一本很厚的國畫小品宣紙本,藍布封面,豎條空白處上題兩個字:拾朝。

  這是緣於那天看山泉時,柳息風告訴他如何找感覺:成年的靈感要去童年和少年裡找。李驚濁聯想起大先生寫《朝花夕拾》,便給這個本子取名《拾朝》,偶爾想到童年在老家、在太平鎮的情景便畫下來,再加一點文字簡介,算作一本介紹風土人情的小書,供柳息風看。柳息風要是對哪一頁特別上了心,李驚濁便再帶他去尋、再為他細講。

  從前李驚濁很少想童年的事,現在因為柳息風的需要,他便仔細回憶起來。

  這日下午,他和以前一樣坐在書房畫畫。柳息風平日總這個時候來找他,搬把椅子端杯茶坐在旁邊,一邊看他畫,一邊問東問西。這次卻不知為什麼沒有來。昨日柳息風就說過,今日並不一起吃中飯,可現在早過了中飯的鐘。

  李驚濁畫完一幅幾個小童拿竹竿打橘子的小畫,放了筆,柳息風還是不見蹤影。李驚濁有點想去陳宅找,心裡又罵自己:昨天不是才見過?且繼續畫你的畫吧。不過人總是不便責怪自己,所以他想著想著,就怪到了柳息風頭上。這一怪,他便翻了一頁紙,提筆細細畫了一張人體解剖圖來,那圖上心肺脾胃肝腸一應俱全,還上了極逼真的顏色。

  他一邊等著畫晾乾,一邊想像著等一下柳息風翻到這一頁時的意外表情,於是小小得意起來。這大概就是李驚濁能想到的給柳息風的缺席最嚴重的懲罰了。

  快晚飯時,他拿著畫本去陳宅,卻不見柳息風。等了快一個鐘頭,才看見柳息風拿著一個厚紙包遠遠從南邊走來。

  李驚濁迎上去,問:「你去哪裡了?」

  柳息風說:「寄稿。」

  李驚濁說:「你去鎮上了?怎麼不等郵差來?或者叫我一聲,我去就好。」

  柳息風說:「等不及。我從昨晚寫到今天中午,第一部完稿。趁著興頭,就去寄了,省得過兩日後悔。」

  平時柳息風看起來對寫作事業並不如何刻苦用功,可沒想到不動聲色地就寫完交了稿,李驚濁心下佩服,也替他高興:「這麼快?」

  柳息風說:「不算快,我來這裡就開始寫了。今天看了一下第一章的日期,動筆是三月。」

  李驚濁說:「已經很快了。多少字?」

  柳息風說:「二十來萬。」

  李驚濁想起他曾抱怨筆桿磨得手疼,又想起他細緻的手,便說:「要不還是買台筆記本回來?幾十萬字拿筆寫,多累。」

  柳息風說:「打字改起來過於容易,難以一氣呵成。詞藻精雕細琢,反而無法專注於內容本身。」

  李驚濁點點頭,注意到柳息風手上的紙包,問:「你手上拿的什麼?」

  柳息風說:「原稿。我怕寄丟,寄的是複印件。」

  李驚濁眼睛一亮,說:「原稿能不能借我看看?」

  柳息風說:「不借。」

  李驚濁心說:就余年能看,是吧。

  柳息風又說:「還是初稿,要改的。」

  李驚濁說:「好吧。」

  柳息風看到李驚濁手上的畫本,說:「你畫了新畫?」

  李驚濁點頭,晃一下畫本,說:「想看?」

  柳息風說:「怎麼?你的等價交換定律又來了,要用我的原稿來換?」

  李驚濁把畫本一遞,不敢再逗柳息風:「我沒這麼講。本來就是畫給你看的。」

  柳息風這才接過畫本,翻到小童打橘子時還饒有興趣地問:「這是幾月?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黃。①是深秋了吧。」

  可是待他翻到下一頁便不講話了,不過也沒有如李驚濁所想般駭一跳。

  「這是什麼?」柳息風看李驚濁一眼。

  李驚濁本來是惱他才作此一畫,但是現在知道柳息風沒來找他既不是去跟什麼朋友聊閒天,也不是去哪家姐姐那裡吃好飯,這便全然原諒了,不僅原諒,還為自己誤解了柳息風感到了一絲不好意思。他本想狡辯說學習解剖圖也算他的少年時光,但自知辯不過柳息風,便不講了。

  柳息風說:「你專欺負我。」

  李驚濁心裡叫苦:誰敢欺負你?從來只有你柳息風欺負人。

  「餓不餓?我去給你做辣椒炒肉,多放辣椒。你喜歡吃。」李驚濁另起話頭。

  柳息風說:「我跟你一起。」

  李驚濁說:「你剛走了那麼遠路,歇著吧。現在我一個人做飯也熟練了。」

  柳息風說:「不是想替你燒火,是要監督你。免得你辣椒炒肉之後便端出豬心豬肝豬大腸來氣我。」

  李驚濁鳴冤:「你都是這麼想我的?」

  柳息風說:「就因為我下午沒來找你,你就在我的畫本上畫內臟。」

  李驚濁訕訕:「你看出來了。」

  柳息風說:「你最記仇。」

  李驚濁說:「我是記住要片刻不離。」

  柳息風說:「你只記住片刻不離。旁的都忘了。」

  李驚濁說:「沒忘。我再不畫了。」

  柳息風說:「畫都畫了,可憐我的故人具雞黍,我的太白峰頭月,我的寒泉水底燈……」②

  他還要再數,李驚濁已經受不了,說:「你不高興,我立即將那一頁撕了。」

  柳息風說:「留著。國畫自古少這種主題,留著吧,撕了可惜。」

  李驚濁弄不懂柳息風,正也是他在講,反也是他在講,總之就是他最有道理。不,他就是道理本身。

  二人吃過夜飯,李驚濁把飯桌上來不及講完的故事繼續講完,柳息風便回家了。李驚濁收好碗筷,想起該打電話,就打開關機多日的手機,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也問問家中情況。

  電話是祖父接的,一接便說:「驚濁來電話了,正好,這個電話不來我也要打過去。我先問,你們都等一下。一天天只曉得騙我,我要自己問清楚。」

  祖母的聲音依稀傳來:「你寧願信王四爹,也不願意信自家的伢子。」

  李驚濁問:「出什麼事了?」

  李老人清清嗓子,嚴肅道:「驚濁,你講,你是不是沒讀書了,你是不是回去種田了?你講。不要騙我。」

  李驚濁心裡一緊,說:「哪裡的事。」

  李老人說:「王四爹才打了電話,講這十幾戶一起開水渠的事情。我講我人不在,我的那份子錢過年回去再給他,還講我家田荒著,他想種什麼就種,算我多謝他。你講怎麼回事?他聽了,倒笑我哩,說孫子明明在家裡種田,還裝作拿不出錢來。」

  祖父沒提到柳息風,情況便還不算壞。李驚濁說:「他怎麼不找我來講?開渠要多少錢,我去交了就是。」

  李老人說:「錢是肯定要交的,不能欠了。再怎麼講,也不能讓他們嚼我們李家的舌頭。」說著,他也覺出孫子真的在老家了,當下便喪了氣,說,「驚濁啊,你真的回去種田了?你爸爸媽媽養你不容易,辛苦把你培養成大學生,你就回去種田?我當年是成分不好,他們不准我讀書,我成績那麼好,他們小學都不要我念完,我做了一輩子農民,六十歲都還在做夢考大學……」李老人說得越來越激動,眼眶也濕了,「驚濁,我做夢都夢不到還能像你一樣活啊,你卻跑回去種田!我們李家,世世代代都是讀書人,我爸爸當年是教俄語的啊,是知識分子。王四爹他們,祖上還不都是我們家的長工,靠我們家養活?現在卻欺負到我頭上來。我們家裡從來沒有不讀書的人,偏偏到我這裡斷了,我心裡恨啊……我這輩子是沒辦法了,可是你,可是你!」李老人再說不下去,把電話扔在一邊。

  李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拿起電話,李老人動作粗魯,她心疼電話機,怕給摔壞了,也心疼孫子,好端端挨了李老人一通教訓。她唯獨不心疼李老人,就像她也從不心疼她自己。她對電話那頭輕聲細語道:「孫孫還好吧?聽他亂講,八輩子之前的事情了,有什麼好講?現在還不都是老百姓,吃住都不短了他的,地主家的老黃歷還好意思翻。」又說,「孫孫現在還住得慣吧,我新做了一罈子甜酒,要不要送回去給你吃?」

  李驚濁心裡難受,說:「開個免提吧。我有話跟爺爺講。」

  李老太太找到免提鍵,說:「孫孫跟你講話。你好聲好氣講。」

  李驚濁說:「爺爺放心,我不是不讀書,只是回去休幾個月的假,學校和醫院都是准了的,我比同學年紀都小,不妨礙的。」

  李老人這才破涕為笑,說了幾句老生常談的格言警句叫李驚濁不要驕傲珍惜光陰,又像個小朋友似的跟老伴說:「你剛才講新做了甜酒?藏在哪裡?怎麼不讓我曉得?孫子配吃你的甜酒,我就不配吃了嗎?」

  李老太太笑罵他:「就你這張嘴巴,從來沒停過。我去給你煮碗甜酒糍粑吃吧。」

  電話到這裡,李驚濁放下心來,又問:「爸爸媽媽還好嗎?在不在家?」

  李老人說:「吃過飯,你爸爸陪你媽媽出去散步了。晚一點我叫他們回電話?」

  李驚濁說:「不用了,跟他們講一聲,我一切都好就行。」

  李老人說:「好,我跟他們講。」又提醒,「你記得明天去王四爹那裡交錢。交錢的時候寫張條子要他畫手印,要不就要叫人來看著你給錢,省得他搞出鬼名堂來。」

  掛了電話,李驚濁還在回想祖父方才的話。他嘆了口氣,走到書房,拿出之前打印的文獻。他想,逃避不可恥,誰都有選擇逃避的權利,畢竟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可是,逃避無用。

  他坐下來,手指在文章標題下面劃過。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的一瞬間,他發覺自己竟然有些興奮起來,他本以為自己再看這些會心生牴觸,或者至少有點惰怠,可是,都沒有,居然都沒有。他突然醒悟過來,這才是他熟悉的戰場,是他真正的桃源鄉。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岑參《尋陽七郎中宅即事》。②分別出自孟浩然《過故人莊》;釋可湘《偈頌一百零九首》。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