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君瑜回來時, 祁襄正在喝藥,見他神情不愉,祁襄問:「怎麼了?」
祁襄跟他說回家看看, 難道是將軍府出事了?
白君瑜捏了塊糖,「你先把藥喝了,我有事跟你說。」
祁襄見似乎不是玩笑之事,趕緊把藥喝完,被白君瑜塞了糖。
白如收了碗就出去了,白君瑜坐到床邊, 「我回來路上遇人攔我, 說有冤屈。細問之下,那人說自己是淮豐考生, 兩年前的科舉, 有大量考生舞弊, 他無意間撞到此事, 跑去揭發。結果衙門與舞弊官員沆瀣一氣,把他打成重傷不說, 還污衊他偷盜,讓他一輩子無法參加科舉。」
祁襄皺眉, 「可有證據?」
白君瑜搖頭,「就是沒證據才難辦, 人證也只是一面之詞。那人身上的確有被打過留下的傷痕,腿和手都有骨折過,書生打扮, 不會武功,手上有在淮豐為庸書局就讀時的錄取文書和先生評語,身份上不像作假。若是身背偷竊的罪名,也會有記錄,不難查證。」
「那為何事隔兩年才來京告發?」就算是骨折傷,將養個半年也能走了。
「說是知道官官相護,告發不易,之前貿然行事,差點丟了性命,故而格外謹慎。這次是聽聞禮部左侍郎被罷了官,這才抓住突破口。又不敢找文臣,怕盤根錯節太深,所以在那裡蹲守武將。」白君瑜也只是把那人說的如實告訴祁襄。
「這事和禮部左侍郎有關?」祁襄眉頭皺得更緊了。
白君瑜點頭,「他是這麼說的,說禮部左侍郎與那些買題的考生見過面,也是那回恰好被他撞見。」
「既然他被發現了,為何還要留著他性命?直接了結了不是更安全?」這點祁襄倒是想不明白了。
「不曉得,他自己也不清楚。說被打時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撿回一條命,背了個污名。」白君瑜的目光一直盯在祁襄身上,祁襄分析事情的樣子認真又謹慎,與當初在學堂辯題時一樣,只是人不似那時還帶稚氣,如今是真的長大了。
「這事你有何打算?」祁襄想先聽聽白君瑜的想法。
白君瑜沒有猶豫地說:「這事我不便參與。我在養傷中,按理說不應外出,而這一出門恰好遇上這種事,肯相信我的會覺得是巧合,懷疑我的怕能從中扯出一段我蓄意陷害的故事,與我沒有好處。但這事既然涉及到禮部左侍郎了,那是否還涉及到禮部其他人,乃至三皇子還不好說。所以也不能不管。」
禮部中人大量傾向三皇子和左相,若大量舞弊屬實,沒有夠大的勢力在後面參與和支撐,別說單憑禮部左侍郎,就算憑著整個禮部,都不可能成事。
祁襄揚起嘴角,「你心裡有數,我也不必多費口舌。這事我剛才想著可以推給二皇子辦,但現在又覺得不太合適。若透露給他這事可能與三皇子有關,他肯定會咬死三皇子,沒事也要扒下一層皮,但那樣,四皇子就完全置身事外了。舞弊可不是小事,若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下水了,四皇子卻冷眼旁觀,皇上會怎麼想?而且這事開始就是無憑無據的,他找上你,你推出去也是推給周圍的人,還是不免讓人覺得此事是四皇子挑的線。既然不想讓四皇子摻合進去,又不能讓他被懷疑,那就得有個人跟他一起置身事外。」
如果祁襄不明說這些,白君瑜可能並不容易猜到祁襄在想什麼。但祁襄把想法說了,他就很容易跟上祁襄的思路,「的確。可若二皇子也不能摻合,這事你覺得還有誰能一查到底?」
現在朝中雖不能說是三子鼎立,但也可以看出三方勢力分支。就算是之前最沒有存在感的二皇子,也開始有自己的人脈了。如果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不動,那就算三皇子真有參與
其中,也未必會查到他那裡,很可能半途就結案了,還是那句話——他們沒有證據。
祁襄抿了抿嘴唇,「我再想想……」
隨即又道:「這事你得和四皇子及太傅通個氣,事情表面看著不利,可若是真的,真能查出東西,這朝中必會翻一次天。四皇子若能藉機起勢,以後地位會更穩些。」
「好,一會兒我親自去四皇子和太傅府上。」這事交給別人,他也不放心。
祁襄問:「那個書生呢?」
「我已經命人將他安置在城郊別院了。」
祁襄點頭,這個安排再恰當不過了,若這人帶來的嘩然是真的,那現實的確不宜露面,「你再讓人去問問他,是否還有其他人證或者能做為證據引人懷疑的地方。單憑他一面之詞,就算告到你這裡,也沒有用。另外,他的身份也要核實一下。」
「我這就讓人去辦。」
白君瑜的腿剛大有起色,按理來說不應該讓他這樣勞累,但事關重大,又不能拖延,身在這權利與勢力的漩渦中,有時再累也得往前衝。
之後的五天,四皇子、太傅、奉北將軍及白君瑜幾乎每天都要碰頭,就舞弊之事進行商議。淮豐離京不遠,書生的身份很快核實清楚了,並未說謊。
像這樣證據不足的事,太傅本該更謹慎,但這回太傅比他們都積極,細問之下,才知道兩年前的科舉,殿試時不少中選考生都表現得平平無奇,且那時他聽過一些傳聞,說中間不乏學業不佳之輩,不知怎麼就中舉了。那一批的考生封官外放後,也出了不少紕漏,現在想來總覺得蹊蹺。
祁襄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如今也能側躺著睡了,但郤十舟仍不許他出門,非得讓他在床上休息,所以這幾天他們談的內容都是白君瑜回來告訴他的。
而二皇子那邊尚在禁足,近來老實得很。可能是已經過最開始生氣的勁兒了,皇上倒也重新寵幸起嬌昭儀,對二皇子來說是個好現象。
三日後,下了早朝,太傅私下面聖,以自己失職為由,請陛下查前禮部左侍郎是否存在科舉受賄一事。他沒直接說前禮部左侍郎參與舞弊,而是先說自己被書生攔轎,指責他與前禮部左侍郎一黨,擾亂科舉。此事事關重大,他不敢貿然行事,既然那書生直指他和前禮部左侍郎,他又自認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肯請皇上徹查,還他清白,也請徹查兩年前的科舉是否公平。
兩年前的科舉是他與左丞相一同負責,太傅背上這個責任,要徹查當時之事,也是有理有據。
茲事體大,皇上也不敢怠慢。他是信得過太傅的,否則太傅知情不報,這事也就被掩蓋過去了。既然太傅喊冤,又沒有要揭過的意思,這事倒真的可以查一查。而且一個被罷官的禮部左侍郎,查起來也無人敢多言。
於是當天下午,李公公帶著大批禁軍闖入柴府,前禮部左侍郎柴戶長大驚失色,他被罷官後,並沒有被趕出京城,他家雖與皇室無緣了,但仗著左丞相的人脈,還是留在了京中,等待翻身之日。但沒想到突然被闖府,且不知是為的什麼事,就這陣仗看也不是小事,這才更慌。而今天更不巧的是府中正在對賬,真假賬本都在,柴戶長臉白如紙,抖如篩糠,生怕是銀錢上的事。
今天這個日子還真是祁襄千挑萬選的。大戶人家不比小門小戶,每月都要對賬,尤其是私下貪污的官員,賬更是要做得滴水不漏,只有這種日子,真假賬才可能一同出現,逮個正著。柴府人多口雜,下人們別的不知道,府上哪日對賬心裡還是有數的,尤其是管採買的。只要稍微給點銀兩打聽一下就行,在那些人看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看到銀子自然樂意說。
銀子從柴府一箱箱被抬出來,圍觀的百姓
也議論紛紛。
「這柴府這麼有錢嗎?這得是多少銀子啊?」
「我看未必,沒聽說柴府有別的生意,一個左侍郎一月能有多少銀子?」
「肯定是貪來的。」
「噓,出來了出來了。」
……
禁軍綁了柴戶長出來,此時的柴戶長已知是為了何事,一言不發,臉色灰敗。家眷哭成一團跟在後面,被進軍攔在了門內。
李公公一臉凝重地捧著賬本,吩咐道:「咱家先回去稟明聖上,你們先將柴戶長壓入刑部大牢。」
說罷,李公公就帶著人匆忙走了——如果之前他還覺得太傅可能是要自毀多年名聲,那現在他只覺得這京中怕要下雪了。
白如帶回消息時,祁襄正和白君瑜在屋中作畫,畫的是秋景,也是這京中的天。只是兩人都不擅長作畫,也不免彼此笑話一番,與這京中眼看要緊張起的局勢格格不入。
匯報完消息,白君瑜就讓他歇息去了。
「這次多虧了太傅敢把自己拉下水,否則這事能不能查起來還不好說。」祁襄佩服太傅的人品,這一出他們不確定能不能拉下三皇子,但這對太傅來說不是重點,他更多的是要為那些莘莘學子討一個公道。
「之後就看刑部的本事了。」白君瑜說。
他們能做的也著實不多,四皇子在這事上不願退縮,卻不得不聽他們的閉口不言。如果只讓那個書生去告御狀,先不說皇上信不信,就連能不能見到皇上都是個問題。他們若作為引薦將書生帶去見皇上,一個弄不好,皇上就會認為是他們在無端生事挑起紛爭,書生又沒有證據,很難說服皇上去查。而太傅已自己蒙冤為由,請皇上徹查,無論是出於對朝堂的整頓還是出於對太傅敬重,皇上都勢必要查,而且是無條件地查。這也導致太傅正面得罪不少人。
「我看四皇子的態度,似乎是不願意再忍讓了。」祁襄說。
他不知道自己判斷的對不對,只是有了這樣的感覺。
白君瑜知道其中緣由,但因為郤十舟的警告,不便跟祁襄說,便道:「似乎如此。四皇子也忍很久了。」
祁襄托著臉看他,「我現在有個想法,可以讓四皇子幫個忙。」
「什麼想法?」
祁襄賣起了關子,「這事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不便參與,柴戶長能不能拉下三皇子還不好說,但他的確是個突破口。而我們現在需要一個能與三皇子抗衡的人,哪怕這事最後與三皇子沒關係,也能通過此事削弱三皇子一黨。一個左侍郎自己想搞舞弊,那是做夢,後面必然有一干同黨。那你覺得誰最不怕得罪三皇子,又適合出面與三皇子及左相一黨抗衡,還不需要二皇子和四皇子出頭?」
白君瑜陷入沉默。
祁襄提筆在紙上寫了幾筆,隨後將紙反扣過去,笑說:「你想好了寫下來,看看我們想的是不是一樣的。」
白君瑜看了看他,又思索了須臾,提筆寫下自己的答案。
祁襄將他寫好的接過來,又將自己寫好的拿起來,兩張紙衝著白君瑜翻開,上面是同樣的三個字——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