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合院內氣氛凝重, 中藥的味道一陣陣地從廚房冒出來,潘管家沒空招呼他們,專心煎藥。
郤十舟在屋裡幫祁襄處理傷口, 賢珵原本想留在裡面打下手,但也只是幫著把祁襄的衣服脫了,擦了兩把汗就被請出來了。
榮滄、太傅和白君瑜坐在院內的石桌前,小松剛泡了壺茶,白如端著一盆熱水進了房間。這種情況,按賢珵和榮滄的心, 讓白君瑜進去幫忙會更好些, 但白君瑜行動不便,實在幫不上忙。
賢珵面色發白, 眉間陰沉, 整個人看著有些恍惚。榮滄以為他是嚇著了, 趕緊招呼他過來坐, 並給他倒了杯茶。
「祁襄怎麼樣?」白君瑜神色多了幾分焦急。他現在身上似乎還殘留著祁襄的重量,那樣真實, 又那樣飄忽。
賢珵抿了抿嘴唇,嗓子乾啞, 「沒傷到內臟,但傷口挺深, 沒那麼快好。好在現在入秋了,若是盛夏,必然要感染, 到時候更麻煩。」
榮滄握著拳道:「一會兒我就進宮去求最好的外傷藥。」
賢珵慢慢喝完茶,臉色沒有半點好轉,人頹坐著發起神來。
太傅見他這樣,皺了皺眉,問:「怎麼了?祁襄還有哪兒不好?」
賢珵眉頭緊鎖地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白君瑜和榮滄,低聲道:「祁襄身上很多傷。」
「什麼意思?」白君瑜眼神都跟著沉了。
「背上、胳膊上都有,像是鞭打出來的。我知道西陲那種地方,祁襄必然待得不易,可被打成那樣,我……」賢珵眼睛都紅了,「還有,我幫他擦汗的時候,發現他額頭也有傷,很細微的那種,如果仔細看不容易發現。」
白君瑜面如沉水,心也跟著發寒。
榮滄皺起眉,若祁襄經歷過的辛苦比他們預計得多,如今還能笑著面對他們,那他們這些朋友還算得上朋友嗎?
太傅站起身,賢珵也趕緊站起來,「祖父,您要去哪?」
太傅擺擺手,親自走進廚房,把潘管家請了出來,讓小松幫著看藥。
潘管家並不知道太傅叫他什麼事,他現在憂心著祁襄,別的事真的不想管。
太傅請潘管家坐下,潘管家猶豫了片刻才落座。
太傅開門見山,「你跟了祁襄這麼多年,我也不跟你繞彎子。我是想問你,祁襄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潘管家沒有驚訝,甚至沒露出過多的情緒,「唉,在西陲那種地方多是如此,沒什麼的。公子自己都不在意,諸位也不必在意。」
潘管家的語氣看似隨意,但臉上卻不見輕鬆。
太傅並不相信,嚴肅道:「潘管家,我知道這些年你還一直跟著祁襄是心疼他只剩下一個人。當初我無能,沒保住祁襄,讓他受了這些苦,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如今既然看到了,我以祁襄老師的身份懇請你,把這些年的事跟我說了罷。他的臉傷成那樣,我隻字未問,不是不想,是害怕,怕聽到我不想聽的結果。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裝云淡風輕了。無論祁襄怎麼吩咐你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算是祁襄的半個長輩,也豁出這張老臉,請你把事情跟我說了。我身邊的孩子,我卻對他的經歷並不瞭解,算不得好長輩啊……」
潘管家能明白太傅的心情,他沒有太傅那般有學識,只能做個下人伺候祁襄,但看待祁襄的心情是相似的。所以太傅開口,說得這樣走心,他一時也沒辦法回絕。
加上賢珵他們也看著他,眼裡是遮不住的迫切,潘管家猶豫了。他不是沒怨過,這些人在那個時候沒有一個幫過祁襄的,如果不是郤十舟,祁襄現在能不能活著都不一定。但後來一部分官差的輪值也讓
他和祁襄發現,這邊任職的都不是四皇子他們的人,顯然是被有意隔開的,為了什麼他們心裡也多少有數,他也就不怨了。而他家公子成了現在這副樣子,賢珵他們在京中卻一切如舊,他也不是沒心酸過,只是他能恨誰呢?歸結結底,只能恨祁邑,恨大川不盡人情的律法,恨那些想把祁襄按死在西陲的人。
祁襄身上的每一處傷,都能說出一段過往,潘管家不願回憶,卻又歷歷在目。祁襄裝了這麼久,他也佯裝無事了這麼久,為什麼所有東西都要他們自己來抗?他一把老骨頭,沒什麼可盼的,只要祁襄好好的就行。可祁襄的路還長,永遠笑對他人,苦對自己,憑什麼?祁襄做錯了什麼?他什麼都沒錯!
抹了把臉,潘管家道:「我可以說,但公子不需要同情。若讓公子知道我嘴不嚴,恐怕會生氣,但我忍太久了,有時就不想忍了……」
潘管家娓娓說起五年往事,包括一路遭遇、官差的針對、梁福和方姨娘的死,及祁襄的臉……說到最後,他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些年,他真的替祁襄委屈,如今有了宣洩的出口,比他預想的更讓他難受。
太傅臉色灰白,他怎麼也沒想到祁襄一介書生,生生挺過了這麼多事。他甚至開始痛恨這些年自己的處事主張,他讓得太多了,太小心了,導致最後有心無力,卻還在為自己的無能找藉口。
榮滄赫然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沒有人問,也沒有人攔他。
「白如!」白君瑜大喊一聲。
早已經出來站在一邊的白如快步走過來,「少爺。」
「推我進去,我去看看祁襄。」白君瑜現在只想看看祁襄,即便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是個礙事的。
「等一下。」賢珵攔住了他,壓住眼中的濕意,說:「我有話跟你說。潘叔,借你房間一用可以嗎?」
潘管家點頭,讓他們隨意,自己回到廚房繼續看藥去了。
進了潘管家的房間關上門,賢珵坐到白君瑜面前,「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也許你聽完會驚訝,會生氣,甚至會覺得噁心。但今天祁襄救了你,就算報答他,你也把所有不好的情緒給我收回去。」
賢珵從來沒有這副態度跟他說話,白君瑜是不介意,只是不知賢珵要說什麼。
「兮擇,祁襄喜歡你,喜歡了十年。」
白君瑜腦子「嗡」地一聲,全然空白了。似又在那空白之境開出一片小花,清新,動心,又讓他異常安定。
原本這事他跟榮滄說過後,是不打算在說與別人聽了,尤其是白君瑜。但現在他不在這樣想,祁襄生氣也好,怨他也好,白君瑜覺得他多關閒事也好,覺得他不分輕重也好,他都不怕。祁襄這些年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壓抑,現在剩給祁襄的感情恐怕只有對白君瑜的愛戀了。如果他不說,祁襄這輩子怕也不會提。他不是要逼白君瑜做什麼,只是祁襄瞞了他們這麼多事,終於有一件是可能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的,他想為祁襄做點什麼,想幫祁襄把這份心情說明白。不求白君瑜的回應,只希望白君瑜以後對祁襄好一些,再好一些。
而這話由他來說,也可免去以後祁襄若想通了卻告白不成的尷尬,讓白君瑜心裡也有個譜,以後別因為這事讓祁襄太傷心。
「你……」賢珵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
白君瑜在空白過後,心裡滿噹噹的,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自己心動的人喜歡自己這麼多年,他都沒有察覺,這份心疼不是別人能體會和理解的,加上知道了祁襄的遭遇,他的心疼更勝過欣喜,卻又無疑是給自己添了份必得的自信。只是要怎麼表達,才能讓祁襄覺得自己不是在同情他,還需要好好考慮。
祁襄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若誤會他是因為同情才回應他,肯定不會接受他的感情。
「我心裡有數,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白君瑜很快調整好了情緒,不願再耽誤時間,「推我去祁襄那邊吧,我想看看他。」
賢珵沒有阻止,也沒讓白君瑜表態,這件事上他能做的就這麼多,之後就看白君瑜了。
祁襄背上已經上了一層藥,幾個穴位上都紮著針,已經不再流血了,傷口因為蓋了藥也看不太清楚,為了透氣,郤十舟並沒有給他包紮。
「祁襄……怎麼樣?」白君瑜被推到床邊,輕聲問郤十舟,也不想吵醒祁襄。
「一直昏睡著,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都是皮外傷,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在傷口癒合之前,不能仰躺,暫時也不能翻身。」他今天沒跟去,祁襄也還沒醒,問不了具體情況,不過看這樣子,應該是祁襄失算了,至於誰能讓祁襄失算之後連武功都不敢用,只能以身相護,他多少能猜出些眉目,只是不願問罷了。
「聽聞被野獸所傷,容易感染其他病症,無礙嗎?」白君瑜不是信不過郤十舟,可事關祁襄,該不該問的他都要問。
「已經給他吃過藥了,無事。等湯藥煎好,每日按時吃就是了。」他的徒弟,必然要確保無虞。
「辛苦郤先生了。」白君瑜探身摸了摸祁襄的額頭,沒有發熱,算是好現象。
郤十舟邊收拾東西邊道:「你們早些回去吧,祁襄這兒有我,不必擔心。」
白君瑜站起身,動作緩慢卻很穩地坐到了床邊,「郤先生,祁襄因我而傷,我想留下來照顧他。」
就算不是因為他,就算不知道祁襄對他有情,他也會留下來。
郤十舟微微皺眉,「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他?」
「我移動不便,他也動不了,反倒是方便我照顧他。您放心,有事我會喊您,也會讓白如在外面守著,我做不好的讓他幫忙。」白君瑜是肯定不會走的,說什麼都不會走,「我回去也不放心,您也擔心祁襄,恐怕不願意兩邊跑。我留下也方便您為我針灸,一舉兩得了。」
郤十舟覺得自己之前怎麼沒發現這人臉皮這麼厚。不過祁襄受傷了,有個喜歡的人在旁邊照顧著,心情能好些,就隨他吧。
郤十舟出去了,準備再配點外敷的藥。
賢珵看這裡也沒他什麼事,就道:「忙活了這麼長時間,大家肯定都餓了。我帶小鬆去買些現成的吃食回來,就不麻煩潘管家做了。等吃完飯,我送祖父回去,順便去你家裡幫你說一聲。」
賢珵安排周道,白君瑜也沒有意見,只道:「剛才殿下突然離開,我也沒顧上。你晚上無事的話,去他府上看看吧。」
「好,放心吧。」
皇宮裡——
今日巡遊猛獸出籠的事皇上已經知曉,勃然大怒下砸茶盞。
李公公也沒法勸,這的確是禮部的疏忽,沒有給那些野獸換籠子,才導致驚擾百姓,祁襄受傷,百鳥飛得無影無蹤,簡直是笑話。
可即便如此,一會兒皇上還是要擺著笑臉去參加慶典宴席,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各族表面不會說什麼,也不會掃興,可私下來怕早已把大川笑了個透。
「皇上息怒,小心龍體啊。」李公公也只能說這些干巴巴的話。
「剛才皇后是不是來了?」皇上怒火中燒,根本不想息事寧人。
李公公只能硬著頭皮道:「是。皇后娘娘擔心,前來面聖,被奴才勸回去了。」
皇上冷笑,「她擔心什麼?擔心祁襄?擔心百姓?擔心慶宴?都不是!她擔心的只有她那個不
成氣的兒子!禮部那麼多人協助他,他都辦不好,那籠子什麼樣他是不是看都沒看過?但凡看過能不知道要換嗎?!這就是沒怕朕放在眼裡,沒把大川百姓的安危放在眼裡!」
「哎呦,皇上,您千萬息怒。事情已經發生了,您現在處置禮部,宴會上的事不就更亂了嗎?奴才說句不好聽的,好在傷的是祁公子,他不算外人,也不會多嘴,皇上安撫一番便是了。至於禮部,您等宴會結束再發落不遲啊。」
皇上長嘆一聲,「好在沒出大事,不然就算是祁襄,也不好收拾。讓人準備最好的傷藥,給祁襄送去。再送些補品,帶上太醫,去給祁襄看看。」
「是,宴會結束後,奴才親自去辦。皇上放心。」
淑妃宮裡,所有宮人都站在外面,屋裡只有淑妃和榮滄。
淑妃抹著淚,眉頭簇著,「祁襄那孩子實在可憐啊。自小跟著你的這幾個人裡,就他最聽話老實,卻落得這番讓人欺辱的境地,實在是讓人心疼。」
榮滄表情肅穆,「母妃,以前我同您說,只要我做得好,得父皇喜愛,儲君之位總是有機會的。所以我不願去斗,也不願您去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當初就是因為我讓了,沒有正面跟三哥起衝入,才導致西陲那邊我一直插不上手,讓祁襄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若不知他的遭遇,我不會這樣愧疚。可既知道了,我也明白,一味地內斂、忍讓,不是都有用的。母妃,我要爭那個位置,我想給祁襄一個公道,我要讓人天下人,沒有一個敢動我的朋友,敢碰我珍視的人!」
淑妃眼淚簌簌落下,拉住榮滄的手,說:「你心善,母妃也不願逼你,但現在事實是你不爭,別人也不會放過你,這點母妃早就明白。如今你也明白了,母妃很欣慰,你要爭,母妃幫你爭,你要護的朋友,母妃也幫你護。以前是我們被動、忍讓,現在也該換一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