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熱水並沒有很好的緩解小於的狀態， 他不自覺把卡萊爾抱得更緊， 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句話，一副嚇壞的模樣。

空氣中的香氣更加濃郁， 卡萊爾覺得自己剛才還在驕傲自己的自製力， 現在就像是一張沾了水的薄紙， 都不用碰就能化成一灘稀糊糊的渣渣。卡萊爾努力閉了閉眼睛， 想把人從懷里拉出來，小於卻低著頭固執地往他懷裡鑽。

“等下， 你這樣會感冒。”

小於把頭抵在卡萊爾的肩膀上，乖巧地不動了， 濕透的睡衣被扔在了外面。

“小於說話， 別嚇我， 這是怎麼了？”

“我做噩夢了。”小於悶著嗓子說。

像是又回憶了一遍剛才的夢， 他努力把自己往卡萊爾懷裡又湊了湊， 企圖全方位無死角地把自己貼在自己的吸血鬼醫生身上，尋找存在感。

卡倫家洗澡從來不用熱水，因為熱水會讓吸血鬼冰涼的皮膚感受到更高的溫度——不難受，但會很奇怪。但此刻比起沖在身上的熱水， 卡萊爾覺得懷裡的身體要更燙一些。他抬手感受了一下， 小於沒有發燒，這是正常人類的溫度， 溫暖而火熱，帶著歌者的香氣。

這味道讓卡萊爾頭腦發昏，甚至站立不穩， 他連忙問：“小於，你的肋骨和左臂……”

小於知道卡萊爾要問什麼，立刻說：“我都好了……沒事。”

氣氛沉默下來，室內的溫度因為熱水越來越高。但顯然裡面的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要出去。

卡萊爾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便探出一隻手抓一個浴球，擠了一些沐浴液，單手在小於身上打著泡泡。小於不知道是由於歌者或者展氏族人等什麼原因，出汗後血液香味會更加濃郁，卡萊爾不得已擠了更多的沐浴液，企圖用人造香精的味道蓋一蓋小於那讓吸血鬼無處遁形的甜蜜。小於的皮膚根本留不住白色綿密的氣泡，水流沖下，一撮一撮的沐浴泡泡劃過，不留一點痕跡。兩人都沒有說話，室內除了水流和浴球打泡泡的聲音，剩下的就是小於的呼吸。展小於像是一隻安靜的小羊羔，配合著卡萊爾的動作。卡萊爾面無表情地完成了這項表面看來正經其實分外自虐的工作。一開始他只是想蓋一蓋小於的身上的味道，現在他發現，熱水沖刷後的小於本人竟然比之前還要有衝擊力。卡萊爾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他有些挫敗的扔掉了手裡的沐浴球，自暴自棄地把人攬進懷裡。輕拍後背安撫。

“我做噩夢了，醒來你不在……”

小於把下巴擱在卡萊爾的肩膀上，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心裡卻覺得大男人做噩夢起來找男友這件事有點矯情。

“做什麼噩夢了？”卡萊爾低垂著黑色的眼睛，小心用手掌一下又一下輕撫著小於的後背，像是安撫一隻顫抖的小獸。

小於搖搖頭。

“說出來就不怕了。”卡萊爾還是個學過心理的外科醫生，循循善誘的樣子很成功。

“我夢見爸爸……們都不要我了，夢裡凱厄斯還是想要殺掉我……我還夢見你走了……因為你說我不是你的小於……”

小於用鼻尖和嘴巴輕蹭著卡萊爾冰涼的肩膀，直到現在他才有一點自己和卡萊爾“特殊狀態”站在同一個淋浴間的覺悟，但是想起剛才的夢和夢裡不能移動分毫的恐懼絕望，小於努力收緊了手臂，如果條件允許，他恨不得把腿也盤在卡萊爾身上。

就像無尾熊那樣，長在卡萊爾身上更好！

卡萊爾的手頓了頓，又慢慢收緊，“抱歉，我應該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剛才以為你睡熟了……就來洗澡了。”

小於吸吸鼻子，“不是你的問題，都是我的……我知道我的夢莫名其妙的，明明現實中還挺好的……”

“你昨天經歷了太多，晚上做噩夢很正常，是我忽略了。”卡萊爾包容地說。

“不……怎麼能怪你……我……我就是太害怕了……我怕連你也不要我了……我需要確定你在……”小於悶聲說。

卡萊爾表情深沉，他放在小於肩背上的手緩緩下移，他知道小於現在需要就是這樣沒有縫隙的擁抱，他把臉埋在對方的頭髮裡親著小於的頭頂，問：“那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小於嗯了一聲，輕聲道：“……剛才在夢裡，我夢見你站在窗前，表情很冷，直接毫不留戀地跳了下去，然後……丟下我走了……我甚至不能動……”

“夢都是反的，這還是中國的老話。你肯定聽過是不是？”卡萊爾低聲道。

“可我爸說周四晚上的夢是真的。”小於嘟噥。

“今天是周五，寶貝。週四你早就睡過去了，睡得像一隻小豬。”卡萊爾好脾氣地反駁。

“哦……所以是你也離不開我是不是？”小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嘰嘰歪歪患得患失的小丫頭，說完就後悔，但不說又憋不住。

簡直分分鐘就要扯一朵小花拽上面的花瓣確認卡萊爾還愛不愛他。

“是啊……有時候我覺得我都要瘋了，恨不得把你拆之入腹……”卡萊爾聞著小於身上的味道，朦朧地說，“你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有多危險……或者說，你會遇到什麼危險……”

小於揚起臉，眼眶通紅，抬起一隻手捏住了卡萊爾的下巴，一個堅定的親親：“也許我特別需要這樣的危險。”

一個吻，只是一個開始，絕對不是結束。

有時候有些事情你越準備越沒有底，還有時候你無論怎麼準備，某些事還是會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發生。因為它的到來和他參與其中的人一樣都充滿著不確定和驚喜，就比如現在。

卡萊爾抱著小於走出浴室的時候，手裡還捏著一管不知道是玫瑰還是洋甘菊的真正的·護手霜。那支家人好心給他留下的不正經的“護手霜”最終也沒有派上用場，他並沒有帶在身上。

卡萊爾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在意大利和小於用到這個東西。卡萊爾用最後的理智表示他願意再等等，小於則堅定地表示不要等。

卡萊爾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住傷害他的小愛人，畢竟他是一隻沒有溫度力量超群的兇殘吸血鬼，現在卻覺得他的小愛人比他還要厲害。畢竟小於也是一隻半吸血鬼而且有時候還有點急脾氣。

沃爾圖裡的夜晚很美，這座依山而建的小城坐擁最好的俯瞰視野和一片最純淨的天空，今晚繁星密集，月亮皎潔，空氣中都帶著令人沉醉的芳香。

小於聽到了木頭或是什麼被掰碎的聲音，他猜大概是床柱上的木雕小天使被拽下來了。算了，不重要，他吸血鬼老爹肯定不在乎一件家具。

阿羅也許在乎？大不了讓卡萊爾給他賠十個。

一個夜晚可以有多漫長，小於剛剛知道。

*

小於在第二天中午才徹底清醒，一醒來就是卡萊爾360度無死角的英俊大臉和滿滿一屋子的奇怪東西。

“……為什麼房間裡有個灶台？”小於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有多啞。

卡萊爾沒有在意灶台，他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端過來一個杯子，順手拽了一個大枕頭，將枕頭填在了小於的背後，一枝含苞待放去了刺的玫瑰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順便塞在了小於的手裡。

“……”小於無聲地註視著手裡的玫瑰，看著花朵欲開不開，馬上就開，還打算開得很大朵的樣子，突然聯想到了自己的……默默把玫瑰放在一邊，端起水杯想喝一口冷靜一下。

「如果卡萊爾在第一天遞給他一枝雛菊或者非洲菊，他絕對要翻臉。」

“我來端著，你直接喝。”卡萊爾殷切地說，“我扶著你的頭吧……”

“……卡萊爾，你正常點……快把杯子給我……”小於無奈地笑。

卡萊爾想要阻止又不敢違背小於的話，委屈巴巴的把水杯遞到了小於手裡，看他喝了水，猶豫片刻張開嘴：“你……”

“不疼，不酸，愛過。”小於立刻回答。

“？”卡萊爾表情出現片刻迷茫。

“你不是想問我的感覺嗎……？”小於小聲地問。

“噗。不、沒事。我想問你要不要去洗手間。”卡萊爾伸手摸了摸小於柔軟的金發，溫和地說。

一醒來微妙的氣氛順利度過，兩人迅速恢復了正常。小於扶著腰站在洗手台前，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拒絕了卡萊爾的陪伴。

其實腰是酸的，大腿也有點疼……但是怎麼好意思說出的出口。

卡萊爾一早就站在了衛生間門口，他屏息聽著小於在裡面的聲音，判斷小於的行動軌跡。昨晚事後卡萊爾做了充分的“收尾工作”，包括但不限於洗澡、上藥和按摩。按照小於的恢復能力，沒有外傷就會很快恢復，也許吃完飯就能生龍活虎了也不一定。

但是……卡萊爾搖頭溫和地笑笑，小於嘴硬，他就是需要自己。

卡萊爾是個強壯的吸血鬼，但他也是一位優秀的醫生，他不需要問小於的感受，他清楚的了解小於的身體勝過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在昨晚之後。

果然小於在洗手台前停住了，卡萊爾看了看時間，小心地推開門，走到逞強的小愛人身後，彎腰幫他打開了水，擠好了牙膏，順手裝作不經意之間扶住了小於的后腰，一副都是自己非常粘人控制不住想要貼著小於的模樣。

果然小於接受良好，哼了一聲，一副“沒辦法你這麼粘人我只好寵著你”，把自己安穩地靠在了卡萊爾懷裡。

*

小於新鮮地看著面前的灶台，還是難以置信這是凱厄斯趁他睡著時進來搭的。

“他為什麼要搭一個這個？！”小於穿著舒服的家居服把自己團在一個厚厚的靠背椅上，新奇不已。

“這樣你就能在醒來時喝到最新鮮的魚湯。凱厄斯長老是這樣的說的。”卡萊爾順手揭開鐵鍋的鍋蓋，“他不確定放多少調料，他讓你自己放，這也是臨時做灶台的原因。”

“行吧……”小於放下自己手裡的馬克杯，光腳踩在了柔軟的地毯上，舒服地蜷了蜷腳趾。

“地毯也是你們舖的？”

“對。他覺得你大概不喜歡別人進我們的房間，就自己扛著地毯來了。”

卡萊爾專門“忽略”了描述凱厄斯看到小於露出來的胳膊上有青紫吻痕暴怒的樣子，對於他頭一天揍岳父，第二天差點被岳父揍這件事，真的不適合作為吃飯時的話題。

“他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你告訴他的？”小於新鮮地來回多踩了兩腳，尤其是看到落地窗前那一塊厚厚的地毯，心情更加雀躍。

“沒有來得及說，這是他的主意。他說……你父親展先生以前就喜歡毛絨絨的地毯，昨天他看到你捏著一個毛絨墊子，就覺得你也會喜歡。”

“他有心了……”小於瞇著眼睛笑了笑。

“那些都是食譜，我粗略看了看，你應該會很感興趣，我甚至看到一個埃及文物級別的。他說如果你感興趣他再給你找……那幾個箱子是他曾經給你準備的東西，織物和一些脆弱的物品都已經壞了，大概是放了太久。但是他準備的羊皮手抄以及用石頭、金屬和木頭打磨雕刻的小玩具，都還保存得很好… …”

“他在哪兒？”小於環視四周，巨大的房間滿滿噹噹全是東西，就像他此刻被多出來的一個“爸爸”塞的滿滿噹噹的心。

“他在廚房，你要是願意一會兒我可以陪你去看看……他不敢在你醒的時候出現，你懂的。”

“好，我一會兒先給我老爸——大俠，打個電話。”

事情總是在很壞的時候突然變得晴空萬里，也許不久前的暴雨也會變成天邊的的一道炫目的彩虹，小於覺得這就是他這短短幾天的經歷。

展大俠的電話很久以後才被接起，小於專門看了時間，這個點展大俠一般還沒有休息才對。

展大俠把移動的信號當成大喇叭，幾乎是大聲咆哮著問好：「兒砸！有什麼事啊？我這裡信號特別差！」

小於聽著電話裡呼呼的風聲，皺起眉毛，同樣大吼回去：「你在哪兒呢？」

「祁漫塔格山！青海這邊兒！這裡還有盆地呢！風景不錯，就是信號不好啊！」

「你去那裡做什麼？！」小於豎起眉毛。

「找個東西！放心吧，很快回來！你爺爺、你姑姑都在這裡呢！安全得很！回來還能給你帶特產！」大俠回吼。

「等等！什麼時候回來！來趟意大利啊！」

「去哪？加拿大？！」

「意大利！你趕快來啊！有驚喜！大驚喜！」小於現在想站在城堡鐘樓上打電話，不知道那樣展大俠能不能聽得清楚一點。

「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知道了！我們大概一周就能回來！我會跟你們短信聯繫，電話信號太——太差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小於用自己的肺活量回答：「沒有了！你快回來！過時不候！！！我跟你講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知道知道，我是不是有孫子啦？！」展大俠大大咧咧地問。

「？」

小於清楚聽到了身後卡萊爾的偷笑，翻著白眼怒吼：「……我有爸爸了！」

「什——麼？！」

「你—快—回—來！」

「好好好！最多一星期啊！」展大俠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小於那句「我有爸爸了！」但是山區信號實在感人，小於再撥過去就變成了無法接通，沒辦法只好又給大俠編輯了一條短信：

「你快來！不然我和卡萊爾在意大利就跟別的爸爸過了！——小於」

但願他能收到消息。

卡萊爾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陪著生龍活虎的小於出發去沃爾圖裡的廚房找“另一個爸爸”。

“我爹他們去爬山了，我估計是為上次天諭的事情。”小於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

“我會拜託家里人去那裡看看，艾美特和賈思帕一直都很想去中國，你有具體地址嗎？或者經緯度也行。”卡萊爾果然非常靠譜。

小於做了一個“可憐巴巴無以為報，好像只能通過其他方法慢慢補償且很忍辱負重”的複雜表情，把雙手放在了卡萊爾的手臂上，含情脈脈的說：“卡萊爾，其實我覺得給你生個兒子挺好的。我們今晚好好努力。”

“……”卡萊爾思考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其間的邏輯關係，看著小於雄赳赳氣昂昂的神色，也不敢多問，一臉茫然。

小於見卡萊爾沒有get到自己的話也不在意，玩笑話都是一笑帶過。他垂眸拿起手機開始查地圖。根據剛才展大俠的描述，他們應該在崑崙山脈東段的北支祁漫塔格山。

小於沉思片刻心裡喟嘆，是崑崙山脈啊……

*

兩人到廚房時凱厄斯正拿著一本被水晶板封住的珍貴食譜做湯，此刻他正在為“展”在食譜裡寫的：鹽少許，薑片若干而淡淡地發愁。

展曾經說過這個湯很滋補，這還是他昨天半夜回憶到的。但是這個「少許」和「若干」是什麼單位？？？

凱厄斯老遠感受到了小於的靠近，他捏住水晶板，不敢回頭也不敢有其他動作，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嚇到這個珍貴的孩子，同時又克制不住心亂如麻。

小於在他身後探頭看了看熟悉的字跡，洗手後拿起兩個調料瓶，熟練的往鍋裡撒了調料。

“你還要……做什麼？我想我可以幫幫你。”小於輕聲說。

“！！！”凱厄斯驚喜無比地轉過身，血紅的眼睛是掩藏不住的激動與開心，他手足無措地放下手裡的食譜，猶豫片刻小心回答說：“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都可以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