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展小於轉天醒來時已經早上9點了，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他甚至沒有做什麼夢。

本來計劃是早點回國，去看看到底那些血修又乾了什麼好事，開店的事再慢慢來。但是現在……展小於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榮負傷的胳膊，還要等著卡萊爾給自己拆線，那就再等等吧……

其實拆線這件事找誰都行，但是展小於不想讓家里人知道他受傷流血，再加上……卡萊爾醫生這個人吧……嗯……

展小於披著浴袍晃蕩進了浴室，嘴裡叼著牙刷，心裡琢磨著一會兒乾脆去看看店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flix的老總只是說在美國開分店，所以具體去哪兒開，他還是有很大自由的。flix家大業大出手闊綽，支票金額很高，甚至可以支持他在最繁華的都市選一個好地方。

一般餐館為了盈利會選擇大都市，再不濟也是小城市的市中心、十字路路口，那裡客流量大，位置顯眼。但是，展小於卻有自己的打算。

酒香不怕巷子深，展家壽命長，錢不愁。

他的「十一於」賣的是精緻、更是健康和養生，裡面很多”祖傳“的配方的草藥都是要現種、現摘、現做的。

在美國開「十一於」的分店唯一要解決的大問題是很多新鮮的原材料需要就地取材，光靠每天的空運，成本暫且不計，東西質量也保證不了，最最主要的是有些草藥必須他親手種植。

如果不是他親手種植的，很多東西都會不同。

所以餐館最好是再帶一片地或者一個院子，讓他可以自己種，不被打擾，氣候得潮濕，溫度也不宜過高。

展小於的第一家也是現在唯一一家「十一於」開在了白石山，是因為他們展家就在白石山上住著。早在明朝他們展氏一族就在河北淶源發跡，當時的河北還叫“直隸”，之後展氏族人遭了難，清朝時，爺爺展慈被叔伯帶著下山尋生計，進宮做了御廚，再之後……爺爺沒具體說，但是展小於知道必然是發生了些什麼，估計還不是值得高興的事，總之，他有記憶起，全家四口————他，他爺爺，他爸和他姑姑就又在淶源的白石山住著了。

展小於的爸爸展大鵬和展小於的姑姑展蓁蓁是龍鳳胎，倆人性格互補，姑姑雷厲風行，十分剽悍，展小於他親爹大鵬卻是個萬年佛系，“還行、隨便、都可以”的懶散大叔。爺爺展慈說雙胞胎是從白石山的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展小於猜是因為他素未謀面的那個“奶奶”傷了爺爺的心，所以爺爺才這麼說。

其實展小於不需要為他姑姑和親爹的“生母”太過憂桑，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

“你也是從那塊石頭里蹦出來的。我跟石頭許了願，說想要個兒子，你就出來了。”展大鵬嚼著一小截黃芪淡定地對還是5歲金發琥珀眼的展小於說，說罷他回頭警惕地看了眼離得很遠的展蓁蓁，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專門說了不要女兒。”

“那最好把那塊石頭供起來。我也想要兒子。”展小於奶聲奶氣地回答。

展大鵬嗤笑一聲，吐掉嘴裡的枝末，用大手呼嚕了一把展小於淡金色柔軟的捲發，“你才多大點，就想要兒子。”

“那我多大才能要兒子？”展小於問。

“怎麼也得……幾百歲吧！”展大鵬含糊不清地說，“你可別學我們，最好先找個媳婦，定下來，兒子不重要……”

展小於那時小，沒什麼概念，只是乍一聞覺得幾百年有點太久了，悻悻地哼唧，“……噢……那還要好久……”

“緣分……看緣分。”展大鵬有點繃不住，晃晃悠悠走了。

展小於明顯是個“緣分不太夠”的人，他下山至今都沒有緣分討到合心意的媳婦，生個一兒半女玩一玩。

展小於第一次下山是在他18歲的時候，他去了上海。那時時間的算法已經不是他爺爺嘴裡念叨的“康熙多少年”，而是1924年，民國13年。展小於和他爺爺學的毛筆字、學的御膳房的宮廷菜全都不流行了。於是他乾脆南下，一路到了最繁華的上海灘，去一家番邦菜（西餐）店里當了一名小工，從頭開始學。

因為幾乎不衰老，展小於在一個地方一開始只能待十年，後面慢慢科技發達，展小於仗著“保養得當”最多能呆個十五、六年。為了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展小於還試過染頭髮，刻意化妝。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對他動心的人，一開始有餐廳裡的服務員小姑娘，還有附近的女學生，甚至還有哪家的小姐……但是，展小於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那個心思。

後面隨著時間推移，也有大膽的男孩子來找他，展小於在心裡自己新鮮了兩天，甚至發現自己似乎的確是更喜歡男生一點，但也沒有怎麼樣。

他想……也許究其原因是因為壽命吧……

畢竟他是個不會老的男孩子啊……

18歲保持了60年的展小於見慣人間冷暖，終於“看破紅塵”，理解了他家另外三口煢煢孑立又自得其樂的心態：

不能愉快戀愛相守白頭，那就……好好做飯……

這些年他輾轉各地學各種各樣的菜，等大環境終於穩定了，展小於回到了河北淶源，在白石山的半山腰懸空建了一座餐廳，掛上了「一十於」的招牌，終於算是穩定了下來。

展小於自己“保養得好”，做的菜養生、口味好、樣子好、精緻得像藝術品，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在他成為新式中餐融合菜的典範時，flix就找到他了。

做了這麼多年菜，展小於最大的期望就是讓更多的人吃到他做的飯，將爺爺給自己的手藝能傳承下去。

他知道也許在不久之後展氏會有繼承人，但是單靠一、兩個人勢必是不夠的。展小於想得很好，他打算把自己可以傳承的手藝教出去，等中餐驚艷世界以後，就再“歸隱”一陣。隔一段時間，如果他又琢磨出了新的菜品，再以自己，或者以自己後人的身份出現。

這也是他作為一個急需要隱藏身份的人又拋頭露面的原因。

想遠了……

展小於吐掉牙膏沫，開始琢磨分店到底開哪里合適。

首先，舊金山不行。地中海氣候，不夠冷也不夠潮，不適宜那些寶貝草藥生長。估計他得往北走看看。

洗漱完換好衣服的展小於一邊吃酒店提供的早餐，一邊看著手裡的地圖。舊金山以北，喀斯喀特山脈……再往上走……溫帶海洋性氣候……

很好。他打算租輛車往西雅圖開試試，就是這個手臂……不得勁兒，估計還得順便租個司機。今天出發肯定是沒有希望了，展小於打算在市區轉轉，找個租車行，明天再動身。

……

另一邊。

卡萊爾實在不想承認他昨天晚上什麼“正事”都沒幹，像個有偷窺癖的猥瑣男一般盯著展小於過於舒適的睡顏化成一尊雕塑。他沒有翻人家的行李箱，儘管行李箱就在離他不足三英尺的位置。他沒有抓住唾手可得的機會，找找展小於的秘密。

吸血鬼是不知道疲憊的，只要他不餓，他就可以把自己化成一尊石頭，這也是他最終選擇當一個醫生的原因。

試想，一個不會累、手穩、心態平和、視力聽力都絕佳的人，不做醫生得多麼浪費！

卡萊爾初被轉化成吸血鬼時很厭世，他覺得天都塌了，深刻地痛惡自己，覺得一夜之間他從一個悲天憫人的救世者變成了傷天害理的怪物。他短短的一瞬想過自殺，直到……直到遇到了那個孩子————他的光。

說到那個孩子，卡萊爾昨天夜裡還專門湊上前，輕輕地聞了聞展小於受傷的手臂，又失望地退回了腳步。

沒有那個味道。

即便這樣，卡萊爾轉日白天依舊過得心虛。他內心回想自己昨晚種種痴漢變態的行徑，就覺得自己簡直辜負了這麼多年紳士到骨子裡的氣質。他決定將羞愧轉化為去調查吸血鬼新生兒的動力。

早上卡萊爾拜訪了幾家醫院，以看老朋友為名，主要是探聽近期有無非正常的傷亡者。其中兩家私人醫院只接待過一個被比格犬咬傷的病患，碰巧病患今天來複診，卡萊爾用他超乎尋常的視力和聽力迅速對病患做出判斷————就是狗咬的，和吸血鬼一丁點關係都麼有。

公立醫院就比較麻煩了，有一家卡萊爾和院長很熟。他藉著研究的名義輕而易舉拿到了資料，翻看過後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另外一家醫療人員緊缺，整個醫院亂成一鍋粥，有兩個不配合治療的病人還在嚷嚷，環境很惡劣，卡萊爾轉了兩圈就出來了。

這一天，卡萊爾一無所獲，他乾脆跑到了臨近的森林湊活著獵了一匹鹿。飽餐一頓後，金棕色眼睛的吸血鬼醫生悲哀地發現他竟然一路跑回了東方小廚師的酒店，而且他此刻就站在自己昨天剛剛攀爬過的那棵大樹下。

卡萊爾嘆了口氣，心理安慰自己今天就是來看看有沒有奇怪的草藥的，兩下翻進了展小於的房間。

展小於睡得很熟，頭髮微濕，不知道這個東方男孩用什麼辦法獨臂給自己洗了個頭。卡萊爾把自己的目光從男孩身上撕扯下來，強行環視了一圈屋裡的陳設。

倏而，卡萊爾出現在了桌邊，拿起了桌上的租車手冊。手冊旁邊是一個已經簽好字的合同，還沒有遞交出去，看意思是打算明天再交？

租車人：展小於

車型：寶馬X1

預計天數：5天

預計目的地：舊金山——西雅圖——舊金山

是否需要司機：是

卡萊爾拿著合同紙，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輕勾起一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