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謝……”展小於低垂著睫毛，看著金發男人熟練又不失溫柔的動作。

“叫我卡倫就好。醫生責任使然。”

卡倫醫生包紮手臂的動作和剛才掄棒球棍揍人的動作實在差別過大，臉又長得過分好看，這讓展小於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往日瀟灑如煙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局促，他吶吶地哼了一聲算是問好，“卡倫醫生。謝謝。”

展小於發現卡倫醫生不止有“帥絕人寰”的臉，還有一雙形狀完美的手。手指靈活而修長，不過分纖細女氣，但指節絕不粗寬，每一個指甲都是恰到好處的形狀，微微露著一點點白邊，打磨的很圓潤，在車頂燈光下泛著珍珠的光澤。

卡倫醫生穿著修身的白襯衫，但是沒有解開任何一粒釦子一直系到了領口，襯衫除了沾血的位置一片狼藉外，從袖口到領口都是一絲不苟且雪白無暇的樣子，兩枚領針和黑色袖扣都完好地呆在它們該呆的地方。

反正從每一個細節裡，都能看出這位醫生的好教養。

展小於抬起眼皮，悄咪咪地瞅了兩眼眼前的人，著重快速地看了一眼對方的臉。雖然卡倫醫生是白種人，但是見多了各種各樣白種人的展小於還是覺得這位醫生的皮膚有些……太過……蒼白了。

卡倫醫生的白不是皮膚很薄透著血色的那種白皙，反而有點像質地細密的漢白玉，倒不會讓人覺得他臉色有多不好，只是看著卡倫醫生眼睛下面明顯青黑，這讓展小於覺得卡倫也許工作很辛苦，雖然卡倫醫生說話語速一如剛才————平和淡然，沒有什麼不同。

卡倫似乎感覺得展小於的視線，抬了抬左邊的眉毛，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放下，搖搖頭，“不客氣。你……很勇敢。”

“啊，畢竟還是個小姑娘，估計還是個高中生吧……”展小於輕描淡寫地說，“她是不是現在在警察那裡？希望她沒事。”

卡倫眼神定了定，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搖了搖頭，“我剛粗略看了一眼，沒有外傷。你不必擔心。”

“嗯。”展小於不再說話，專心盯著卡倫醫生給自己纏紗布。

唉……誰能想到最後他會坐在卡倫醫生的私人轎車副駕駛上，坦然地看著醫生從後備箱取出一個急救箱，半蹲在自己身邊、現場處理傷口呢？

剛才見到卡倫醫生的臉的瞬間他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麼明星模特，直到對方熟練地拿出急救箱開始給他自己的手以及小於的小臂消毒，展小於才接受了卡倫是個醫生的設定。

展小於盯著對方金色的頭髮頂，愣了半分鐘神，又不自在地隨意轉了轉目光，最後定格在了車前面放置的一張深藍色請柬上。

展小於一下來了精神，他努力在不動手的情況下挪了挪身子，往前伸脖子看了一眼。

“……呃……卡倫醫生？”

“怎麼？”卡倫抬起頭，表情十足耐心，紗布已經被他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塞在了側邊，傷口包紮得十分妥當。

“那個……你去參加flix今晚的晚宴了？”展小於雙眼還死死盯著那張請柬，大腦飛速運轉，在記憶裡尋找卡倫先生的臉。

卡倫將繃帶紗布等都放回急救箱裡，用酒精棉擦了帶血蹟的手指，綁了一個固定的止血繃帶套在小於脖子上，保證他手臂微抬，不緊不慢地回答，“是的，展先生。朋友邀請我去的，今晚見到了你，祝賀你拿了獎。”說著伸出了左手。

展小於忙不迭地扶起醫生，用沒受傷的右手握住了對方冰涼的手，“叫我小於就好。今晚您真的幫了大忙。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

“我也是恰好路過。你的傷口只是暫時被止血了，一會兒去過警局，我建議你再去一次醫院，重新清洗一下傷口，打針。現在……有點晚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縫針。我恰好有朋友在這裡有診所，也許我們晚上去那裡會比較方便。當然……”

“當然好。”展小於呲牙一笑，自顧自地抬起了頭，看了一眼警車方向，那邊勘察完現場，已經有人示意要回警局了。

卡倫和警察打過招呼，開著車跟在警車後面，而受害者之一————「一十於」的大廚展小於，就坐在了醫生的副駕駛上。

……

“是的，是的。沒有任何問題，感謝熱心公民，我們也是找了這幾個人許久……這些渣滓做過不少好事……”負責做記錄的警察擼著胳膊敲電腦，展小於坐在卡倫醫生身邊，手臂掛在脖子上，一臉淡定地聽卡倫醫生跟警察交涉。

也許是因為展小於偏亞洲的面孔的原因，這裡的警察總是默認他英文不好。展小於樂得輕鬆自在，一聲不吭，該簽字就簽字，一臉小白樣兒，十分配合。

展小於看著卡倫和警察說話，他發現卡倫醫生有個神奇的能力或者說氣場，就是讓所有和他接觸的人都感覺他十分靠譜且讓人放心————就像是長輩一般，他說話不快，聲音也不大，但是警管除了問第一個問題以外，剩下的問題全是卡倫自己引導著警官問的。

在一場談話裡不知不覺地佔據主動權，把控全場，以一個溫和的、民主的上位者姿態解決問題，卡倫醫生顯然十分擅長。

”……！！！“

展小於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確是在晚宴上見過他的！

這不就是那個……那個金發、金棕色眼睛，站在39號碼頭海濱邊舉著紅酒，把自己做的點心咬了一口，剩下半個塞進口袋的那個人嗎？？？

展小於的大腦像是突然開啟了一個記憶開關。

4個小時前，flix的老總還沒有拿出巨型支票，展小於正在和一個做創意意式菜的主廚聊天。主廚早年在美國待過，英語還不錯，倆人交流起來問題不大。主廚正在給展小於瘋狂安利自己家的奶酪，並且盛情邀請他去意大利小鎮自己的餐廳來和自己交流。

主廚端著酒杯，表情真誠，看著“年紀輕輕”但後生可畏的展小於，一臉慈愛，“你來，我給你做我祖母最拿手的意大利餃子。絕對不一樣的味道……展？怎麼了？”

展小於回過神，匆匆轉向意大利主廚這邊，為自己的失禮抱歉地笑笑，

“抱歉，我剛才看到一個……熟人，愣了一下神。”

“哦哦，沒事，去打招呼吧！”老頭好脾氣地笑。

“沒關係，我和他回去也能聊，但是和您探討廚藝的機會真的太過珍貴。我真的很想去您的店裡坐坐，哪怕只吃一小口面，配上奶酪…… ”展小於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扯了回來。

“一定要來！不只是意大利餃子，還有我用乾酪做的面，我真的是太期待了！”

“是的是的，如果有機會，也希望您能來中國，來我的餐廳看看。我們還能一起做菜。”

展小於的話正好說在了主廚的心窩裡，他連連點頭，用酒杯輕碰展小於的，眉飛色舞，“你這次把吃飯和療養合併在一起妙極了，你們那個……那個叫中醫是不是？不也很神奇。我知道中國有許多神奇的藥草，我不懂那些，但是如果有口味好的，那真的就太棒了！”

“是啊！我一定熱烈歡迎。”展小於目光隨意飄轉，不時對路過的男女點頭微笑，肆意放鬆，隨口恭維道，“您今晚帶來的那道意式冷盤真的很受歡迎。 ”

老主廚心情極好，“還是你做的小點心更受歡迎一些，一上來就被拿空了。就連卡萊爾都嚐了一口呢！”

“卡萊爾？”展小於淺褐色的眼睛疑惑地轉向面前的老人。

“對啊，卡萊爾醫生。我剛才正好看到他伸手拿你做的點心了！說明是真的好吃啊，大家都知道他對食品興趣不大的……”

主廚慢吞吞地絮叨起來，展小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剛才自己愣神的方向。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個金發、金综色眼睛的男人真的拿出一個手絹，將他咬了一口的點心包了進去，塞進了口袋裡……

側著身，看不清面容，但是動作很明顯啊！

展小於表面雲淡風輕，和大家言笑晏晏，心裡掀起了不小的浪花，不比39號海濱晚上的漲潮平靜多少。

這樣級別的宴會，是怎麼混進來一個遠看似乎人模人樣，其實往口袋裡順點心的人的……

難道是因為自己做的不好吃……又不好意思扔掉，只能裝到口袋裡一會兒出門去扔嗎……？

展小於偷摸地瞟著金發男人的背影，滿腦子問號，身邊的意大利主廚還在孜孜不倦地介紹年輕有為的“卡什麼什麼”醫生：

“卡萊爾是醫生世家，一家人都醫術高明，這裡很多老伙計都認識他爸爸————老卡萊爾醫生，父子倆名字一模一樣，長得也很像！他爸爸早年還給我祖父看過病呢！老卡萊爾醫生原來在英國問診，唔，到卡萊爾這一代就去阿拉斯加了。他的醫術真的不遜色他的父親，但是一心都是去那些醫療條件差一些的地方，哪裡偏去哪兒。聽說，現在搬到美國來了。看樣子是的，要不今晚他怎麼能有時間來。他們全家都可真是個好人……”

展小於思緒回歸，眼神無比複雜地看向身邊的卡倫醫生，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剛才光線昏暗、事出緊急、兵荒馬亂、自己還流了那麼多血……最、最主要的是那個拿半塊點心的人明明是金棕色眼睛哇！而且髮型也不是這樣鬆散的樣子！宴會倆人離得遠，展小於竟然現在才對上號……

所以意大利主廚叨叨半晚上的好人“卡什麼什麼”……

就是他？

卡倫醫生正把一份簽好的文件擺在展小於面前。簽名欄白紙黑字：

卡萊爾·卡倫

“……”展小於捏著警察局配的圓珠筆，真的無話好說了。

“給您添麻煩了。沒什麼事我先帶他走了，他的手臂……”卡倫風度翩翩地起身，同時起身的還有對面的警官。

雙方握手，展小於被暈暈乎乎地帶回了副駕駛。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封閉的車廂中格外刺耳。展小於這才想起自己之前還答應去朋友餘家珅（Jason）的酒館。

“餵，Jason。抱歉，我這裡突然有點事，下次吧！啊……沒事。我下次來舊金山給你做飯，哪兒能你請客，是吧？那我先回去了，實在不好意思，下次好好聊天。嗯嗯……就這樣……拜拜……”

展小於小聲打完了電話，收起手機，忐忑地看了一演身邊認真開車的醫生。

“朋友？你怕他擔心？”卡倫醫生態度自然地問。

“啊……對。其實以前也就有過一面之緣，關係沒有那麼親近，就不要讓人家掛心了。”展小於輕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