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做好萬全準備也豎起刺的展小於像是被慢撒氣的氣球,慢吞吞扁了下來。他立刻明白了卡萊爾的意思,甚至隱隱鬆了口氣。他微微站直身體,藉著夜晚不甚明亮的光線正大光明地看著身邊醫生,沒有回答。
卡萊爾雖然語氣充滿歉意和恰到好處的好奇,但是表情卻全無一點點不自然的樣子,甚至眼睛都不怎麼眨動,他的整張臉在夜色的照映中顯得更白了,如同一尊填白釉的瓷器。
倆人隔著海邊微鹹的空氣對視,也許只是兩三片海浪掠過的時間,展小於回答:“是的,我會放一些……祖傳的草藥秘方。滋補身體,口感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歡。”
“原來是這樣啊……”卡萊爾輕聲慨嘆。
既然展小於說了祖傳的草藥秘方,他自然不可能能再眼巴巴地問下去,“天”似乎被他們聊死了。
“……你做的東西……很好吃。我希望你能早日來這裡開分店。”卡萊爾單手抄起自己的西裝外套,“我送你回去吧,你的酒店在哪兒?”
……
展小於將酒店陽台的窗戶打開,任憑海風吹進屋子,又扯開了身上已經報廢的襯衣,因為傷口的緣故,洗澡是不行了,他只好用濕毛巾給自己大概齊地擦了擦,刷了牙,穿著浴袍坐到了床邊。
剛才他從行李箱裡取出一個小青瓷瓶,現在就著床頭櫃上的水順口咽掉了黑色的小藥丸。
展小於腳踩著酒店的拖鞋,長腿大馬金刀地叉著,床頭櫃上傳來諾基亞的經典鈴聲。
「餵,爺爺,你才起床?」
電話那頭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被展小於稱為爺爺的展慈立刻反駁:
「我都繞著山轉了一圈了,剛給園兒裡的草們澆完水。還做了一桌好菜。我看看啊……肥雞絲燉肉,燕窩砂鍋燒鴨絲,氽鮮炸汁,配一鍋熬了兩個時辰的早稻粳米粥,怎麼可能剛起?你以為都是你嗎?」
展小於笑笑,嗯了一聲,「打電話時不要報菜名,我怕我忍不住現在跑回去。」
「頑皮!打電話就是告訴你,你姑姑蓁蓁回來了。她問你什麼時候回國。」
「快了吧,我這裡忙完……不,一個星期後才能回去。」
展小於看了眼自己裹著紗布的手臂,不等對面再問什麼,繼續說道:
「……蓁蓁這次回來有沒有帶來什麼消息?」
電話那邊爺爺展慈還沒有說什麼,一個女聲已經“雷霆貫耳”:
「蓁蓁是你叫的嗎?要叫姑姑!」
「好吧,姑姑……你這次帶來……」
「我找到一點血修的線索,但是一路追到歐洲以後發現那裡真的亂得要命,什麼牛鬼蛇神都有,就回來了。不過至少證明了一點,他們這群人絕對和歐洲人還聯繫著… …對了,我和你那個英國的朋友這次見了一面,他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沒有禮貌。國內這邊沒出什麼大事,前一陣你爸說天津冒出來兩個小毛賊……」
「夏洛克啊……他就是這樣的性格,您別介意。天津怎麼了?」
電話那邊又傳來展大鵬懶洋洋的聲音:「被我料理了。一點兒規矩都不懂,拿著雞毛當令箭,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過就是倆剛入門的小怪而已……哎哎哎,老妹兒放下那塊孫尼額芬白糕,你一個嘴裡嚷嚷著減肥的姑娘怎麼總吃這些東西???」
「等等!爺爺做了孫尼額芬?!趁我不在家的時候?!」聽到血修和夏洛克不為所動的展小於“騰”地收回長腿,對著自己的諾基亞N97咆哮。
電話那邊嘰嘰咕咕地不知道說了什麼,展慈接過手機,慈愛地說道:
「你自己又不是不會做,別總和他們爭這兩口吃的。早點回來吧,我看新聞上說美國那邊也不太安全,尤其是晚上……對了你的藥吃了沒有?」
「吃了,剛吃。好險……」
「怎麼了?」
展小於用手指摳了摳浴袍的邊,看了一眼自己裹著紗布的胳膊,輕描淡寫地說:「沒,好險差點忘了。」
「你們每次出門我都要千叮嚀萬囑咐,展氏一族的身體特殊,別讓有心人發現了去,我看你乾脆設個鬧鐘得了,實在不行你帶著青團,讓它天天提醒你。 」
展小於乖巧地聽著自家爺爺嘮叨自己,拿起了在床頭櫃上的青瓷瓶,放在手裡把玩兒起來,「青團睡醒了?」
「醒了,蓁蓁的巧果和你爹的榆錢餅也醒了,最近家裡雞飛狗跳的。」
展小於嘴角帶笑:「怎麼?青團發現我不在家,出門沒帶它,就鬧了?」
「……鬧了兩天,倒也沒有多過分。就是它這次醒來比原先圓了兩圈,非說自己就比榆錢餅和巧果厲害了。你爹的榆錢餅一隻在家的時候沒搭理青團,現在蓁蓁的巧果回來不樂意了,就上房揭瓦地打架。」
「幾個小草精還能打出什麼民堂出來,沒事。更何況還有你的秋葉面看著。」
青團、榆錢餅、巧果和爺爺展慈的秋葉面是家里土生土長養出來的草精,年齡隨它們的主人。它們通人性,會說話,年齡越大越精,是每一個展氏族人的伴生寵。展氏族人真正的能力是侍弄神奇的花草,這點展小於很小的時候他爺爺就跟他說過。而每一個有能力的展氏兒女,都會有一隻獨屬於自己的草精。
草精長得……都不太一樣,總體來說有點像長著手腳的綠色樹枝。
某一天展小於也許會發現它們長得像電影神奇生物裡的護樹羅鍋,但那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展小於的青團營養過剩,被餵胖了,現在變成長著手腳的綠包子。
草精們的名字是家裡按照二十四節氣……該吃的東西取的。也正是這些伴生寵幻化出來時的節氣。
顯而易見,展小於的伴生寵小草精是清明出現的,老爹展大鵬的草精則是穀雨,小姑展蓁蓁的伴生寵在七夕,爺爺展慈的秋葉面……則是立秋幻出來的。秋葉面平時不喜歡和年幼的三隻草精一起玩兒,天天趴在爺爺展慈的肩膀上睡覺喝露水曬太陽,比主人還要養生一些。
「是呢,昨天你爹被吵得嫌煩,威脅了句再鬧把三隻燉一鍋晚香玉羹,才老實了。總之你回來就好了,它們就是太無聊。哦!對了,你那個獎怎麼樣?洋老闆給了點啥?」
「給了家店,讓我把“一十於”開到老美去。回來再一起商量。」
「嚯,不是偷師就成。那你早休息,掛了啊……」
「嗯嗯,那爺爺你們保重!大家有什麼要帶的東西給我發短信就行。」
「得嘞,睡吧睡吧。」
展小於掛了電話,盯著手裡的青瓷瓶靜靜地出了一會兒神。
這個瓶子是他從記事起爺爺就讓他戴在身上的。裡面的小藥丸一天一粒,吃多了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損傷,說是“抑製藥物”,更不如說是條調理身體的補品。如果不出山,他也可以不吃,具體身體會有什麼變化,每個人都不太一樣。
或者說,展小於自己和其他展氏族人不太一樣。
比如他爹展大鵬,如果不碰藥,那麼最多就是身上會有一股遮掩不住的草木香的氣味,草木香來自血液,他姑姑、他爺爺也是如此。
展慈已經不出山很久了,他懶得吃藥;展大鵬出門才吃,在家也不吃;小姑展蓁蓁是香水設計師,身上常年縈繞各種味道,其實家裡最不擔心的就是她。
但是展小於就不一樣了。
他只要不吃,眼睛和頭髮的顏色就會逐漸變淺,最後生生變成一幅淡金色頭髮,淺琥珀色眼睛的全新模樣————非常洋氣!而且,身上的草木香氣也同樣藏不住。
這樣的草木香氣爺爺展慈說是來自他們的血液,展氏一族的人血液味道特殊,功能……也很“迷人”,具體有什麼功效,這些年展小於也只了解了個七七八八。相傳,很早就有捉展氏一族人,放盡血液,殘忍煉長生不老藥的先例,展氏的血更是那些以吸血或者吸人精魄的精怪趨之若鶩的“滋補聖品”。
手裡的藥,可以隱藏這股味道,壓制血液裡的奇怪功效,讓他看起來平平無奇。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與其說這個藥是用來避世,不如說是用來保命的。
展小於將藥收好,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從臟兮兮的褲子裡把今天卡萊爾給他的名片取了出來,銀色的名片,深藍色的字:
Dr. Carlisle Cullen
下面是他的私人電話。展小於一周後需要撥通這個電話去給胳膊拆線。
展小於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彈這張質地精良的名片。
這個醫生……真的是個奇怪又……奇妙的人。
一開始展小於感謝他搭手相救,但是又擔心他發現了什麼秘密,想要從自己這裡知道什麼,對他多有戒備。但是相處中卻發現這個人是真的不錯。至少對他、對那個李凱麗做事都很“地道”,幫李凱麗弟弟買飯,又認真幫他處理傷口……
哪怕最後他真的有所圖,也許也是單純的對自己將食物和中藥一起烹調的好奇。
也許……他拿走那半塊點心是真的對裡面的中藥成分好奇?
無所謂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一天真的是太累了,就隨他去吧……
展小於把名片放在了床頭櫃上,關了燈,裹上被子,安置好受傷的手,呼呼睡去。
……
同一時間,真的就是對點心裡的成分十分好奇的卡萊爾正在另一座酒店的陽台上輕聲打電話,他的手裡正是今天裹在手絹中被帶出來的半塊小點心。
「當然不是錯覺,我都以為我要復活了……」
電話那邊是個男聲,和卡萊爾的溫柔磁性比更清澈一些,還帶著明顯的笑意:
「所以你在宴會上把它偷出來了?你是認真的嗎?卡萊爾—爸—爸?」
卡萊爾低垂著眼眸,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注視著陽台的地板瓷磚,無奈地回答:
「我當時太震驚了,我不信如果是你,你能比我更冷靜。我很後悔……當我找到那盤點心的時候,只剩下兩塊了,另一塊迅速被別人拿走。是我大意了……我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對桌子上人類的食品感興趣。」
「所以呢?你要帶回來研究?我都有點好奇了。我很擔心,如果那個東西真的有“味道”,艾美特會忍不住偷吃掉!」
電話那邊傳來另一個男聲抱怨說自己不是吃貨。
「是的。我是這麼打算的。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這是點心的偶然,還是那個人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