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變貓記 終
朝陽寵物醫院今天四點鐘就關門了。
簾子都拉上了,不知道裡面在搞什麼鬼。
休息間,梁醫生和羅院長面色嚴肅地坐在椅子上,兩隻貓在桌子上狼吞虎嚥。
「小房哥哥,慢點吃。」羅曉寧小心翼翼地給他們添飲料:「這是我自己搾的果汁。」
他對房靈樞現在的姿態很不適應,但是又覺得這很萌,然而想到房靈樞剛才凌空飛身在他嘴上來了一大口叭嘰,他又覺得有點兒委屈。
梁旭也難逃一劫,被鄒布偶玷污了清白——鄒先生動嘴在前,房靈樞動嘴在後,羅曉寧以為兩隻貓發瘋,差點兒沒把他們丟出窗戶去。
「可以啊梁大旭,你這媳婦娶得真是心靈手巧賢良淑德。」房靈樞把臉埋在保鮮盒裡:「飯做得好香。」
羅曉寧好不容易從被強貓吻的羞澀裡恢復正常臉色,一言之下臉又紅了。
梁旭崩潰地看他:「別只顧著吃,說清楚,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就說說我的猜測吧。」Kevin在一旁說:「我和靈樞都猜想,這是一場為愛進行的犯罪。」
從曲江到碑林要坐七站路,一路上,他們都在討論。
兩隻貓都沒絕育,月餅是梁旭特批的——因為品相太好了,之前房靈樞問他要不要把絕育做掉,梁旭看了一圈兒,總覺得有點可惜。
「這麼漂亮,留著配一次吧。」梁旭道:「生出小貓一定很好看,它血統很正。」
房靈樞大方應下:「專給你留著,什麼時候你再有品相好的母貓,咱們來個包辦婚姻!」
當時梁旭隨口笑道:「春天留神點,別讓它搞出事情,聽說公貓配多了毛色會不好。」
——就是因為這件事,房靈樞特別留意月餅的自由戀愛,雖然招待狸花吃飯,卻不願意月餅總跟它攪在一起。
兩隻貓的飯盆平時是分開的,月餅的在廚房裡,狸花的在陽台外面。
隱隱約約地,他們心裡總覺得狸花是配不上月餅的。畢竟一個是漂洋過海來的名貓,另一個卻是流浪的土貓。
「我們阻礙了月餅和狸花的交往,又當著月餅的面要給狸花絕育,從犯罪動機上來看,月餅大受刺激也是情理之中。」房靈樞從飯盒裡抬起臉:「是咱們不對在前。」
他一張貓臉上全是菜汁和飯粒。
梁旭聽不懂了:「主人決定寵物的配偶,這有什麼不對?你們又不是第一個。」
羅曉寧拿了紙巾,給房狸貓擦臉。
「可是將心比心——」房靈樞閉著眼:「如果現在別人要拆散我和Kevin,我也一定很不願意。」
小白兔贊同地點頭。
梁旭和Kevin對望一眼,都笑:「你們倆的心地也太好了,再怎麼樣也不能把主人害成貓啊?」
「現在就是不知道他們弄了什麼鬼。」房靈樞舔爪子:「我們在圖書館查到了一點東西。」
他把民俗詞典上的內容背給梁旭聽。
書背完了,羅曉寧倒沒什麼反應,梁旭忽然微妙地看著房靈樞和鄒凱文。
房靈樞警惕:「幹嘛這麼看我?」
梁旭道:「我是覺得,你們倆這變得……很合適。」
「梁大旭你想打架嗎?」
「是說,你們原本的身份,和現在的身份,特別相似,好像是把貓咪擬人化了一樣。」梁旭站起來,從櫃子裡拿了一本圖譜:「狸花和布偶,就像是貓咪裡的靈樞和鄒大哥。」
狸花貓是中國原產貓裡相當勇敢的類型,樣貌漂亮,性格獨立,善於捕鼠。
「而且,狸花的性格有一點敏感,不像獅子貓沉穩。」梁旭道:「這和靈樞的性格、身份,都很接近。」
至於布偶貓,原產美國,性格優雅,體型高大,這和鄒凱文的相似點就更明顯了。
房靈樞似乎聽懂了,但又沒太懂梁旭是什麼意思:「所以呢?你想說物似主人形?」
「不是這樣。」梁旭搖頭道:「我從小在農村長大,不知道有個說法你們聽過沒有,叫做『應讖』。」
鄒凱文是完全不明白,房靈樞的臉色卻有一瞬間的變幻。
「應讖」這種說法古已有之,民間把它和各種各樣的歷史傳說聯繫在一起,變成毛骨悚然的語言禁忌。
——不能隨便亂說話,因為會成真。
「孟姜女哭長城,是應了天讖;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應了人讖;關雲長殺呂蒙,是應了鬼讖。」梁旭凝視著窗簾外透進的一縷光線:「據說唐代的蕭淑妃變貓,就是應的貓讖。」
——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關中,這裡是籌建長城之地,也是為楚所亡之秦,與關羽故里相距不遠,離蕭淑妃含怨的大明宮更是咫尺之遙。
羅曉寧頭一次聽梁旭說鬼故事,嚇得把房狸花抱在懷裡。
房靈樞也聽傻了:「梁大旭,你還有這個功能?」
「小時候家人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梁旭微微一笑:「我只好到處去聽別人講故事。」
Kevin拍拍他的手:「抱歉,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這沒什麼。」梁旭道:「我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說過類似想做貓之類的話?」
應讖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比如楚人滅秦,有言在先,秦王又因此苛待楚人,兩邊幾乎表達了同一種意見,那就是相信楚人一定會滅亡秦國。而民間傳說關羽為呂蒙所害,一有呂蒙三番稱病在前,而有獻關公惶恐於後,因此關公顯聖,處死了呂蒙。
——當讖語雙方不約而同地表達同一個想法的時候,這句話就有可能變成現實。
這或許是「一語成讖」的複雜版說法。
「我不知道月餅和狸花是否有思想——也許它們真的有思想——如果他們想要變成人,而你們又恰好說了想要變貓,照迷信的說法,也許就會弄成今天這個結果。」梁旭自己也覺得十分荒謬:「我只是說說,反正現在也沒有解決的辦法,你們試著回想一下?」
「用不著回想。」Kevin扶額:「是靈樞自己說的。」
房靈樞尷尬地在小白兔懷裡搔耳朵。
將時間倒回到三天之前,那天正是滿月。狸花偷偷地回到鄒先生的住處,和月餅在陽台上見面。
當時的鄒凱文和房靈樞正在臥室裡歡樂今宵,沒有注意到陽台上有這麼一回事。
兩隻貓在陽台上談論月餅的主人,月餅相一直以主人為傲,不過也對他們的某些行徑感到不屑:「一定又在臥室裡這樣那樣。」
狸花很羨慕:「他們感情真好。」說著它又低落:「可是你爸爸不准我們在一起。」
月餅也失落地舔爪子:「因為咱們只是貓咪,如果我們是人,就可以自己想辦法。」
要離開這個家,月餅捨不得,給狸花動手術,月餅也不願意。
房間裡傳來兩個主人嬉笑的聲音。
「我好嫉妒啊。」月餅說:「要是咱們能像人一樣活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兩隻貓難過地看著月亮。
就在同一時刻,房靈樞和鄒凱文在床上調笑。房靈樞為事務所的事情跑了一整天,在枕頭上抱怨:「哎,走斷兩個腳,你說咱們怎麼不能像貓似的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Kevin笑道:「那明天不要去了,你在家裡吃貓糧吧。」
房靈樞無腦撒嬌:「那你得陪著我!」
此等騷話鄒凱文當然應對如流:「我就是你的大貓,你就是我的小貓。」
兩邊就這樣完成了願望的交換。因為雙方的身份特徵實在太接近了,因此他們沒有被賦予新的身體,而是直接完成了交換!
事實上,做人做貓,都不容易。
雖然他們對貓咪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情況已經明瞭,現在是要想想怎麼解決問題。用民俗說法來講,房靈樞和鄒凱文需要驅驅邪。
「我也是農村長大的。」羅曉寧怯生生道:「以前我爸爸瘋了,人家說是猴子上身,我奶奶找人下過神。」
他說的是瘋死的呂賢德。
「第一次找的是和尚,沒有用,後來又找了道士,也沒有用。」羅曉寧回憶道:「之後我奶奶就不肯再請人了,我家鄰居都說,金川縣邪氣大,缺正氣,要是有正氣壓一壓,也許能好。」
因此他們後來修了那座廟。
「別扯蛋啊小白兔。」房靈樞道:「最後給你們帶來正氣的也不是廟,是公安局好不好?」
「公安局比廟更有用呀。」羅曉寧怔怔道:「我覺得房隊長……他……他……」
他表達能力有限,但大家忽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邪不勝正,也許這種事情不用裝神弄鬼,既然月餅和狸花會說人話,找一個正氣凜然的人跟他們談話,或許更有效果。
「我的意見,去把房叔叔請來吧。」梁旭道:「他是軍人,又出生入死抓過那麼多壞人,我認識的人裡,沒有比他更有正氣的了。」
「還抓過你。」房靈樞惡意地補充。
「對……還抓過我。」梁旭扶額。
「拉倒吧梁大旭,你讓我爸看見我現在變成個貓,他不得立刻腦溢血?」
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房正軍知道。
房靈樞在桌子上踱了幾圈兒:「不是還有個說法,說邪魔鬼怪怕惡人嗎?」
——不約而同地,另外三道目光都集中在梁旭身上。
「一身正氣,你絕對有,但要說你是個惡人,也是不折不扣。」房靈樞繞著梁旭爬高上低:「說真的,你比我爸爸更合適,論正直也許你不如他,但要兼有兇惡和正直,咱們週遭的人裡,你是獨一份。」
連同梁旭在內的兩人一貓都贊同點頭。
羅曉寧不肯梁旭獨自前往:「我也要去。」
「可以的,你也是搞過大事的男人。」房靈樞蹦進羅曉寧懷裡:「黑風雙煞,平時你們養貓養狗,今天要勞駕你們驅魔了。」
「開我的車去,我把爸爸的軍刀也帶上。」梁旭點點頭,抱著鄒凱文起身:「雖說對面是兩個人,但你和鄒大哥——也不一定打得過我。」
「……梁大旭,你真的很欠揍。」
這中間到底經歷了一場怎樣的談判,僅僅過了三天,房靈樞和鄒凱文就完全記不清了,彷彿是一粒鹽掉進水裡,他們每天都對這件事的印象模糊一點,兩個人都互相詢問,第一天還能夠完整複述,第二天就開始斷片,到了第三天,他們幾乎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鬼使神差地,房靈樞也沒有對這件事做任何微博或者朋友圈的記錄。
那天早上,鄒凱文忽然覺得自己頭重腳輕——他彷彿從梁旭懷裡跌下去了,再然後,他從床上一身冷汗地驚醒了。
房靈樞也從他懷裡坐起來。
「我做了一個夢。」鄒凱文擦著冷汗。
「夢見你跟我都變成貓了。」房靈樞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他。
兩個人面面相覷。
他們奔去陽台上,狸花和月餅就在那裡,它們傻乎乎地湊在一起,正在玩線球。
房靈樞給梁旭打電話:「梁大旭,你有沒有做夢?」
「什麼夢?」梁旭莫名其妙:「你讓我給你代購的貓砂到了,下午過來拿。」
鄒先生驚異地望過來,房靈樞又追問:「我——我昨天沒去你醫院吃飯?」
「……醫院只有貓飯和狗糧。」梁旭冷漠。
「哦,還有倉鼠糧。」他補充。
電話這頭的兩個人一臉茫然。
——從來沒有兩人做一模一樣的夢,而它真實得幾乎歷歷在目。在那剛剛醒來的六十分鐘裡,他們談論著夢中的情況。
夢裡,狸花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
「都是我不對,是因為我想和月餅在一起。」
月餅也趴在地上哭了。
大家都覺得很瞎,你們認罪態度好這個可以理解,但是不要用主人的身體行大禮好嗎?
「我們只想過一天人的生活。」狸花哭著說:「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你們。」
大概是因為每天都在被秀恩愛吧。
「月餅以為你們是故意的,現在他知道錯了。」狸花央求:「別讓它做流浪貓,我離開這裡,再也不來了。」
「我以為只會變一天。」月餅老實地說:「但我怕你們連這一天也不給我。」
所以你上午那麼凶。
狸花還在求情:「你們一直不回來,月餅急得要出去找你們,但是車也不會開,電話也不會打。」
梁旭看看房靈樞,意思是讓房靈樞拿主意。
房靈樞問月餅:「做人好玩嗎?」
當然這句話是由梁旭轉達的。
「不好玩。」月餅看看一片狼藉的廚房:「飯也不會做,東西也不會買,開車打電話,我哪樣都不行。」它抬起頭:「爸爸,我想你了。」
房靈樞:「……」
小白兔也代鄒先生問:「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呢?」
月餅說:「我要和狸花一起去做流浪貓,我已經決定了。」它抬起頭:「為了彌補我們的過錯,我們會為你們招財進寶十年整。」
「……???」
對面四個都驚呆了。
這特麼也太超現實了。
長長地,房靈樞嘆了口氣。
「月餅,要給你們做絕育,不是不同意你們在一起。你們每年生一窩小貓,這些貓總有一些要被拋棄。」梁旭替他說:「就算你們去做流浪貓,以後的小貓又要怎麼辦呢?」
「可是做人就不用這樣。」月餅爭論:「就因為我們是貓咪?」
「做人也不能隨心所欲。」梁旭道:「每一個孩子的撫養都很艱辛,如果不能善待,那就不要隨便生育。」
另外三人都想起他童年的傷心往事。
「我的父母一生沒有孩子。」梁旭道:「但他們一樣遇到了我。你的兩個爸爸,不會有孩子,但他們照樣過得很幸福。」
重要的是彼此在一起。
月餅和狸花都不說話。良久,狸花道:「我們只生三隻。」
月餅吃了一驚,又祈盼地望向他兩個爸爸:「三隻,可以嗎?」
兩個爸爸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
朦朦朧朧地,他們彷彿是應允了一句:「好。」
現在兩隻貓在陽台上喵喵叫,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鄒房二人都望著貓沉思。
「別拆散它們了。」良久,房靈樞道:「你說它們會下多少小貓?」
「也許三隻,也許更多。」鄒凱文聳聳肩:「該出門了,我去做早飯。」
他們收養了狸花,來年春天,他們得到了三隻小貓。這三隻貓有一隻送給了房正軍,另外兩隻養在家裡。而從那以後,未曾做過手術的月餅和狸花,居然再也沒有下過第二窩。
它們和兩隻小貓一起,度過了愉快的十年貓生。
那十年裡,梁旭的醫院和房靈樞的事務所,生意出奇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