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鹿鳴聞言，散漫地扯了下嘴角， 有笑容的弧度， 卻沒有笑意。

他手伸進寬松的校服口袋，一秒後掏出一張紙來， 將其展平，而後用食指拇指捏在紙張正上方的位置， 正面展示給林雀看。

“不是你？”他眉尾微挑， 問她︰“那這個呢，怎麼解釋？”

他幾乎將紙貼在了她臉上，她微微向後仰了下頭， 稍微拉開點距離， 才看清楚紙上的字。

明明白白寫著——

值班人員︰高一一班張秀，高一一班林雀。

林雀不好直接將李恬兒扯出來。

覺得這種事還是李恬兒主動站出來比較好，她把李恬兒推出來的話， 多少有些出賣人的嫌疑。

林雀眼神晃了晃，重新看向紙張後， 於慌亂中匆忙找了個理由。

她伸手往張秀名字上一指︰“張秀也在啊！”

甩鍋甩得太離譜，鹿鳴被她都笑了。

他嗤笑︰“她沒感冒，聲音可沒你那麼啞。”

“……”

林雀默了。

好半晌。

她才磕磕巴巴開口︰“我……”

“嗯？”鹿鳴低了低身子，高大的身軀緩緩壓下來，又湊近她一些。

尾調揚且長，飽含了曖昧。

林雀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 她側過腦袋， 避開了他灼灼的視線， 眼神躲躲閃閃看向他處︰“我先出去了。”

說完，她抬起雙臂置在他雙肩，微微用力，一推——

他側到一旁。

她趁機落荒而逃。

身後傳來鹿鳴的一聲低笑——低沉又不失張揚。

她以為他會追來。

可直至她推門而出，也未見她的身影。

透過大門中間的玻璃窗，她看見他還站在遠處，雙手插兜抬著下巴一臉平平地睨她。

她沒敢繼續看，連電梯都沒敢做，怕會遇到好事兒圍觀的同學，轉身準備從樓梯走。

林雀剛轉過身，就對上了一群男生虎視眈眈地眼神。

他們在走廊中抱團站著，擋住了去樓梯的路。

見她看他們，他們齊齊咧嘴一笑。

笑得格外熱情︰“嫂子好！”

“嘶……”

林雀驚愕中咬到了舌頭，疼得召喚出了淚花，在眼眶中打轉。

她努力裝路人︰“你們認錯人了。”

男生一水兒的懵逼。

趁他們不明就裡正犯糊塗，她抬腿貼著牆往前走。

她頭也不抬，垂眸看地面︰“請讓讓，謝謝——”

男生自發滕出一條路來讓她過。

他們可不敢冒然去攔她。

把她逼急了，鹿鳴不得收拾他們啊？

不能說不能攔，他們只能過過眼癮，紛紛側目看她。

他們目光都盯在她身上，林雀想忽視都難，她頭都大了。

於是她步伐更快了，很快便進入了樓梯，連跑帶逃地消失在他們視野中。

甦棟皺著眉，神色不妙地看林雀逃的方向發呆︰“看林林這反應，阿鳴好像是失手了？”

小眼鏡一夥人也有這想法，但在心底不太能接受，隱約還抱著期待︰“不能吧，可能是林林害羞，不好意思承認吧。”

那可是鹿鳴！

無所不能，做什麼事兒都能順手拈來的鹿鳴，是他們的精神領袖啊！

——怎麼可能會失敗？

播音室房門被人推開，眾人轉身望過去。

鹿鳴手裡把玩著打火機，一臉的漫不經心地出了房間。

他順手摸了煙出來，打火點煙，煙燃了，他卻沒往嘴裡送，只是盯著明明滅滅的煙頭瞧。

男生們研究他表情許久，卻捉摸不透他的情緒。

最後是甦棟耐不住，率先走到他跟前︰“怎樣？拿下了嗎？”

“拿什麼？”他走到垃圾桶旁，將煙灰抖掉，也不看他。

甦棟一看他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心跟著涼了半截，估摸著是進展得不太順利︰“姑娘都用大喇叭全校廣播著跟你表白了，你不是正好喜歡人家？怎麼不趁機拿下？”

鹿鳴深吸一口氣，過了幾秒，說︰“再說。”

語氣略微不耐。

一幫男生聽了，齊齊噤了聲，沒繼續追問。

煙還有一大半兒未燃，鹿鳴卻直接將煙暗滅在垃圾桶上的煙灰缸上，而後扔進垃圾桶。

邁著步子慢悠悠走了。

全程一言未發。

鹿鳴走了後，甦棟才吐槽︰“怎麼就再說了？哥幾個都準備好喊嫂子了……”

很快有男生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幹嘛要再說啊真是的！”

沈　揚等他們抱怨的差不多了，他找了個理由為鹿鳴解釋︰“你們林林小嫂子一心想要學習唄，逼急了她真調座位遠走高飛，到時候更是雞飛蛋打。”

孫澤不太理解︰“女生就是想太多，喜歡就在一起唄，多簡單的事兒啊……”

沈　揚笑笑沒說話，要是他，他才不管這麼多，直接趁機把人訂在自己女朋友頭餃上了。

——可惜鹿鳴樂意寵著林雀，不舍得逼她一丁半點兒。

鹿鳴自己不都不急，他們再怎麼著急都沒用。

哄好了兄弟後，沈　揚尋了個理由先行離開。

到了沒人的地方，他摸出手機給鹿鳴發了微信︰【不是林雀？】

他太了解鹿鳴了。

鹿鳴不願意強迫林雀，所以才悶頭站她身後，但如果林雀主動表達喜歡他，以鹿鳴的性格，絕對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他們關系拍板釘釘的。

他不強人所難，但也不會錯失機會。

這次倆人沒能牽手，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表白者不是林雀。

鹿鳴很快回了他。

普通朋友︰【不是她。】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自然能看出她是否在說謊——

從播音大廳到教室這短短一路，林雀卻覺得格外漫長。

許多人對她指指點點，許是她們有意讓她聽見，也或許是她們過於興奮以至於聲音不算小。

她將他們的交頭接耳聲聽得清清楚楚。

“看，那就是女主角——”

“林雀嗎？”

“是她啊？！”

“你認識？”

“認識認識，聽說之前鹿鳴就是因為她把方棠棠教訓得再也不敢狂的……”

林雀︰“……”

一路走下來，她芝麻大點兒的事都被翻了出來。

隱私被人扒得乾乾淨淨……

一路緊趕慢趕，好容易走到了教室，林雀沒敢從正門走，她選擇從後門悄悄進去，好避人耳目。

結果她前腳才進了教室，就有眼尖的同學發現了她。

“呦，這不是咱女主角麼——”

隨即有稀稀拉拉地淺笑聲傳來。

好歹是一個班的同學，相對於外頭那些素不相識的人，他們要客氣上許多，嘲笑的語氣淡了不少。

林雀假裝沒聽見，面帶微笑做沒事人狀走回座位上坐下。

宋穎搬著椅子過來。

林雀見狀，默契地往左側鹿鳴的位置挪了挪，給宋穎留出地方。

宋穎將椅子擺到她身旁坐下，戳了戳林雀的手腕︰“林林，你心事藏得夠深啊，連我也不告訴！”

林雀小聲說︰“那個不是我！”

宋穎愣住。

宋穎是相信林雀的。

既然林雀說不是她，那麼就很有可能是……

宋穎往李恬兒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恬兒身體有些僵硬，背挺得筆直，頭垂得低低的，臉都快埋進了書本裡。

宋穎試探道︰“李恬兒回來了？”

“對啊！”林雀快冤死了，總算遇到個能說話的人，林雀握住宋穎的手抓了又抓，尋求安慰。

宋穎十分驚奇地瞪著李恬兒的背影，再看看委屈巴巴的林雀︰“你這鍋背得夠大的啊。”

林雀小聲倒苦水︰“可不，我現在都成校園紅人了！你是沒看見，多少人盯著我瞧，我覺得自個兒就跟動物園的猴子似的……”

有不少同學探頭探腦地盯著林雀瞅。

宋穎一一瞪了回去。

她在看看端坐著的李恬兒，氣不打一處來︰“李恬兒倒跟個沒事人似的，怎麼不幫你說句話的？”

林雀抬眼瞅了李恬兒一眼，沒說話。

宋穎恨她不爭氣，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她都這麼對你了，你還幫她背鍋呢？”

她沒用力，只是做做樣子。

林雀悻悻地︰“都是同學，不好撕破臉的。”

她也煩自己喜歡當好人這點，很少會主動跟人撕破臉。

宋穎一聽，氣笑了︰“她都不要臉，你還替她保留什麼臉面？”

前排的副班長忽然轉過身來看林雀︰“林林，看不出來，心機夠深的啊——”

林雀表情不變，臉上還帶著慣有的微笑，只是語氣冷了不少︰“江臨仙，什麼意思啊？”

江臨仙沒想招惹她，過了過嘴癮就沒再說什麼，但笑不語。

看向林雀的眼神裡卻明明白白寫著——幹嘛還要明知故問呢？

有女生跟著搭腔，看似是玩笑話，邊笑邊說︰“誰瞧不出來鹿鳴對你好啊，追你這麼久你都不同意，我們還真以為你是老僧入定、不問塵世呢。合著是裝的啊！”

紛紛有人站隊︰“林林，好一手欲擒故縱，給你點贊，666666噢——”

開頭挑事的是男生，剛開始附和的也是男生，大都是看不慣林雀乾吊著鹿鳴。

他們也追過女生，也被女生以備胎的身份對待過，因此對於林雀對鹿鳴模稜兩可不肯給個明確答復的態度很是不滿。

但他們也清楚拋開這點林雀為人還算不錯。

所以沖動過後，很快都閉了嘴，沒再言語。

到了後來，說話的人漸漸成了女生，語氣發酸，又有些為鹿鳴鳴不值的義正言辭。

宋穎聽不下去了，猛地拍了下桌子。

剛才湊熱鬧的同學瞬間噤聲。

添油加醋的說幾句還行，借著調侃的外皮發泄一下對林雀的嫉妒和對鹿鳴愛而不得的怨。

林雀人緣還算好的，跟誰都能處得來，明面上相處很不錯，半玩笑似的調笑兩句還行，沒打算真的跟她撕破臉。

也知道撕不過——不說她身後鹿鳴那一幫人，單她自己在班裡那些親友團，就不夠她們撕的。

宋穎看了看一直低頭的李恬兒，越來越氣，沒忍住，不悅道︰“李恬兒，你就沒話說嗎？”

李恬兒忽然被人點了大名，再也坐不住，她錯愕回頭︰“啊？”

頓了頓，她整理了下情緒，弱弱地說︰“別這樣，大家都是同學……”

一直沉默的班長也開了口，把話頭對準了最先挑事的副班長︰“誰還沒個喜歡的人了，只是大家都不說出來而已，我不信你就沒個喜歡的人！”

副班長被針對，心生不滿，尖銳地說︰“我是有喜歡的人，但人家沒讓我乾巴巴追著她，她卻一直釣著我啊！”

眼瞅著戰火眼升級，李恬兒趕緊擺手，勸他們別吵︰“你們別說林林了。”

副班長瞪她︰“關你什麼事兒？別以為有班長給你撐腰你就能對著我們指手畫腳了！你裝什麼好人啊，說得就好像你不嫉妒林雀一樣……”

班長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指著副班長鼻子說︰“你怎麼說話呢！注意點分寸！”

作勢要去打他。

李恬兒趕緊拉住他，不讓他過去。

慌亂中，她鼓起勇氣說︰“怎麼就跟我沒關系了？廣播告白的人不是林林！”

她已糾結了許久，在要不要承認之間徘徊著，始終拉不下臉來承認，但總覺得對不起林雀，卻找不到承擔事實的勇氣。

她身後沒鹿鳴，又得不到的他的愛，如果被人知道他喜歡鹿鳴，怕是會被人笑話不自量力的。

這會兒沖動之下說出了真相，她反而卸下了重擔，輕松了不少。

愛怎地怎地吧，管別人怎麼說呢，林雀既然能承受下來，她也可以，

副班長懟她︰“不是她難道是你啊？”

李恬兒看了林雀一眼。

林雀目光復雜地回應她。

李恬兒握了握拳，終是承認了︰“就是我！”

副班長卻是不信，冷笑一聲︰“你？你慫成那樣，你要有那勇氣，當初怎麼不往鹿鳴身旁坐、好和他當同桌呢？”

李恬兒還想說什麼，班長打斷她的話︰“李恬兒，我知道你想幫林林說話。但是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你說什麼胡話呢，你中午不是去輸液了麼？還是我陪你去的！”

班長皺眉瞪她，對著她搖了搖頭，暗示她不要承認。

李恬兒頓住︰“班長……”

聲音漸漸變小。

到底是沒把真實情況說出來。

林雀把他們的互動收在眼底，知道李恬兒是不能把鍋背回去了。

她大咧咧笑了下︰“鹿鳴對我挺好的，就算我對他的態度你們覺得過分了，關鍵人鹿鳴不這樣想啊！”

“你什麼意思？”副班長問。

林雀側目睇他，似笑非笑地說︰“指不定鹿鳴覺得我倆這種關系挺好的，你們在這裡替他鳴不平，萬一把我說難受了，影響了我跟鹿鳴的感情，你覺得他是怪我還是怪你們啊？”

還是活潑愉悅的語氣，但話裡的威脅卻是藏不住的。

剛才還想反駁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是啊，真惹到鹿鳴了，倒霉的不還是他們麼？

鹿鳴沒耐心聽他們解釋原由的，就算他們向他說，他們也是為了他鳴不平。

——他也不一定聽啊！

林雀還是笑嘻嘻的模樣，笑得很是傻白甜︰“我跟鹿鳴同桌做的好好的，你們別操心我欺負他了啊！沒有的事兒，他手下兄弟那麼多，我哪兒敢欺負他啊？”

句句不離鹿鳴。

借鹿鳴的勢堵眾人的嘴。

她給圍觀者找了個台階下︰“散了散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同學紛紛轉過身趴在桌子上做學習狀。

給足了她面子。

——確切的說給的是鹿鳴面子。

誰不知道鹿鳴寵她寵得上天啊！

無形的硝煙散了後，鹿鳴從後門走進來。

宋穎看到他，很有眼力勁兒的速度搬離椅子回了自己座位上。

臨走前還不忘提醒林雀︰“你鳴哥來了。”

林雀扭頭，鹿鳴正倚靠在後門上，對上她的視線後，緩緩抬步，徐徐向她走來。

林雀的心陡然猛跳了兩下。

不知道鹿鳴聽了多久，更不能確定他把她的話聽進去多少……

鹿鳴經由她身後饒過，走到她身側坐下。

順手將窗簾拉上遮住陽光，而後靠了上去，散漫但舒適的坐好後，他仰頭瞧著屢次把他當槍使的林雀︰“我這把搶很好用吧？”

林雀明白被他抓了個正形。

她嘿嘿隻管笑，笑得眼楮都成了一條縫，正好掩蓋住了她的尷尬︰“好用得很。”

因著身高差異，鹿鳴看她的時候大多是居高臨下的。

他面色平平垂眸睨她，眼神不算和煦，卻沒有平日裡慣有的淡漠和疏離，生生讓人有一種溫柔的錯覺︰“借著我的名號，狐假虎威好多回。我是不是該從你這兒收點保護費？”

“你想要什麼？”林雀多少是理虧的，沒好意思討價還價。

“噢？”他目光深了一個度︰“我想要什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