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林雀微低了頭看桌面，錯開了鹿鳴的視線， 有躲閃的意思。

鹿鳴置若罔聞， 反而湊近她一些︰“我想要什麼，你不知道麼？”

聲音很小， 僅倆人能聽到。

落到林雀耳朵裡，生出一股逼人的勁兒來。

林雀輕咳一聲， 正經道︰“不涉及原則問題、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會盡量滿足你的。”

鹿鳴未接話。

沉默地盯了她好一會兒。

林雀遲遲等不來他的回復， 鼓起勇氣瞧他。

視線相對的瞬間， 他說︰ “沒想好， 先欠著。”

“好。”林雀笑一笑， 心裡卻打了鼓， 有些不安，總覺得他在憋大招。

宋穎覺著不是很自在， 她下意識往走廊附近的窗戶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了劉玉濤因為謝頂而層光瓦亮的大腦門。

宋穎趕緊收回視線坐直了身體。

她後知後覺想起劉玉濤在看林雀。

她往後坐了下，靠近林雀的桌子，低低提醒︰“老劉來了。”

林雀一驚。

漸漸體會到被盯梢的感覺。

她這會兒和鹿鳴離得有些近， 雖然倆人沒有肢體接觸，但老師對早戀多敏感啊，稍微親近點的動作在他們看來就有曖昧的嫌疑。

林雀急中生智，拿了筆往倆人中間一放，隨意地在紙上寫著方程式， 假裝在和鹿鳴討論題目。

鹿鳴薄唇輕抿， 略顯冷漠。

不是很配合， 但也沒閃開。

片刻後，林雀感到一直黏在她身上的視線沒了。

過了會兒，劉玉濤從窗外走進了教室。

他輕咳一聲︰“咳。”

他對學生一向和藹，不會搞一些心理戰術間接給學生施壓，一般都是有事情要公布，都是開門見山的說，說完就走。

這會兒動作略有些遮遮掩掩，引得同學紛紛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沈　揚悄悄說︰“林林，你剛來不知道，老劉每次欲言又止的，一準沒好事兒。”

林雀從他話裡聽出一絲提醒的意思。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其中因由，劉玉濤已經開了口，他視線在教室裡巡視一圈︰“今天廣播主持是哪一位啊？”

林雀垂了垂眼皮。

——很明顯，劉玉濤是因為廣播告白的事兒來的。

張秀回頭看她，林雀向她看過去，張秀對她點了下頭，而後張秀站了起來。

林雀跟著站起。

劉玉濤推了推眼鏡，驚奇道︰“是你們啊？”

甦棟拆台︰“班主任，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

孫澤跟著他湊熱鬧︰“不知道是誰能摸到一班來嗎？怎麼不去其他班找啊。”

劉玉濤在講桌前坐下，不理會他們，擰開水杯吹了口氣兒準備喝茶。

剛才教導主任怒氣沖沖地殺到他辦公室，重重地將值班表貼到桌子上︰“瞧瞧你們一班的學生！真是能耐！利用學校設備向全校師生通告表白，她當她是盤子精啊臉那麼大？！”

他清楚地看到值班表上寫著張秀和林雀的名字。

後來問了幾個同學，同學明裡暗裡把始作俑者的帽子扣在了林雀頭上。

他現在裝模作樣，是因為他不太相信林雀能乾出這種事兒。

林雀挺知道輕重的，不至於那麼沒譜。

他總覺得有隱情。

又過了幾秒。

有個微弱的女聲傳來︰“還有我。”

林雀欣慰地順著聲源的方向瞧去，李恬兒慢慢也站了起來。

劉玉濤若有所思地在三個女孩兒身上掃了幾眼。

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隻幾眼的功夫，他就把情況摸了個大概。

他覺得這事兒不好下手。

他沒冒然說什麼，悠哉地喝了口水後繼續裝糊塗，把難打的球踢回給學生︰“主持不是兩個嗎？怎麼站了三個人？”

林雀不說話，盯著李恬兒瞧。

李恬兒頭垂得低低地，聲音也極輕︰“林雀替我廣播了一會兒……”

她前桌的班長忽然站起來，大聲說︰“劉老師，你是為廣播站的事兒來的嗎？那事兒是我們不對，跟女生打賭，賭我能不能吃十碗面，如果能吃完她們就廣播當眾向鹿鳴表白，中午的時候我們贏了，所以才發生那樣的事兒。”

李恬兒愣愣看他。

鹿鳴抬腿踢了前面的甦棟一腳。

甦棟會意，立即跟著搭腔︰“對啊老師，他們沒有真的早戀，我們可以作證。”

現在矛頭都對著林雀呢，他們為林雀也得昧著良心做偽證。

慢慢地，有許多同學紛紛發聲︰“老師，我們也能作證。”

其中不乏剛才埋汰林雀的那些人︰“我們真的是鬧著玩兒的，是我們錯了，不該用廣播站打賭。”

林雀垂下腦袋，順勢揚起嘴角笑了笑。

同學之間的情誼還是有的。

高中生有三大敵人︰難題、老師和家長。

這會兒大家一致對敵，她覺得同學都很可愛。

劉玉濤拿著書本在桌上敲了一下︰“鬧什麼？快考試了還不好好學習，整天搞這些有的沒的！都安靜！”

待教室安靜下來，他又換上了笑臉︰“你們這次要是考好就算了，要是平均分掉一分，我罰你們集體寫檢討！”

再沒說廣播的事兒。

他在教室裡背著手逛了幾圈，臨走前在林雀身旁停住︰“林林，你這次語文成績又掉了幾分，來我辦公室一下，我幫你講講題。”

語氣相當和藹可親，半點聽不出有訓話的意思。

但誰都知道林雀是因為廣播站的事兒被叫進的辦公室。

瞬間，許許多多的眼神投向林雀。

林雀說︰“好。”

劉玉濤先走了。

林雀沒動。

她歪頭看向鹿鳴︰“鹿鳴，你瞧。”

“瞧什麼？”他回。

林雀難得正經一回︰“我們是高中生，談戀愛不被允許，父母、老師都反對早戀，再加上應該以學習為重，太多因素卡在我們中間了。”

鹿鳴點著打火機的手指頓了一瞬。

他眉梢微動，轉頭看她，一向波瀾不驚地眸子裡此刻蘊了許多濃厚的情緒。

林雀抿了抿唇，望向他的眼楮裡︰“我們或許會有在一起的一天，但絕對不是現在——”

她不可能無視父母的抗議而和他在一起。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談戀愛卻不是——

她絕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而去傷害辛苦養育自己的父母。

鹿鳴眼眸深處有點點微光閃耀，眉宇間的冷冽淡的幾乎消失不見。

她說他們或許會在一起——

“你喜歡我？”他問她。

微音輕顫，往日慣有的胸有成竹與篤定在此刻褪去不少。

林雀眉心微擰，默了幾秒，最後還是決定不回這個問題。

她一旦回應，他不會再給她裝糊塗的機會。

林雀說︰“如果遇到其他合適的女生，你有權利去追求她們。”

有句話她沒說出來，她在心裡說——

如果你一直喜歡我到畢業，我們就在一起。

鹿鳴眼神冷了幾分，薄唇張了張，卻什麼都沒說。

他收回視線，一手搭在窗台，一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擺弄著打火機。

——生氣了。

林雀覺得沒有立場哄他，想了想，起身準備去劉玉濤辦公室。

才剛脫離椅子，身體還未站直，他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傳來︰“你可真是賢惠——”

嘲弄語氣分外明顯。

林雀身體僵了一秒，咬了咬嘴唇，什麼都沒說，站起走出了後門。

沈　揚看林雀有點蔫兒，他皺眉︰“林林沒事兒吧？”

孫澤說︰“應該沒大事兒，老劉最好說話了。”

甦棟也不太在意︰“而且他一直都那麼偏心她……”

他回頭看鹿鳴︰“你說是吧？阿鳴。”

“嗯。”鹿鳴回，聲音裡盡是煩躁。

——

劉玉濤辦公室。

“來，坐。”劉玉濤邀請林雀坐下，又給她倒了杯茶。

林雀禮貌笑笑︰“謝謝老師。”

劉玉濤先是誇了下她總成績進步不少，保持下去進班級前十不成問題。

等林雀喝了幾口水，稍微放松下來，他才步入了正題。

劉玉濤看似隨意地問了句︰“林林，你覺得你這個同桌怎麼樣？”

教導主任要求他務必嚴懲造事學生以儆效尤，但他曉得林雀是無辜的，並未對林雀提及此事，甚至有意不對她去提這件事，免得增加她的壓力。

但是鹿鳴這個人，太招女生喜歡，現在他的風月事宜處於風口浪尖上，顯然不再適合和女同學做同桌。

他心裡一直對林雀有愧疚，把那麼好的一學生扔進整天不務正業、無所事事的搗蛋堆裡……

早有打算將林雀調至前排，周圍都是聽話的好學生，更適合她。

現在借著這個機會，剛好可以順理成章把她調開。

林雀心中卻是警鈴大作。

劉玉濤這意思，是要給她換座位……

林雀心中百味陳雜，她已經很久都沒想過調座位，但她也不好明目張膽說不想換座。

稍作思索後，她誇獎鹿鳴，只是說明了她和同桌關系還不錯︰“他挺好的，幫同學講題時很有耐心。”

——至少和她講題時很有耐心。

劉玉濤對面的老師的老師正喝著茶，狠狠被嗆了口，一口水沒咽下去，全給吐了出來︰“噗——”

“慢點啊，鹿老師。”劉玉濤趕緊扯了紙巾遞給她。

鹿老師接了紙放在嘴角擦了擦，咳了好幾聲︰“咳咳咳……”

咳完了，她十分不可思議地看林雀︰“同學，你班主任問的是鹿鳴啊，他問的是︰你覺得鹿鳴怎麼樣——”

林雀︰“是他啊，很熱心，有在幫我們學習。”

鹿老師︰“……”

她怎麼那麼不相信呢……

她這個小佷子，整天牛逼哄哄地，從小到大都不愛說話，尤其是在小姑娘面前，那譜端的，高冷得不像話……

作為班主任的劉玉濤對每個學生的品性都有一定了解，他自然是知道林雀沒說實話的。

林雀的態度挺明確，和鹿鳴關系好，不想分開唄。

只是越這樣，他這個當老師的越不放心。

怎麼看都覺得倆孩子有早戀傾向。

——或者已經戀了。

劉玉濤先是含糊地說了個沒意義的話︰“不錯不錯。”

而後話鋒猛得一轉︰“林林啊，是這樣的，高中生嘛，都是大孩子了，異性同桌多少有些不方便。你要想換個女生做同桌的話，老師可以幫你想想辦法的。”

林雀嘴巴張了張，卻沒發聲。

她低下頭看桌面，不想去反駁劉玉濤。

這不顯得她做賊心虛嗎？

萬一她拒絕換同桌，劉玉濤請家長怎麼辦？

林母要是知道她拒絕換同桌，不得氣炸啊？

她不說話。

劉玉濤也不催促，隻捧著杯子喝茶。

年紀大了嗓子不好，經常發乾，需要多喝水潤喉保護嗓子。

林雀思緒飛轉，好一會兒，她決定順從，正想點頭說任由老師安排時，辦公室的大門忽然被人大力推開，發出好大一聲響動。

劉玉濤和鹿老師齊齊看向來人，林雀沒動，她這會兒腦子挺亂的，沒有心情去摻和其他事兒。

一道凜冽地、沒有任何情感的聲音傳來︰“謝謝老師關心，不過——”

林雀愕然回頭。

鹿鳴大步走來，在她看向他的瞬間，他垂眸睨她一眼。

不似以往的平淡無波，有淺淡的躁動和暴戾掩在其中。

他走到她身後，站定︰“她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