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林雀覺得手裡的東西分外燙手。

再加上是爸爸給的， 她更是不太好意思打開看，要是林母給的她還能看一看， 但是林父塞給她的， 她總覺得別扭。

於是決定藏起來。

她手伸進衣櫃最深處的書包裡， 隨便找了個拉鏈打開，把套套塞了進去。

然後把性教育書籍塞進了床鋪底下。

兩周後。

月考來臨。

林雀把考試用品整理好包進收納袋子裡。

考試的東西少， 用小書包就可以。

她打開衣櫃，挑了個最小的書包出來。

因為書包都是整理好後才放進衣櫃的， 所以她沒有多做檢查。

隨手拉開拉料後， 她一邊刷著微博， 一邊把考試用品收進書包。

最後一場。

考試前夕。

班長走上講台，拿著黑板餐敲了幾下桌子。

再獲取到大部分同學投遞來的視線後他才說︰“考完這場後大家先別離校，先回自己班級去，班主任有話有講。”

教室內頓時響起哀嚎聲一片。

本來考完最後一場就能放學回家了， 現在看來又得晚回家很久……

考試座位是按成績排名的， 李恬兒在林雀右側坐著。

李恬兒翻了翻桌面， 神情有些急。

她伸出手指點了點前桌的背︰“美美，我2B自動鉛筆找不到了， 你那邊帶了有根啊？”

“我隻帶了一根耶。”

林雀聞言對她笑笑︰“我背包裡還有一根，你等等啊， 我拿給你啊。”

“好， 謝謝啦。”李恬兒也笑了， 明顯松了一口氣。

美美和李恬兒看著林雀找筆。

林雀手探進書包， 摸到細長長微涼的硬東西， 知道是鉛筆，她手一伸，把筆拿了出來。

手抽出來的瞬間，有個涼涼的小東西跟著她的手滑落。

擦著她的手指從桌洞裡帶出來，落在了地上。

激起一個小聲的︰“啪嗒——”

林雀和李恬兒低頭去看。

地上躺著個長方形的小盒子，顏色是曖昧的紫黑色，上面印著令人看一眼便臉紅心跳的充滿情.色氣息的的圖。

林雀︰“……”

大意了。

忘了檢查背包，怎麼就那麼巧，那麼多包不拿，偏偏拿了個藏著這個東西的。

李恬兒看了兩眼沒看懂，指著盒子問︰“這是什麼東西啊？”

她聲音不大，但是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紛紛跟著望過去。

女生還在不明所以，就有男生吹了口哨︰“哎呦，這誰的啊？那麼潮，都把套子帶考場裡來了——”

他煽風點火地一鬧，全部的學生都看過來。

有好事兒還站起來看。

愛打報告的一個男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幸災樂禍地問︰“林林，這東西怎麼在你這裡？該不會是你的吧？”

林雀沒吭聲。

別人不知道，李恬兒和美美都是親眼看見那東西是從林雀書包裡掉出來的。

她倆對看一眼，紛紛開口說︰“才不是！誰知道這玩意兒是誰踢過來的啊。”

“對啊 ，你別誣陷人好吧？”

甦棟瞅了眼躺在地上的套套，笑得猥瑣又意味深長︰“誰啊那麼牛逼。”

鹿鳴踢了他一腳。

“？？？”他錯愕看向他︰“踢我幹嘛？”

鹿鳴面色低沉，對著林雀的方向努了下嘴。

甦棟會意。

甦棟走到林雀旁邊，彎腰把套子撿起來裝進自己口袋。

他抬著下巴掃了下周圍看笑話的人，語氣不善︰“看什麼啊？有什麼好看的啊，你們早晚也得用。”

他抬腿往自己座位上走，邊走邊嘀咕︰“奇怪，我明明放我桌洞裡了，怎麼跑這兒來了呢……”

“……”

社會風氣不公平，其實在校園裡也有體現。

不止在職場上男性更容易受到優待。

在校園也是一樣，男性可以對性大談特談，甚至過早進行性生活，都不會有人說些什麼。

男生身上隨身帶著套子，不會招來什麼非議，反而會有男生艷羨，甚至誇贊，稱其好男人知道做安全措施保護女人。

而如果套子放到女生身上，那就等於貼上了淫.蕩的標簽，男人便有了放肆討論她的理由，仿佛她可以人盡可夫一樣。

甦棟認領了避孕套。

剛才還用曖昧眼神看林雀的那些人瞬間就蔫兒了。

興致缺缺地轉過頭繼續自己的事情。

有個別臉上還掛著失落，因為他們沒能見證林雀“失足”而失望，他們少了一個談資。

林雀垂眸。

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　當——”

林雀本來沒想理會，忽然想到聲音傳來的方向是鹿鳴那邊。

她這才抬頭看。

是鹿鳴站起來，把椅子踹開。

動靜很大，所有人都微微低著頭，但是眼楮卻都抬起，暗中盯著他看。

因為考試需要，所有書籍都堆在床邊和講台上。

鹿鳴在眾人驚愕的視線裡走上講台，彎了腰抽起一打書本，對著其中一個男生頭上砸過去︰“你。”

精準命中他的腦袋。

“砰——”得一聲。

他又說︰“你。”

再掄起一打，對著另一個鬧事的男生腦袋上怎去。

“還有你。”

又是一聲悶響。

被砸的三個男生臉色通紅，垂著頭，一句話沒說。

鹿鳴扯了扯領子，神色平淡，他悠悠說道︰“下次不會有那麼簡單的了。”

末了，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

考完後。

甦棟才想起來不對勁兒，他問鹿鳴︰“不是，剛才那事兒為什麼讓我認啊？你怎麼不認？”

孫澤拍拍他的腦袋，關愛他的智商︰“你傻啊，林雀和鹿鳴曖昧成那樣，要是鹿鳴認了，那不坐實了他和林雀有一腿麼。”

“……”

甦棟把避孕套拿出來，夾在食指和拇指中間，對著鹿鳴晃了晃。

一臉曖昧地說道︰“誒，這個，是你給林雀的吧？你倆進展到哪一步了？”

鹿鳴不語。

斜眼看他，一雙眼寒意森然。

甦棟被驚了一秒，意識到這不是他能調侃的事兒。

他抬頭看天，生硬地轉移話題︰“月亮怎麼還不出來啊，這都幾點了。”

孫澤︰“……”

鹿鳴沒有多呆，和林雀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他對於班級活動一向沒什麼興趣，這次也不例外。

劉玉濤走近教室，看到他座位是空缺的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他這位優秀的學生除了特立獨行了些沒其他的毛病。

——但還是討厭的。

這個年紀的男生都討厭，個個兒狂妄地不行。

就該扔社會上挫挫銳氣，才會知道腳踏實地的好處。

他手裡捧著茶，和藹得就跟樓下常見的遛.鳥老大爺一樣︰“高三生活壓力大吧？”

沒人吭聲。

本來該放學的時間，忽然被他佔用了。

多少都有點怨氣。

劉玉濤也不惱，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怎麼都不說話？看來是壓力不大。老師本來想著你們最近學習忙，跟學校申請個活動讓你放松一下呢。既然你們都覺得壓力不大，那就算了吧。”

一聽有活動，這次同學都積極上了。

高三啊，一般沒什麼活動了，都被劉玉濤給推了。

他們除了學習就是學習，都快壓抑瘋了。

“大！怎麼不大了啊！”

“壓力老大了，老師你看我都禿頂了。”

“呦不錯啊，敢踫瓷老師。”

“……”

鬧騰著鬧騰著，就變了味兒。

“大！可不大麼？男人怎麼能說不大？老大了。”

“大，大的很！”

“……”

眼看著話題跑得太嚴重，劉玉濤輕輕拍了下桌子︰“壓力大是吧？行，為了緩解下你們枯燥重復的生活，老師給大家來個提神的活動，讓大家嗨一嗨。”

學生很是興奮︰“什麼活動啊？”

劉玉濤沒說話。

打開被子蓋，慢悠悠喝了幾口水。

在學生充滿期待的眼神裡，他笑容加深了好幾分。

他輕聲說︰“開個家長會吧——”

“……”

教室裡死一樣的寂靜。

許久之後，學生怒了。

“啥玩意兒？！”

“家長會？！”

“呵呵呵呵呵呵呵可真是提神……”

甦棟手舉得老高︰“老師，我請個假，我爸媽去旅遊了。”

陸陸續續地，同學都跟著附和。

各種五花八門的理由，坑起爹媽來無所不用其極——

“老師，我媽去泰國跟團看成人秀，我爸知道後飛泰國去阻止她了，他倆都在國外，參加不了同學會。”

“老師，我爸媽也參加不了，我媽懷著二胎馬上要生了，我爸在醫院陪同著，他倆都來不了。”

劉玉濤並不理睬他們︰“時間定在這周末，早上八點開會，開完就散場。”

他視線從鹿鳴的座位上掠過。

這個討厭鬼據說從小到大的家長會一次都沒參加過。

思索了一會兒，他說了句︰“盡量都來，高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值得紀念。如果實在有來不了的家長，就請他們親自打電話給我請假。”

算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這樣鹿鳴即使不來，也不會有學生發現他的權威被無視了，他大可以說鹿鳴父母找他請過假了……

鹿鳴本身就是個BUG，甭管他再怎麼不守規矩，可人家不惹事兒而且學習好啊！

劉玉濤不管也就不管了。

但對於那些正常的學生來說，他得操心管著。

“要是有家長沒來，卻又沒有給我請假的話，老師可是要家訪的呦。”

學生︰“……”

甦棟怎舌︰“薑還是老的辣，老劉牛掰。”

沈　揚悄悄鼓了鼓掌︰“社會，社會。”

開完家長會林雀給林母打了個電話。

林母說這兩天要出差，需要五天，這幾天都不回家。

她本來想給林父打電話的，但是家裡的事兒都是林母做主，要是林母回不來，林母會安排林父陪她去的。

所以她把電話打給了林母︰“媽，你周末能回來嗎？”

“怎麼了有事兒嗎寶貝？”林母的聲音不像往常那麼醇厚。

短短的幾個字裡就摻雜著好多喘息聲，聽上去有些氣短。

林雀說︰“學校後天要開家長會，八點開，沒說具體結束時間，老師說什麼時候開完什麼結束。”

“媽媽有時間的，你好好學習就行，其他的不用擔心。”

“媽，你沒事兒吧？我聽著你聲音有些虛弱。”

她那邊笑了下︰“沒事，就是有點累。”

宋穎問︰“怎麼樣，家長會是阿姨來還是叔叔來？”

“我媽來。”

宋穎愣了愣︰“她不是說要出差三天嗎，家長會在後天，她能回來嗎？”

林雀想了一會兒︰“可能和同事調班了吧？具體我也不太懂，你知道我媽媽的，她什麼事兒都不和我說。”


——

林母在開家長會的前一天晚上回來的。

林雀看她臉色很白，是那種不健康地、久病纏身的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晦暗無光，沒有一絲精神氣兒。

林雀又震驚又心疼，趕緊跑過去扶著她︰“媽，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林母病懨懨的臉上漾出一抹笑來，可是她實在是倦意濃厚，即使是笑，都顯得無力。

她抬手摸上林雀的腦袋︰“沒有，媽媽這幾天不是出差麼？是太累了，兩天沒合眼，沒休息好而已。你別擔心我了。”

林雀乖巧道︰“好……”

林母好像確實很累，回來之後就進了臥室，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連晚飯都是林父端到房間裡喂她吃的。

晚上入睡的時候，林雀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林父和林母微弱的爭吵聲。

“你在家休息吧，家長會我去。”

“不行，你粗心大意的，萬一漏掉什麼重要信息怎麼辦？林林最關鍵的一年，可不能掉鏈子，我得去。”

“可是你剛……”

“噓——別說了，我去，就這麼定了。”

林雀覺得不太對勁兒。

她起身打開臥室門，走到主臥門口敲了敲門︰“媽，你真的沒事兒嗎？”

林母嗲怪她︰“熊孩子，總問媽媽有事兒沒事兒，可別再問啦，再問沒病也問出病來啦！”

“……”

——

次日。

清晨。

吃完飯。

林母看見林雀已經在背書包，她愣了愣︰“林林，不和媽媽一起走嗎？”

林雀說︰“我們七點到教室，還得打掃打掃衛生，好迎接你們。”

“行，去吧。”

林雀到了教室，一眼就看到靠牆坐著的鹿鳴。

她揉了揉眼楮，再揉了揉，不敢置信︰“鹿鳴？”

她走過去，驚喜道︰“你怎麼在？！”

“家長會，我能不來麼？”他嘴角　著笑，安寧睇她。

林雀真挺意外的，沒想到他會來︰“聽甦棟說，從幼兒到現在，學校組織的家長會你一次都沒參加過，怎麼這次會來呀？”

他轉著筆，神色悠閑︰“你媽媽來了，我這邊卻不參加，萬一她那邊覺得我離經叛道，不肯讓你和我在一起怎麼辦？”

他意味深長睨她一眼︰“而且——”

“而且什麼？”

他探過頭來，偏了偏臉，將唇湊到她耳邊︰“正好帶你見見我家長。”

林雀被他說得臉上一紅。

“你家裡來參加家長會的是哪位呀？”

他收回身子，將背抵在牆上，慵懶地說︰“我姑姑，和你一樣愛笑，她會喜歡你的。”

“好。”

——

林父把車停好，打開後車門，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林母，把她從車裡接出來︰“慢點，慢點。”

林母從車上下來，走了沒幾步，額頭就出了許多汗。

林父拿紙巾仔細地幫她把汗擦了︰“要不然還是我去吧？”

“沒事。”

林父扶著她的手臂︰“我送你進教室。”

林母推開他，往旁邊錯了一步，稍微和他拉開一點距離︰“別，那麼多孩子呢，看見怪不好的，別讓孩子笑話，我自己能走。”

李恬兒和美術委員出來倒垃圾，倆人手挽著手並肩走著。

她們看了眼不遠處走得緩慢的夫妻，想著應該是哪個學生的家長，她們很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現在已經有家長陸陸續續的來了。

美術委員想的都是家長會的事情︰“你說老劉開家長會幹嘛呀？會不會把咱們一班裡那幾對曖昧的事兒分別告訴他們家長，讓他們介入處理吧？”

林父林母一聽到一班倆個字，對視一眼，知道這是林雀同學。

他們下意識跟在前面兩個小姑娘身後走著。

李恬兒說︰“不會，老劉那種和事佬的性格，要真的通知家長，肯定是私底下。這次家長會估計是學校要求的，走走過場而已。”

美術委員嘆了口氣。

“美美，你怎麼那麼緊張啊？”李恬兒詫異看著她。

美術委員皺著眉說︰“我有點怕。家長都多精明啊，一眼就能看出來誰跟誰有貓膩，我有點擔心林林爸媽發現她跟鹿鳴的事情，聽林林說她爸媽不同意她戀愛。”

林父身體一僵，他側目看林母。

林母本來臉上帶著淺笑的，此刻已經沒笑容了，臉色沉沉。

李恬兒點頭︰“我也有點擔心，他倆雖然一直很低調，但是仔細看誰能知道他們不一般。”

林父見狀，用力咳嗽了一聲︰“咳！”

前頭的兩個小姑娘卻沒在意，腳步沒停，還在繼續聊。

林父還想咳，忽然胳膊驟然傳來一陣刺痛。

——林母在掐他。

他看向林母，林母擰眉抿唇瞪他一眼，暗示他不許再出聲。

相處二十年。

林母自然知道林父通風報信的心思。

林父看著林母陰鬱的臉，曉得她心裡已經有數了。

女兒已經讓她傷心了，他就別再繼續給她添堵了。

想了想，林父噤了聲，沒有繼續吭聲。

美術委員有些艷羨︰“是啊，鹿鳴生日從不邀請女生，之所邀請咱們所有女生，就是為了能光明正大邀請林林。”

李恬兒點頭附和︰“還有啊，女廁堵了能用的少，女生在外面排隊，鹿鳴直接帶著人把男廁所清了，特意打掃一遍，專門讓林雀一個人用，簡直太寵她了好嗎？”

她話音剛落，美術委員就接上了話題︰“蹦極的時候他們擁抱著一起跳，甦死了！以後我要是談戀愛了我也讓我男朋友和我一起蹦極。”

鹿鳴本就是學校裡的話題人物，從不缺人討論，再加上迷妹眾多，許多人盯著，他和哪個女生走得近，其實大家都看在眼裡。

此刻聊起他的感情生活來，兩個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停不下來。

平時誰都不敢輕易提這事兒。

怕不小心傳開了的話鹿鳴查到是她們散播出去的消息，會給人難堪。

所以都只是在心裡憋著。

現在話趕話的聊到了，而且大家都是他們戀情的知情人，不存在傳播隱私，所以她倆也就聊開了。

李恬兒想到上午鹿鳴給林雀出氣就覺得解恨︰“有人想看林雀笑話，鹿鳴從來不當眾動手的，但是那次卻直接暴走。你看，太多事情了，都很容易讓人看出來他倆在一起。而且應該挺久了吧，鹿鳴很早之前就對她很好了。”

美術委員和她一樣的看法︰“對，我一直認為他們老早就在一起了，所以當時在群裡看到他們在泳池裡抱一起的照片時一點不驚訝。”

李恬兒搖了搖頭︰“不不，這個我還是有點驚訝的，林林雖然穿著泳衣，可是鹿鳴好像什麼都沒有穿啊……”

美術委員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他們不會是已經那個了吧？”

李恬兒覺得美術委員這話問得好笑。

她又沒在林雀和鹿鳴的床底下趴著，怎麼可能會知道人家的床.笫之事啦。

“我不知道啊，不過前天考試你時，林林的背包裡不是掉了盒避孕套出來嗎？雖然甦棟說是他的，可我總覺的就是林林的……”

李恬兒說完就後悔了，覺得不應該去妄自做揣測，而且還說了出來，這要是讓人聽到了對林雀多不好啊？

她對美術委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說了，咱還是爛肚子裡吧，這話傳出去對林林不好。”

美術委員應了。

幾秒後，她有點懵︰“我沒想八卦她，不知道怎麼就跑題跑到這繩頭來了……不說了不說了，你媽媽快到了嗎？”

“她剛說到校門口了。”

“你不去接嗎？”

“她說不用，她認路，也知道我坐那裡，她自己上去了。”

林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氣。

臉色難看的嚇人。

蒼白中帶著灰蒙蒙的鬱氣，不知是氣的，還是身體不舒服造成的。

林父左右看了看。

因為是周末，學生都放假了，學校裡只有高三幾個班級開家長會。

這會兒偌大的校園裡沒多少人在。

林父見身邊沒有人過往，他趁機解釋︰“媳婦兒，你別瞎想，那盒套套是我塞給林林的……”

林母低聲呵斥他︰“閉嘴！”

到底是在外面，她不想讓人看笑話，所以壓低了聲音說話。

聲音小，怒氣卻格外明顯。

林父怔了一秒︰“真是我！不是有女生懷孕嗎？我想著給林林普及下這方面的知識，好讓她學會保護自己……”

但林母卻是不信的。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林父是在為林雀開脫。

她擰眉，正想叱責他，忽然下腹一疼，她捂了下肚子，倒吸一口涼氣︰“嘶——”

林父趕緊上千扶住她，心疼得不得了︰“你怎麼了？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林母有點站不住，她往旁邊挪了兩步，扶牆站穩後，她才說︰“給林林打電話，讓她來校門口。”

“啊？”林父不確定地問︰“不開家長會了啊？”

林母皺眉︰“還開什麼家長會？你覺得我能對林林和那個小王八蛋有好眼色嗎？過去幹嘛？丟人現眼嗎！”

她推了推林父的手臂︰“你快點！！”

——

林雀接到林父電話就出來了。

林母和林父在停車場等她，她到的時候，林母正閉著眼楮養神，上半身躺在後座上，雙腿彎曲下垂。

她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林父很快搖下車窗，對著她連連搖頭，往林母身上使眼色。

——每次林雀惹林母生氣時，他都會這樣暗中告訴她，讓她早點做準備。

林雀被他透露出的信息給暈了一下。

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又鬧氣脾氣來了？

她放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單純無害。

她透過車窗把頭探進去，對著林母笑︰“爸媽，你們怎麼不進去呀？”

沒人理她。

林母是在生氣。

林父是不敢冒然搭腔，怕幫了林雀倒忙。

林雀再次微笑著對林母說︰“媽，你怎麼了？”

林母閉著眼︰“回家。”

聲音冷冰冰地，是發怒的前兆。

林雀不明所以︰“可是家長會……”

林母聲音大了許多，幾乎是用吼得︰“我讓你上車！”

“……”

林雀走到副駕駛座位上，一聲不吭。

沒再繼續笑了。

林父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再通過後視鏡看了看林母，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免得說多了，等會兒解釋的時候林母以為他在和林雀串供。

幾個人都不說話。

車裡氛圍很是尷尬。

車子平穩發動開來，好一會兒，林母忽然說︰“老林。”

林父立即回應︰“媳婦兒，我在呢。”

“給林雀班主任打電話請個假，說臨時有事不去了。”

“噢，好。”

林雀淡淡看他們一眼，什麼都沒說。

說了又能怎麼樣？她在這個家根本沒什麼話語權。

到了林家。

林母在沙發上坐著。

林父和林雀在她面前站著，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倆人中間隔了得十米距離。

林母臉上烏雲密布，格外陰沉。

她盯著林雀︰“你和鹿鳴好了多久了？”

回來的路上，林雀也想清楚了，能讓林母這麼氣的，顯然是她和鹿鳴的事被林母發現了。

既然林母已經確定知情，林雀就沒有再做無謂的隱瞞。

林雀平靜地回︰“高三他生日的時候。”

她是真的心平氣和。

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被徹底掀開，雖說後果未知，行途限額，卻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舒暢。

至少不用費盡心機瞞著了。

林母卻是不信，她加重了語氣︰“說實話！”

“是實話。”

林母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扔到她身上︰“不說實話是吧？你給我進屋待著去！”

能是實話嗎？

要真是高三在一起，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跟鹿鳴去裸泳？！

會連套都用上了嗎！

林雀看林母情緒激動，她這會兒聽不進去話。

所以她順著林母的意思回了房間。

再進屋之前，林母收走了她的手機。

林雀在臥室一呆，就是一整天。

除了中午和晚上用飯的時候林父送了兩回飯，其余時間都是她自己一個人發呆。

中間還有一段時間有林母的罵人聲傳來。

她聽不真切，偶爾聽清幾回，都是罵人的話。

林母在罵她。

她假裝沒聽見，拉上被子蒙住頭，沒再去聽。

林雀一直在床上躺著，心緒百轉千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回神的時候，外頭天已經黑了。

她想，她從教室出來時，鹿鳴是知道她接到家裡電話的。

她一去不回，鹿鳴肯定很擔心她。

林雀想到了什麼，心頭忽然一跳。

以鹿鳴的性格，他得不到她的消息，肯定會回來看看的。

她趕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下探去。

果然，在路燈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鹿鳴站在那裡。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許是他怕她看不見自己，特意站在了最亮的地方。

他微抬著頭，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立即就對上了她的視線。

顯然，他一直在留意她的窗戶。

他沒有冒然上門。

林雀知道，他擔心他的出現會讓她家裡的形勢更加難以收場。

一家人關起門來好說話。

有外人在場，面子功夫就格外大，小事也能鬧成大事兒。

林雀打開窗戶，探了半個身子再窗外，嘴唇一張一合，無聲說︰“等我——”

他抬起右手手臂，手指是OK的手勢。

林雀關了窗，打開臥室門，徑直往外走。

林母聽到動靜，跟著打開主臥門，在後面喊她，話裡諷刺的意味很濃︰“你幹嘛去？”

“去買東西。”

“買東西還是見鹿鳴啊？”說完，她甩了個東西扔到地上。

林雀回頭看，發現是她的手機。

她走過去，彎腰撿起，發現居然在不久還有鹿鳴的通話記錄。

——明明白白顯示已接聽。

通話時間長達二十分鐘。

林雀想起林母罵人的時間，隱約能和通話時間對得起來。

林雀拿著手機的手有些抖︰“你罵他了？”

林母冷笑︰“罵？罵他都是輕的！我恨不得打死這個王八蛋！”

林雀氣急，語氣快了些︰“我不就談個戀愛嗎？沒影響學習，二也沒公開過，怎麼在你眼裡就那麼無惡不赦了？！”

林母眼見她到現在了還在鑽牛角尖，又急又氣。

吼林雀︰“你才多大啊你就跟他上床！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做得出那種事來！還裸泳，還避孕套！你知不知道羞恥了！”

“我們都穿著泳衣的！避孕套是爸爸給我的，他還給了我一本性教育知識普及……”

林母隻當她在找理由︰“閉嘴！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麼那麼不要臉？！你要是懷孕了這一生就完了知道嗎？！”

林雀看了下時間。

她往外走︰“我回來再和你說。”

林母拉了她一下︰“我不準你下去！”

林雀推開她，固執往外走。

林母急急去追她，走了沒兩步，忽然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呃——”

緊接著，她半跪著坐在地上，低頭捂著肚子直吸氣。

林父趕緊走過去扶他︰“媳婦兒，你怎麼？是不是傷口裂開了？”

林雀冷冷看她一眼，收回視線，轉身往玄關處走。

兀自彎腰換鞋。

林父眉頭緊鎖，低聲呵斥她︰“林林！你媽都這樣了你還賭什麼氣！”

林母系著鞋帶，沒去看他們︰“上次媽媽食物過敏的事兒是假的。你們已經用苦肉計騙過我一回，還想故技重施騙我第二回嗎？”

林父訓她，不讓她在往下說︰“林林！”

林雀不理會他，雙眼盯著自己的鞋帶︰“還有你，助紂為虐的騙子！”

她站起身，手搭上門把手︰“你們都是騙子——”

林父急急道︰“林林！你媽媽是真的剛做完手術！”

林雀頓了一下。

林父說︰“她這幾天根本不是出差，是去做了手術，她怕你知道後擔心她，才騙你說出差去了。醫生明確說過讓她臥床休息三天，可她隻休息了兩天，就因為你這個家長會，她才第三天就出了院！你怎麼可以那麼說她！”

他語氣從未那麼快過，平時說話總是慢悠悠的，很沉穩。

此刻聲音裡的焦急卻難以掩飾，可林雀依舊是不信的。

林雀徑直開了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林雀下了頭，一頭扎進鹿鳴懷裡︰“鹿鳴——”

鹿鳴順勢摟住她。

一手撫上她的腰，一手斜跨背部頸部捧著她的頭。

在林父林母面前她端著面子，是因為知道賣軟也沒什麼用。

林母頑固，林父向著林母，沒誰真的會因為她的軟弱而會產生保護欲。

但鹿鳴不一樣，鹿鳴是真的會為她心疼的。

有人護著的感覺真好。

窩在鹿鳴懷裡，林雀委屈得不像話。

鹿鳴問︰“林林，你爸媽知道我們的事情了？”

“嗯。”

“你還好嗎？”

“還好。”

鹿鳴手爬上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讓她往後仰了下頭。

他得以觀察到她的表情。

她顯然受了許多委屈，鼻子眼楮都是紅紅的，像是要哭。

他默了兩秒，抬頭看向林家的位置︰ “我上去和他們解釋。”

“別。”林雀抱著他的腰不撒手，不讓他動。

她解釋︰“他們剛知道我們的事，現在正在氣頭上，你上去的話我怕他們會對你做出不好的事情來。”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扛。”

“再等等，等過幾天他們情緒穩定點了，有點理智了再去。現在他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說的話。”

又是一陣沉默。

鹿鳴抬頭看路燈。

許是小區為了節省電費，特地把光調得很暗。

即使是光線也染著灰蒙蒙的氣息，黯淡又壓抑。

就像他們此刻的心情。

——和不可預知結果的未來。

鹿鳴手指繞進林雀的頭髮之間。

他望著她的眼楮︰“林林，你會和我分開嗎？”

“不會。”林雀勇敢堅決地迎上他的視線︰“我絕對、絕對不會和你分手！”

“謝謝你。”鹿鳴在她額頭之間落下輕輕一吻︰“林林，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有走動聲傳來。

鹿鳴松開林雀，往後退了一步。

到底是在林家附近，許多林家相熟的人，得顧及著林雀的名聲。

有個中年男人經過，看到林雀時停住︰“呀，是林林呀。”

林雀笑笑︰“張叔。”

張叔也跟著笑︰“我去醫院給我老婆送飯的時候沒看見你媽媽，她什麼情況呀？她不是和我老婆一起做的手術嗎，醫生說了要留院觀察三天的，怎麼她這麼早就出院了呀？”

林雀一愣。

腦子裡猛然跳出出門前林母痛苦捂腹的樣子。

她嘴唇抖了抖︰“我媽怎麼了？”

“你不知道的嗎？”張叔怔了下︰“哎呦，我這張嘴呦。”

林雀著急問道︰“我媽怎麼了？”

張叔說︰“你們家的事我不好說的呀，你去問你爸爸媽媽嗎，我先走了呀。”

說完，他就離開了。

林雀腦子都是懵得。

這會兒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林母痛苦地幾乎擰在一起的五官，還有那難受的呻yin……

林雀抬頭看著自家窗戶，慌亂道︰“鹿鳴，我先上去了，我下來的時候我媽好像很難受，我以為她是裝的，我……”

鹿鳴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腦袋︰“林林，冷靜點，別自己嚇自己，先上去問問他們。”

林雀聽不進去什麼話了。

她轉身︰“我先走了。”

走了兩步，她又跑回來。

踮著腳尖對著他臉上親了一口︰“等我，我會把我爸媽勸好的，下次見面我要光明正大來親你！”

親完，她快步走進樓道內消失不見。

鹿鳴看著她離開的身影，遲遲未動。

總覺得她說的下一次，是遙遙無期——

——

林雀回家的時候，林母正在床上躺著。

臉色白得嚇人，手指一直在輕微抽搐。

床頭櫃上擺著止疼藥的藥盒。

林雀眼楮紅了，她走到過去握林母的手︰“媽。”

林母眼楮也有些紅，不知是為病痛所苦還是心裡難受︰“你還上來幹什麼，你去找那個小赤佬啊！和他過去吧，反正你已經決定選他了，連媽媽死活都不顧的呀！”

林雀終於發現林母是真的病了。

且病了許久。

但她卻一直未發現。

她一直以為林母不會做母親，可顯然，她這個女兒做的也不合格。

林雀看到林母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很心疼她︰“媽，對不起，我錯了，你這是怎麼了啊，媽，你別嚇我啊，媽！”

林雀終於是服了軟。

林母的表情松緩了不少，但她沒有說話，隻默默看著林雀。

眼神不似剛才那麼冰冷，隻余滿腔憂思。

林雀轉問林父︰“爸，媽到底怎麼了？”

林父說︰“前段時間你媽媽經期不是不規律麼，去醫院查了下，是子宮肌瘤，瘤子已經老大了，光靠藥物沒法治療，前天去做了手術切了。”

林雀還年輕，離病痛很遠。

對腫瘤所代表的的含義還很懵懂，隻隱約知道腫瘤的險惡。

她心中知道這是大病，但卻不知道具體如何︰“是良性還是惡性的？”

“還不確定，看形狀像是良性，切片送病理室了，得一星期才能知道結果。”

林雀不敢想如果是惡性腫瘤會怎麼辦。

她把頭埋在林母手上︰“媽，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發現的，在你生病的時候還惹你生氣，我真的對不起你。”

手上有濕潤的觸感傳來，林母動了動手，為她擦掉眼淚。

她輕聲說︰“林林，你是不是覺得媽媽管太多？”

林雀默然點了點頭。

林母虛弱地笑了一下︰“你小時候呀總愛看童話，把自己當成白雪公主，追問媽媽什麼時候會有王子騎著白馬來接你走。”

“媽媽每次都笑話你沒出息，其實媽媽每笑一下，這心裡就疼一下。媽媽舍不得你走呀，但如果你真的到成家的時候了，媽媽絕對會微笑著送你離開的。”

“可是不是現在啊，真的不是現在啊，高考在即，你怎麼能分神呢？而且那個小赤佬他是好人嗎？是好人他能帶你去泳池嗎？會赤.身.裸.體的給你看嗎？還給你買避孕套……居然在高考這個節骨眼上給你這麼多性暗示的東西，他居心何在啊他！”

林雀真心實意地解釋︰“媽，我不知道你是在哪裡聽到了什麼，才會得出這種結論。這些都是不實的，事實是他是穿著泳褲的，而且當天還有宋穎和其他同學，套套也的確是爸爸給我的。”

林母沒有打斷她的話，認真聽她講話。

林雀說︰“我倆沒有逾越雷池，他很正經，從沒有對我動手動腳。我們都知道你不許我早戀，所以我們並沒有做過什麼過火的舉動，我們一直盼著高考結束，等高考一結束，我們就來找您坦白。”

林母點了點頭︰“林林，媽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是媽媽一萬個不同意你早戀。學校現在在嚴打，抓住直接勸退，鹿鳴是風雲人物，多少雙眼楮盯著呢，要你倆有什麼證據被人抓在手裡舉報了，你就徹底完了。”

她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說︰“離高考只有三個月了，不要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行嗎？”

這是她第一次用商量的語氣來同林雀講話。

也是林雀十幾年來，第一次看到林母軟弱的姿態。

林雀拒絕的話全卡在喉嚨裡。

林母掀開被子，從床上走下來，雙腿噗通一聲彎曲在地。

她跪在地上︰“林林，媽媽給你跪下，求求你就答應媽媽這個請求吧！”

林雀趕緊拉她︰“媽！你別這樣，你起來啊！咱們有話好好說！”

林父也在後面勸林母︰“快起來。”

林雀去抱林母的時候，才發現她渾身軟綿無力，顯然病痛已經奪去了她大部分的活力。

林母苦苦哀求她︰“林林，如果你和他感情真的深，也不會差這三個月的相處時間。你和他分手，我去找你班主任給你們調坐，你好好學習。至於你和鹿鳴的事，等高考完再說行不行？先把最後的這三個月撐過去。”

她晃著林雀的雙臂，不敢逼急她，小心翼翼地問她︰“行嗎？”

林雀看著她的神色。

像極了她小時候遇到心儀的玩具，求著林母買給她時的樣子。

那時她總會一邊凶她亂花錢，一邊把玩具塞進她懷裡替她買下來。

林雀和林父一起把林母抬到床上去︰“媽，你起來，我們去醫院。”

林母緊緊握住她的手︰“嚴打早戀期間談戀愛，無異於刀尖上舔血，這太危險了！媽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在人生最重大的時候去冒險！”

林雀閉了閉眼︰“媽，我答應你。”

林母頓住，一動不動，屏住呼吸看著她。

林雀說︰“我和他分手，我調座位，我專心學習備戰高考。”

說完，她睜眼看向林母︰“求求你趕緊好起來，我們去醫院。”

——

林父幫林母把睡衣換成寬松的日常服。

林雀走到自己臥室給鹿鳴打電話。

鹿鳴很快接聽。

她輕聲喊他︰“鹿鳴。”

他淡淡嗯了一聲，頓了一秒，他問︰“阿姨身體還好嗎？”

“還好。”她再次叫他的名字︰“鹿鳴。”

“嗯？”

“對不起。”她說，“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