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廊之隔,蕭憑獨自踩在房間裡的地板上發了一會呆, 回身抓過手機重撥了過去。
電話不知不覺地已經被掛斷過了, 這次接起電話的是梅先知。
“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蕭憑冷冷地問他。
梅先知的語氣苦哈哈的:“不是我, 是朱益,他今天約我過來最後談一談, 結果搶了我的手機。”
“他能搶到你的手機?”蕭憑將信將疑。
梅先知歎了口氣, 如實說:“他情況不太好,雖然不至於癱瘓,但以後肯定不能經歷太繁重的勞作了, 基本告別主角席位,要在醫院躺幾個月, 複健又要幾個月,情緒很大,我一時沒料到。”
他還委婉地補了一句:“你也知道, 他演技不賴。”
這下蕭憑縱使有滿腔火氣,也只好強行往下按了一按, 再怎麼說, 也不該對梅先知發洩。
“這樣吧, 你方不方便幫我把他弄到空山影視城附近來?”蕭憑問。
梅先知遲疑著問:“轉院?”
“都行, ”蕭憑掩飾不住話裡的暴躁了,“直接拎下病床拎過來也行, 我要和他談談。”
“行。”梅先知識時務,立刻不再追問了,“我馬上就去辦。”
蕭憑狠狠掛了電話。
掛斷電話, 他周身的各種感受才逐漸復蘇起來,他發現他下床太急了,沒顧得上穿拖鞋,眼下正直接站在冰涼的地板上。
一般情況下,只要雷浮潮看見了,留意到了,就算是正處在氣頭上,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勸他穿上拖鞋的。
雷浮潮自己的身體不怎麼好,所以對這些事情格外看重,把它們一律排在小型恩怨和小型摩擦前頭,認為只是爭吵而已,沒必要為之損傷身體。
因此蕭憑知道他一定氣急了。
但蕭憑也真的害怕萬一他輕易托大給出了一通解釋,最後兩人一起查清所有細枝末節,卻發現沒什麼誤會,沒什麼曲折,就僅僅是他狀態失控,忽略了當時雷浮潮的求援。
那樣雷浮潮一定會比現在更加失望的。
果然,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回來,那樣就什麼落差都沒有了。
蕭憑用力揉了揉眼睛,彎下腰從地上把那杯豆漿拾起來丟進垃圾袋,清理乾淨灑出來的痕跡,默默地換好衣服,準備去試妝了。
出門之前他還記得把裝小籠包的袋子系上了,指望能儘量不讓熱氣跑出去,跑慢一點是一點,說不定等他走了,雷浮潮會回房間來吃早點。
然後他把昨晚高高興興擺出來散放在房間各處、屬於他的物品一一撤拿下來,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拖上箱子心情灰暗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只留下了幾盒藥片和一根沒送出去的項鍊。
項鍊的款式很老,所屬品牌也已經相對沒落了,按照兩個人現在的經濟水準,蕭憑本來是不打算送這種禮物的,但這是十年前雷浮潮曾經特別想要的一款項鍊,思來想去,蕭憑還是先把它買了下來,準備找個機會問問雷浮潮究竟還想不想要它,如果想,它就成了一個莫大的驚喜。
這是他買給雷浮潮的東西,當然就不算是他的東西了。
只是有點可惜,他其實很想看到雷浮潮第一眼見到它時,臉上的表情。
·
在《瓦碎》這部片子裡,蕭憑扮演的角色是一個法力不精、變身困難的樹妖,因此妝效十分麻煩,他要一大早到化妝間去,接受長達幾個小時的上妝。
其他演員倒是也有人來得比較早。
譬如坐在他旁邊的男二號的演員。如果蕭憑沒記錯的話,他和這名演員之前還偶然見過一面,隨意聊過兩句,不過交情不深,後來沒有特地如何聯繫過。
除此之外,還有程竹。
在鏡子裡看到程竹的時候,蕭憑禁不住眼睛一閃。他沒料到程竹會出現在這裡,程竹在娛樂圈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
當初兩人在他的第一部 電影《我屬於光》中做過對手,一起競爭過男主角,他把程竹給擠了下去,聽說從那以後,程竹混得就一直不太順利。
事實上,那次蕭憑並不清楚在他進組以前男主角就有人選了,臨時換人是導演的決定。
但昔年蕭憑一直為此感到有點愧疚,所以一度低頭忍了程竹的各種冷嘲熱諷。
反正程竹固然嘴毒,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卻是完全沒使過的,和說一套做一套的人不同。
只是他的嘴巴實在有點太討人厭了。
比如這時候,蕭憑對他沒招沒惹,正隨口和身邊的男二號演員聊著閑天,程竹推門進來,看見他也怔了一怔,旋即立刻開口嗤笑了一聲,挑釁他:“哦?這難道是蕭憑蕭影帝?”
大半個化妝間的人頓時都不禁向程竹掃了一眼,又向他掃了一眼,目光各異。
蕭憑在心裡啞然失笑,程竹看來是記仇記上癮了,這麼久不見,還張嘴就找茬。
他心下倒是沒生氣的,只覺得沒意思,淡淡回答:“謝謝你還記得我。”
程竹又響亮地嗤笑了一聲:“不客氣,要不是你名字太難聽名聲太臭,我還真記不住。”
他這句話說得就不妥當了。
蕭憑狀若平靜地垂了垂眼皮,乾脆不接話了,心頭卻騰地一陣火起。
所謂名字難聽,當然只不過是程竹的一個幼稚找茬方式罷了,蕭憑心底明白得很,可儘管明白,這個名字是雷浮潮替他取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程竹愣往他槍口上撞,一下子就把他努力壓抑了一早晨的火氣全面引爆了。
蕭憑沒作聲,一直沒作聲,反而低眉順目下來,表現得仿佛像是不敢吭聲一樣,放任程竹獨自囂張了一會。
隨後耐心等到上妝結束,拍好了定妝照,蕭憑叼了支煙,向生活製片要到了程竹的房間號,前去敲了敲門。
開門時程竹一臉不耐煩,他日常就是這副表情的。
其實他今天的心情
還不錯。
雖然他的好心情也只截至這一刻為止了。
下一秒,程竹迎面在肚子上挨了一拳,痛得腰背直弓,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捂住肚子,心臟一突突,納悶地抬頭看了一眼,本來還想破口大駡一通,結果看清來人是臉色沉沉的蕭憑,一時驚呆了。
怎麼回事?程竹直覺這裡面有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蕭憑都敢打他了?
蕭憑不止打了他一拳,反手關上門後,還提起他的領子把他懟到了牆上。
“程竹。”蕭憑就著這個壁咚般的姿勢陰沉地向他開口了。
程竹一頭霧水地僵住了,對方眼下氣勢驚人,別說是他認識過的那個蕭憑了,即使把範圍擴大化到其他所有人身上,他都很少感受到過這種威壓。
“你想幹嗎?”程竹警惕地問。判斷蕭憑此時眼裡的怒意指數,他有理由懷疑蕭憑想把他送進醫院。
蕭憑看得出來他害怕了。
“幫我一個忙。”他話是這樣講,神態完全是不幫也得幫的樣子。
“我不幫!”如他所料,程竹果然先小小地反抗了一波。
世界上有很多方式可以文明地解決問題,蕭憑知道,從前他也更傾向用那些手段與人相處,但今天……誰讓程竹找茬找錯了日子呢?敵不仁我不義。
於是蕭憑只管卷起了袖子,不去管程竹的反應。
“你不幹也得幹。”他平靜地宣佈。
“不可能!”程竹怒吼。
——僅僅三分鐘後,表面上模樣正常,暗地裡腰青臂腫的程竹就選擇改口認慫了。
他筋疲力盡地倒在牆邊胡思亂想:靠,下手真狠,是因為十一年前我朝他的盒飯裡倒沙子的事嗎?
然而不是。
看到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屈服,蕭憑才慢慢蹲下來,口吻認真地告訴他:“你幫我每天給雷浮潮送兩頓午餐和晚餐,飯盒我會準備好的,劇組的盒飯太粗糙了,他吃著不好。”
程竹:?
雷浮潮這個人他聽說過,既然他認識蕭憑,那當然聽說過雷浮潮,著名緋聞情侶嘛。
就是不清楚他們倆是吵架了還是怎麼了。
程竹在心裡吐槽著關我屁事,嘴巴上已經老實了,只抱怨了一句:“我有女朋友了,萬一別人發現了會怎麼看我?”
“我不管,”蕭憑聳聳肩說,“你和我關係那麼差,他一定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的,實在不行,你就說那是你做的。”
程竹聽得有點懵逼了,想了想追問:“那要是他拒絕我的愛心盒飯呢?”
這個問題讓蕭憑也不禁沉思了一下。
不過只思索了三秒鐘,蕭憑就痛快地給了他答案:“那就送到成功為止!”
程竹:“……”
程竹:“???”
·
又十分鐘後,被修理了第二頓的程竹乖乖地找到了雷浮潮。
傍晚的風漸漸大了起來,雷浮潮剛剛散步到室外,對著晚霞多望了幾眼,就看到程竹來到了離他不遠的地方,站姿筆直筆直,神情諱莫如深,似乎正在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懷裡的食盒。
雷浮潮:?
程竹這個人他只見過一兩次,但種種事蹟都聽年少時的蕭憑委屈巴巴地抱怨過,這號人怎麼會突然顯得這麼少女,這是打算追求誰嗎?
無論如何,跟蕭憑關係不對付的人,他是一點也不想多看的,追求誰都跟他沒有關係。
這麼想著,雷浮潮準備直接繞過程竹離開,也免得煞了看風景的心情。
今天他的心情已經很差了。
不曾想,他才稍微走出一步,程竹就張口叫住了他:“雷哥!”
不知怎地,雷浮潮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雷浮潮側頭瞧了瞧他,客氣冷淡地詢問:“你找我有事?”
程竹用力點點頭,雙手捧出了抱在懷裡的盒飯,擲地有聲:“請你收下我買給你的晚餐吧,求你了。”
雷浮潮:“啊?”
雷浮潮下意識抬頭望瞭望天,觀察太陽是不是從東邊落下去了。
沒有啊。
他又低下頭來,定睛打量了程竹一遍,沒錯,他沒認錯人,這是程竹。
程竹目光懇切地盯著他。
又百思不得其解地琢磨了一會以後,雷浮潮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蕭憑讓你來的吧?”雷浮潮問,他大概能摸到蕭憑的腦回路。
“不是!”程竹斬釘截鐵地否認,“是我自己想送給你的。”
雷浮潮倒也沒堅持逼他承認,只是伸手接過了飯盒,淡淡回:“多謝你,以後不要再送來了,我不會吃的。”
程竹立刻露出了一副為難的表情。
行吧,雷浮潮繼續想了想,蕭憑和程竹的關係確實很差,如果沒有經過威逼利誘,想必程竹也不可能過來幫這個忙。
“隨便你吧。”雷浮潮無奈地歎了口氣。
既然他已經接下了盒飯,也說出了這樣的話,程竹長長松了一口氣,立刻撒腿跑走了。
他一走,雷浮潮獨自拿著飯盒原地無語了片刻,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注意到李遞不知道什麼時候路過了。
李遞眼下的表情十分詭異。
雷浮潮探詢地瞧了他一眼。
李遞也返還了他一道探詢的目光,猶猶豫豫地說:“老雷,你也別怪我多嘴,這才結婚沒多久,就搞外遇嗎……?”
雷浮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