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蕭憑沒有順利地直接逮住朱益,他抵達劇組的時候, 聽說朱益已經暫時請假離開了。
有一分鐘的工夫, 他有點意外, 旋即心裡就有數了。
他這趟出門是來找朱益的,這一點他連雷浮潮也沒告知。
朱益在外太空影視城拍的是部衛視劇, 作為被捧的男一號, 定角、進組、開機都有明確的宣傳,所以也談不上是蕭憑在調查他位置的過程中走漏了風聲。
等於說,朱益本該沒法發覺他的行動, 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朱益的金主發覺了他的行動, 提醒朱益及時躲了起來。
很可能自從上次在傳奇娛樂門口碰面後,朱益就這麼防備起他來了。
想到自己的交通行程資訊可能一直被人暗暗監視著,蕭憑感覺不太舒坦, 同時心裡的疑惑也越來越多了。
於是二十分鐘後,打了幾通電話, 他就站到了朱益藏身的酒店房間門外。
敲門聲響起時, 朱益正在喝一杯蔬菜汁, 浴室裡水聲嘩啦, 他的金主梅先知正在裡頭淋浴。
這個金主他已經跟了四年。
當時他走投無路,眼看自己為之努力多年的夢想就要徹底粉碎在眼前, 最終不得不做出了曾經自己最為厭惡的行為,低下頭請經紀人幫他聯繫了一個長期金主。
意外之喜是,梅先知為人比較講究, 和許多金主不一樣,風度翩翩,從不用強,頗有情趣,雖然不真的愛他,但兩人在一起時還是會依照約定盡可能地庇護他。
如今這種萬千粉絲追捧,走到哪裡都有人尖叫,部部片子出演男主角的生活,是多年前朱益連想也不敢多想的。
一切都很順利,即使是蕭憑似乎突然察覺到了不對,突然開始千里迢迢地奔來找他,梅先知也把事情打點得妥妥當當。
想到蕭憑,朱益心底湧出了一點煩躁。
更令他煩躁的是,門外那個可能是客房服務生的人還在不停地敲門。
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想開門,誰也不想搭理,要不是必須做出回報,他甚至想把梅先知也趕出這個房間。
“朱益,”可能是敲門的時間太久了,梅先知在浴室裡也聽到了,便揚聲叫了他一句,“開門。”
朱益只好不太情願地站了起來。
門已經敲了足有三四分鐘了,頻率一直很耐心輕緩,如果門外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員,按理來說肯定會敲得越來越重、越來越急的。
但讓朱益很納悶的是,作為一個酒店的工作人員,敲門數分鐘得不到回應,不是應該默認客人不在房間內嗎?
抱著這種納悶,他戴上口罩滿眼不耐煩地一把拉開門,冷不防看到蕭憑正站在門外笑眯眯地看著他。
朱益嚇了一大跳。
想要關門已經來不及了,蕭憑拿胳膊擋住門,一步就邁了進來,一頭霧水地問他:“怎麼了?不歡迎我?”
聽到這個問題,朱益勉強定了定神。
看蕭憑這副表情,事情沒准不像他之前想得那麼糟糕,沒准還沒有暴露。
雖然這就讓朱益產生了新的納悶:那麼蕭憑是怎麼知道他人在這裡的?
梅先知還在洗澡,猶豫了一下,朱益還是揚起笑臉先示意蕭憑坐下來,給他遞了一盒檸檬汁,試探著問:“蕭憑?你怎麼找到我的?”
這句話說得蕭憑啞然失笑。
“我問了梅總啊。”蕭憑好聲好氣地給他解釋。
朱益表情一變,下意識扭頭望了一眼浴室的方向。
水聲依舊嘩啦嘩啦,梅先知已經洗了二十分鐘了,到現在也沒有半點出來的意思。
他登時臉色煞白,立即就想站起來沖到梅先知面前去、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蕭憑卻眼疾手快,一抬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拇指像鉗子一樣,用力很緊,硬生生把他拽回了座位上。
糟了,朱益腦門上的細汗霎時間直往外滲,心臟急得嗵嗵狂跳,他知道蕭憑算是個練家子。
蕭憑倒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蕭憑只管盯著他的眼睛發問:“五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給你一次機會,別對我撒謊。”
朱益略一沉默,嘴巴緊緊抿了起來。
在自己提問之後,朱益回答之前,兩人面對面坐著的短短一瞬裡,實話說,蕭憑在腦海中想起了很多事情。
六年前他初出事時,許多舊朋友老粉絲都選擇了失望離去,即使是沒走的那些,也礙於各種原因大多和他來往疏淡,沒了明面上的交際。
那時候待他最好的,除了雷浮潮,就是朱益。
包括五年前,雷浮潮走後,他的狀態一度雪上加霜,只有朱益一直耐著性子陪在他身邊,甚至在他最崩潰的那幾天裡,是一秒不落地伴著他的。
至少五年間,蕭憑一直這麼認為。
但這回重新抓到雷浮潮之後,他漸漸意識到事情可能和他想像得不太一樣了。
既然雷浮潮受了嚴重的傷,就要住院;等於說,在他眼也不眨地日日夜夜等著雷浮潮回家的那段時間裡,雷浮潮正在住院,不可能回家。
並且參考雷浮潮曾經說過的話,受傷當晚,雷浮潮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所以雷浮潮認為他是知情的,認為他在知情的情況下,隨後的數天時間裡,完全對自己不聞不問,大概因此一氣之下,後來也不肯聯繫他了。
問題的核心是:雷浮潮怎麼會受傷?既然兩人通了電話,他當時又為什麼沒有趕到?
蕭憑不認為自己只因為喝醉了就能對“雷浮潮出事”這件事毫無反應,照理來說,他爬也會爬過去的。
當然也不認為雷浮潮是好好地走在路上,偶然摔了一跤,身體就忽然變成眼下這樣了。
“五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蕭憑朝著朱益又催促了一遍。
朱益已經飛快地打好了一個腹稿。
“我和雷浮潮打了一架,我下了黑手。”朱益直言承認了。
然後如他所料,蕭憑猛地臉色一沉,克制不住地捏扁了果汁盒,但沒有立即爆發。
蕭憑的脾氣不怎麼衝動,不搞清楚具體的來龍去脈,為免冤枉了他,蕭憑是一定會聽他把理由說完的。
謊話嘛,講得半真半假才有人相信,他一開始就把自己的過錯交待出來,任誰也不會再覺得後頭的話他是在撒謊了。
喝一口蔬菜汁潤了潤嗓子,朱益慢慢又說:“當時他想走,我怕你承受不了,就想把他攔下來,結果下手意外太重了,我承認,這是我的錯。”
依然如他所料,光是看著蕭憑的眼神,他就知道蕭憑相信了一大半。
“謝謝你。”坐在他對面沉默了半天,蕭憑低聲說。
朱益略微安下了心,等著蕭憑繼續做出反應。
他非常瞭解蕭憑,蕭憑就是個兔子脾氣,一旦信了,下一步的反應百分之百是打碎牙齒和血吞,獨自去找雷浮潮解決問題,最多與他絕交了事。
但他只剛在心底松了一口氣,便看見蕭憑緩緩豎起兩根手指,面無表情地告訴他:“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去道歉,直到雷浮潮主動提出原諒為止,我和你一起去,如果他火氣太大,有什麼叫你玩命、傾家蕩產的要求,我替你擔著。”
等等,朱益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和他想得不一樣。
沒給他反應下去的時間,蕭憑扣下第二根手指,接著說:“或者你可以退出娛樂圈,未來放棄所有社會工作,我會給你辦一個低保,安排專人保證你絕不會出現一時衝動而自殺成功的機會。你選哪一個?”
浴室方向的水聲已經消失了,但梅先知還沒有出來保護他。
朱益聽得僵住了。
“如果我不選呢?”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不妙,這個蕭憑不太對勁,可他弄不清楚該怎麼脫身了,只能試探著這麼問上一句。
“也行。”蕭憑點了點頭,“你喜歡以牙還牙的?”
·
十分鐘後,梅先知穿上衣服從浴室裡出來時,外頭已經安安靜靜了。
蕭憑正站在朱益邊上,左手提著一隻椅子,右手給附近的醫院打電話叫救護車。
他下意識地往朱益身上看了一眼,沒看見血,但朱益似乎已經根本爬不起來了,臉朝下趴在地上,嘴裡直冒慘叫。
不止他注意到了慘叫聲,蕭憑也注意到了。
一掛斷電話,蕭憑就低頭安慰朱益:“放心吧,雷哥的賬歸雷哥的賬,既然我欠你人情,基礎保命的醫藥費我會幫你付上,後面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說話的語氣裡的確有一兩分愧疚,但這次朱益不敢再跟他賣任何人情了。
朱益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後背和一隻膝蓋疼得要命,心裡充滿了蕭憑下手不知道有沒有輕重、他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癱瘓的恐懼感,連呻/吟都努力憋了回去,極力一個字也不吐。
蕭憑等了一會,沒等到他的反應,便也不再管了。
“謝謝梅總,”蕭憑轉頭客客氣氣地沖梅先知打了聲招呼,“後續你處理得來嗎?”
“OKOK。”梅先知趕緊答應。就算蕭憑不說,他也必然不會讓朱益以後到處開口提到今天這件事的,想辦法偽裝成意外事故受傷就是了。
“行,那你把他帶到樓下去等救護車吧。”蕭憑回答,他根本沒把打朱益的事傳不傳出去放在心上,“多謝了。”
隨後蕭憑轉身走出了這個房間,在酒店的走廊上一邊走一邊掏出身上的小筆記本來,勾掉了任務一。
這件事已經理清楚了。
還剩下那通電話的問題。
他去電話局查過一趟了,五年前那天晚上,在雷浮潮給他打了一通一分二十九秒的電話之後,不出兩分鐘,就有另一個查不到號主的陌生號碼緊接著也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走出酒店,蕭憑長長歎了一口氣,系緊圍巾,在酒店樓下的牛肉幹特產店裡挑了一大包牛肉幹和牛奶幹,打包向S市給雷浮潮發了個快遞。
大西北的牛肉幹挺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