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雷浮潮是躺在臥室的床上醒來的。
也許是因為行程有點累,也許是因為這是最近回家睡覺的第一天,他難得一覺到天亮了。
此際他把頭稍稍一側,就看到床頭櫃上照舊立著一隻保溫杯,只不過今天保溫杯旁邊忽然多了一個只有拳頭大小的皮卡丘玩偶。
雷浮潮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皮卡丘想了一會,伸手把它抓到手裡,撐起身體下床去客廳看了看。
客廳沒人,但做好的早餐蓋著保鮮膜被放在餐桌上,筷子也擺好了。
昨晚他送給蕭憑的那雙皮卡丘拖鞋溫溫順順地指在門墊前頭,原本待在門墊上的蕭憑的休閒鞋不見了。
蕭憑好像走了。
雷浮潮拎高小皮卡丘放在眼前晃蕩了兩下,坐下來給蕭憑打了幾通電話,一律沒人接。他轉而去打陳健談的,陳健談倒是接了。
“蕭憑去劇組了。”陳健談這麼說。
“他沒告訴你他因為什麼走?”雷浮潮根本沒理會陳健談的說辭。
“沒有。”陳健談只得無奈地默認了。
雷浮潮便安慰他幾句,掛了電話,又給柳迢打。
只是打完柳迢的這通電話後,雷浮潮更茫然了。
柳迢說他只給蕭憑發了雷浮潮昨天的檢查報告和當年出事時的大致情況,就算假設蕭憑從前心裡沒數,被嚇了一跳,雷浮潮也很難認為他只因為這種吃驚就不告而別。
這當口,他也沒顧得上數落柳迢出賣他的事,又接連撥了幾遍蕭憑的號碼,無人接聽。
沉默一會,他也不再打下去了,草草吃完早飯就預備動身上班去。
車鑰匙蕭憑沒不小心帶走,悄悄塞進他最厚的那件羽絨服口袋裡了,大概是想勸他今天穿這件衣服的意思。看天氣和溫度,雷浮潮原本打算穿的也是這件,現在改變主意,慪著氣換了另外一件。
上班日雷浮潮一般是七點鐘左右坐進車裡,七點四十分抵達傳奇公司,今天耽誤了一點時間,眼下已經七點十分了,他剛剛打開車門,不遠處就一下子跳起來一個戴耳罩的年輕人,樂呵呵地給他遞來一杯熱牛奶,向他打招呼:“雷先生?早上好,小心路上堵車遲到哦!”
雷浮潮眯起眼睛,接了牛奶,眼看對方轉身就要走,連忙叫了他一聲,審慎地措辭問:“怎麼稱呼?”
“叫小鄭就行,”小鄭乍聽挺意外的,接著馬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解釋說,“是你未婚夫雇我在他出差的這段時間裡每天給你送奶的。”
雷浮潮:“……”
怎麼就未婚夫了?蕭憑還挺會蹬鼻子上臉。.
不過弄清楚了怎麼回事,雷浮潮就點點頭,不再囉嗦,開車上路去了。
忙碌一上午,午休時他耐著性子再給蕭憑打電話,依舊沒人接,但是又有人來給他送東西了。
助理小呂從前臺替他轉捎過來了一大盒切好的水果和一枝紅玫瑰,笑嘻嘻地揶揄他:“雷哥,戀愛了?不是之前一起掛熱搜的那位吧?”
雷浮潮無言以對,笑著擺擺手轉移話題:“水果大家分了吧。”
至於那朵花,無論他插在哪裡都太花哨顯眼了,必定會惹來大量這樣的調侃,含著火氣考慮了幾回,他卻又捨不得扔掉,最終只好貼身揣進了外衣的裡懷,準備晚上帶回家去放進花瓶裡。
收好花,系上衣扣,雷浮潮掏出手機登上微博,翻出手機相冊裡排除蕭憑之外所有與別人的合影,一口氣嗖嗖發了二三十條九宮格。
他不太喜歡拍照片,手裡存著的照片幾乎全是合影,獨照只有一種:過去蕭憑為他拍的。
這二十餘條九宮格發出去沒一會,評論就整齊劃一地開始疑惑了。
雷浮潮:“今天整理手機相冊,清點了一下十年來隨手拍下來的合影。”
評論區:“不是我想ky,十年的話,那怎麼每張都沒有那誰呀?”、“前排,這瓜還能不能讓我吃明白了?”、“十年?蕭憑哪去了?”……
問得好。
雷浮潮翻了評論C的牌子,回答:“我也想問。”
評論C:“???”
但雷浮潮沒料到,蕭憑誠然毫不肯接他的電話,倒是在他的微博潛伏著呢。
蕭憑馬上也回復了他:“Σ( ° △°)︴在這裡!”
雷浮潮:“……”
雷浮潮只得滿頭問號地在評論中和他交流:“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蕭憑秒回了。
蕭憑:“(;′⌒`)我怕聽到你的聲音想家啊。”
蕭憑:“(╯°Д°)╯你收到我送的東西了嗎?好好吃飯,我也要去忙了,再聊。”
……恍恍惚惚間,雷浮潮仿佛又看見了即將趕來的吃瓜群眾在向自己招手。
他發不出來脾氣了,即使要發,也不知道是應該先吐槽那幾個顏文字還是先吐槽別的什麼。
吃瓜大部隊暫時還沒有趕到,但收到蕭憑這條回應的同時,雷浮潮已經聽見四周一瞬間迸發出了好幾聲大同小異的輕微感歎詞:“牛啤……!”“嘖。”“哇。”“哇塞。”其中助理小呂的表情明擺著充滿了偷偷八卦的強烈興奮感,眉毛都快飛到天靈蓋上去了。
雷浮潮都懶得思考這裡究竟有多少人閑得發慌,正在吃他的瓜了。
“今天加班。”他往椅背上一靠,不帶鋪墊地忽然宣佈,“三天之內爭取把蔡天王的事情辦完。”
那真是晴天一聲霹靂,四下裡頓時鴉雀無聲,分分鐘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一隻露在外頭的手機了。
但一片鴉雀無聲中,依然有人頂風作案,“噗”地笑了一聲。
雷浮潮立刻循聲回頭,帶著椅子轉了半圈,結果發現聲響來源是恰好路過的胡總。
雖說是恰好路過,不過四目相對,胡總沖他拋下了一個“開心就好,百年好合”的眼神。
雷浮潮看出來了,很明顯胡總也在做一樣的事情。
並且僅僅二十分鐘後,他就在國內某知名匿名論壇的首頁上刷出了一個新帖子,標題是:“吃上級領導的瓜真TM刺激!”
……
·
下了飛機搭車行到目的地,蕭憑朝外太空影視城長長籲了一口寒氣。
儘管起了這麼一個名字,其實這地方沒什麼科幻感,因為坐落西北,自然風景固有一派風格,基本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古裝影視城。
蕭憑行李不多,便沒特地先找一家賓館入住,隨隨便便拎著行李就近選了家飯店填肚子。
影視城一帶有遊客,有新入行不久的小演員,也有不少對他一點也不陌生的老鳥,雖然為了防備西北的冷空氣和大風,他圍了兩條圍巾,但一路上還是引來了好幾次將信將疑的急回頭。
點好菜等飯菜上桌的途中,他一翻手機,刷到雷浮潮在微博上發了一連串的合影照。他挨張數著人頭瞄了一眼,一共一二百張不重樣的照片,全是雷浮潮與別人的合影,裡頭沒有他半點面貌。
對此,蕭憑實際上沒怎麼不開心。
那些照片中,雷浮潮常常也很愉快,笑容很真,注視鏡頭的眼神也很放鬆。
可是。
他調出自己的手機相冊翻出了幾張自己和雷浮潮的合影,仔細看了看——果然,在有他參與的這些照片裡,雷浮潮通通不會簡單地直視鏡頭,不是讓餘光顯然地落在他身上、試圖看看他在拍照片時的反應,就是儘管直視鏡頭,但一定也派出了一隻手暗暗沖他搞事。
這一點他早就發現了,也許是因為不愛翻閱照片,雷浮潮似乎遲遲沒有發現。
所以蕭憑的心態毫無波動。
不過他意識到了,雷浮潮現在肯定生氣得要命。
本來他是打算一句話也不多留,要麼快刀析疑,要麼一去不回,不要再藕斷絲連的,但他實在害怕雷浮潮氣著氣著犯出個什麼毛病來。
想來想去,他還是回了幾條評論。
昨晚柳迢發來的消息裡,明明白白地點破了雷浮潮放棄演戲就是因為那一次的傷況,也確切提到當時因為手頭鈔票的問題,雷浮潮根本沒進行最妥善的治療,半途就出院了。
他沒猜到居然有這麼嚴重。
看阮玉的反應,大概為了不讓她擔心,或是那時家裡另有周轉艱難的事,雷浮潮從沒和她提過自己這件事。
蕭憑沒辦法不假想,如果當時他在場,他不可能不使盡解數解決這些問題,不可能讓雷浮潮獨自硬熬過去,不可能讓他損失這麼多,不可能讓他有任何地方悶悶不樂……
從普通人一下子變成重傷號肯定難捱極了,他可以變著法地哄雷浮潮開心,可以籌錢讓他在有效時間內接受最好的治療,在複健時守在他旁邊懶洋洋地講笑話,即使影響未來已成定局,他還是可以在隨後的每一天早晨都躺在雷浮潮身邊安慰他,陪他漸漸找到新樂趣。
但假想沒用,他把雷浮潮當稀世奇珍一樣喜歡,偏偏就是完全錯過了雷浮潮最需要他的時候。
事到如今,換了是他,他恐怕也做不到毫無芥蒂地直接接受對方,遑論此前雷浮潮還正不計得失地陪伴著他的低潮期。
扔下手機,蕭憑匆匆扒了幾口飯,在吃飯的過程中收拾好心情,準備態度自然地去找朱益問話。
只是結了賬拿起手機時,他下意識又察看了一遍新消息提示。
有不少人回復了他,包括雷浮潮。
他有點意外,他本來以為雷浮潮肯定要氣得不理會他了。
回復他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吃瓜網友或者雷浮潮微博底下的粉絲,內容絕大多數都是對他的騷話表示“666”或者顏文字表達“哈哈哈哈”,也有惡意一點的,例如“圍觀糊咖賣腐”或“呃,男人用顏文字太油膩了吧?”。
他定睛察看了一下時間,雷浮潮的回復是距離他的最後一條評論十分鐘後才發出的。
雷浮潮:“(;′⌒`)一路小心。”
這畢竟還是雷浮潮的微博下方,於是雷粉猛地蜂擁而上,開始紛紛感慨:“用顏文字太可愛了叭!”“啊啊啊啊反差萌萌殺我!”“雷哥一把年紀了還這樣賣萌真的好嗎???”……
蕭憑心臟一跳,笑不出來了。
外人看不明白,他當然看得明白,雷浮潮多半是已經不想作聲了,看見那幾條惡意評論,又特地折回來和他站到一起的,連使用的顏文字都是直接複製粘貼他的。
雷浮潮明明是個連一件印貓咪頭的襯衫都不好意思穿出家門的人。
坐在原處沉默了一會,蕭憑又點了一支煙,淡淡噓了一口雲霧,回到自己的微博主頁,選擇發佈新微博。
@蕭憑:“啊,想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