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方才墊在雷浮潮腰後的那只枕頭被汗水弄濕了,抽完那支煙, 雷浮潮一表現出來想躺下的意思, 蕭憑就撒開胳膊把自己懷裡的枕頭平放到了床上。
為表認真聽講態度良好, 還拂了拂白枕頭上不存在的浮灰。
雷浮潮躺了下來,歪頭看著他, 顯得有點哭笑不得, 說:“裝什麼?不和你吵了。”
這一點蕭憑其實料到了。
與他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雷浮潮曾經明言否決過的程度了,更別說這一次行為的實際性質是“在不願意向他露怯的情況下, 自己比較狼狽的形勢中,最終雷浮潮還是選擇了邀請他親密接觸”。
只是料到歸料到, 緊張歸緊張,何況雷浮潮的語氣裡還帶著點隱晦的懊喪。
儘管知道雷浮潮的謹慎有一半是想為他好,蕭憑還是慫了起來。
看出了他神色裡的忐忑, 雷浮潮輕輕拍了拍枕頭。
房間裡只剩下一隻枕頭可以躺了,雷浮潮向一角退了幾寸, 讓出一半位置, 蕭憑就也躺了下來。
這只枕頭白白軟軟的, 但是不算長, 這樣一躺下,雷浮潮又快撞上他的鼻尖了。
“等你歇口氣, 一起洗個熱水澡?”蕭憑小聲問。
雷浮潮聽見他的心跳聲了,咚咚咚,又急又響。就算蕭憑竭力把呼吸控制得四平八穩了, 心跳聲還是騙不了人。
“行。”雷浮潮沒嘲笑他,只答應了一聲。
“那你說吧,”得到這句話,蕭憑頓時有了底氣,心一橫,語氣都重新生龍活虎起來了,“你想說我們倆是什麼關係?”
好像忽然有十一年的時間從他們身體之間不寬的縫隙裡一躍而過,十一年,換在誰的人生裡,都絕對不是一段很短的時間了。
雷浮潮有點失神。
“做了十一年朋友,差不多可以做情人了吧?”沉默幾秒,他慢悠悠地說,“我連你在家喝可樂加幾塊冰都知道了。”
月亮似乎暫時掙破了陰雲,悄悄地冒了一點頭,仗著這一小段月光的慷慨幫助,雷浮潮清楚地看見蕭憑眼睛一閃,釋放出了鋪天蓋地的喜意。他幾乎從來沒親眼見到過誰臉上真正出現這樣開心的表情,仿佛已經一口氣掌握了整個宇宙最好的東西,快樂到別無所求了一樣。
他的心臟忽然像是被什麼勾了一下,就快飛出胸口,撲騰到蕭憑的胸口裡去了。
“是六年的朋友。”蕭憑用耍賴似的語氣糾正,“還有五年我們沒有瓜葛。”
雷浮潮不免歎了口氣。
他很清楚蕭憑不是個過分沒眼色愛掃興的人,所以也清楚這只不過是一種變相的撒嬌罷了。
可能是之前他躲閃得太多了,蕭憑才這麼想讓他來說這句話。
“是十一年的朋友,”如他所願,雷浮潮開口說,“那五年裡我每天都在想你,一分鐘也不落,這怎麼能叫毫無瓜葛?”
蕭憑原本就連裝樣子都沒有裝到底,不肯稍微板板臉,這下子笑容更大更得意了,照得雷浮潮心頭發暖。
然後輪到雷浮潮耍賴了,江湖規矩,一人一次。
雷浮潮把被子裹緊了一點,擋住表情只露眼睛,佯作委屈地反擊:“看來你沒有想起過我。”
蕭憑立刻豎起三根手指指天發誓:“想了想了,天地可鑒,做夢都在想,換衣服都在想,打飛機的時候都在想。”
這笑話顏色發黃,雷浮潮破功的速度比他還快,對視一眼,兩人就在被子裡笑成了一團。
重逢以後,蕭憑也很少見到過雷浮潮這麼開心了,不禁伸手替他捋了幾次額前的頭髮。
剛剛角度借得巧,蕭憑是半跪半坐在雷浮潮面前的,且自己出了不少力,加上熱敷和膏藥的功效,雷浮潮現在好像舒坦一點了,只是有些失力。
他一將雷浮潮額前的頭髮逆捋斜壓、露出額頭,雷浮潮就會眯起眼睛看他,手指完全放鬆,身體也逐漸舒展開來,這是老習慣了。
以前他還這麼捉弄過雷浮潮好幾次,逮著早晨午間雷浮潮半夢半醒的時候,先設法嚇唬他一通,把他惹生氣了或是嚇得緊張起來了,再使出這招,觀察他怒氣漸消表情融化的整個過程。
不過這次他不是在惡作劇了。
他光明正大地悄悄在雷浮潮額頭上親了一下。
雷浮潮好笑地掃了他一眼。
然後兩人一起爬起來去沖熱水澡。
方才辦事時誰也沒有閒心思抬手開燈,但髮膚摩挲裡,依靠感受也將彼此的身材感受了個七七八八,所以此時一進浴室,雖然也還抱著絲仔細瞧瞧的打算,可最先吸引雷浮潮的根本不是蕭憑的身材。
——他發現蕭憑還硬著,小兄弟呈現的弧度堪稱驕傲。
雷浮潮:“……???”
留意到他的震驚,蕭憑扭開淋浴頭,認真安慰了他:“雷哥,不要傷心,你活那麼好,這個真的不怪你。”
雷浮潮也覺得不是自己的問題,剛剛蕭憑可被他弄射了三次不止。
雷浮潮感到難以置信,怎麼回事?蕭憑這是擁有愛情男主角般的那什麼能力嗎?
但蕭憑顯然沒有領會他沉默的原因,還在試著安慰他:“我是說真的,你技巧很多,東西也很大,我爽翻了。”
“這我知道。”雷浮潮涼涼地回答,不對勁的顯然不是他。
看到他“恢復”了自信,蕭憑就放心了。
蕭憑開心地說:“那下次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們多打幾炮就是了!”
……雷浮潮放棄跟他討論這個話題了。
既然確定了戀愛關係,再獨力更生地用水澆未免也太慘了,雷浮潮緊急拿手幫蕭憑解決了一發,沒料到結束以後,猶豫了一會,它又毅然決然地抬頭了。
雷浮潮難以置信X2:“……”
蕭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兄弟,頓時也挺愧疚,發表檢討道:“雷哥,你不要管它了,它也不是每天沒事就這麼活躍的,應該是怪我今晚太高
興了,一會你把衣服穿上就好了。”
於是雷浮潮只好漠然地走進水流中,快速沖了個澡,穿上衣服站在一旁抱臂看著蕭憑自我鎮壓。
以防萬一,走出浴室後,他們還離開賓館到建築稀少的山道上去逛了一圈。
春夜濕冷,起初蕭憑很不贊成這趟行動,但拗不過雷浮潮一句“難道我今後就再也不能夜裡出去玩了?”,只能皺著眉頭幫他從頭到腳武裝了一通,牽住他出去了。
不清楚是不是學某些樂器導致的緣故,雷浮潮的手指比一般人長,蕭憑暗暗地從指根開始向下撫,仿佛要過很久才能碰到指尖。
“是不是你戴起戒指來也比別人更牢靠一點?”他便側頭去問雷浮潮。
這是句沒道理的傻話,一說出口,蕭憑就意識到了。
雷浮潮的表情也果然像聽見了一句傻話似的,但開口卻只回答:“對,我只戴一枚戒指。”
說完雷浮潮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蕭憑也啞然失笑,開始斷斷續續地說一些更傻氣的話,什麼:“其實和你分開以後,凡是我們一起唱過的歌,我都不敢唱了”,什麼“但是我見過你在節目上隨口哼過一句‘明月幾時有’來回憶拮据歲月的感覺,我記得那明明是我的做法,於是特別開心,對著電視大叫,差點被理髮店的其他客人趕出去”,什麼“後來我請人吃飯時,也愛去你常常選來請人吃飯的那幾家店了”,什麼“你也給我留了一些壞習慣,從前我不在半夜裡喝冰飲料的”……
雷浮潮一一聽著,聽到心潮洶湧時,就伸手緊緊一攬他的肩膀,放慢幾分步子。
夜晚的山區黑黢黢的,有些道路儘管修葺了扶手,可扶手之外就是海洋般湧動的樹浪或瀑布支流,談不上嚇人,不過光源稀薄,地勢非同尋常,終究不太安全。
由雷浮潮打著小手電筒,兩人一路漫步到了一條沒有水聲,但下方萬樹搖曳,實地遙遠的高溝旁。荔荔絲
蕭憑突然停下腳步來,雙手作喇叭狀,向溝壑下大喊了一聲:“啊——!!”
四面寂靜,下頭竟然有幾遍回聲返還上來,想來這條溝還不淺。
兩人都有些咂舌,面面相覷一下,蕭憑又向下大喊了一聲:“啊啊啊——!!我把到夢中情人啦——!!!”
雷浮潮也背起手喊了一聲:“我愛你!!”
蕭憑嚇了一跳,立刻轉頭看了看他,可惜沒捕捉到雷浮潮的表情,雷浮潮把手電筒藏到身後去了,只有一步蹦開的動作很明顯地透露出了得意。
蕭憑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他這麼大個人了,因為這種事就得意到原地後跳;偏偏就算得意了,還要特地事先壓住手電光讓別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不止如此,雷浮潮還轉移話題。
“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上山拍戲時的事情嗎?”雷浮潮顧左右而言他,“後來吳導批評你的黑眼圈了嗎?”
“批評了,”蕭憑點點頭,“只是我沒告訴你。”
雷浮潮將信將疑地說:“是嗎?”隨後想想倒也不詳細追究了,只補充:“那我也算信守諾言了。”
接著又朗聲大笑了起來,樣子非常愉快。
蕭憑偏了偏頭,展眼盯著他的側臉,依舊跟著他微微地笑。
說到底,這些往事聚了甜散了酸,事實上蕭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
可他今晚大笑的次數很多。
這本身就是蕭憑想笑的理由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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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雷浮潮早早地先醒了,一共沒睡多久,但精神出奇地不錯。
昨晚他和蕭憑是面對面睡的,睡著睡著,因為雙方睡姿的改變,在他醒來時已經變成背對背了,不過身體依然緊緊貼著,暖洋洋的。
雷浮潮洗了把臉,先行離開賓館,去找了找蕭憑愛吃的早點。
從今天起劇組就開始提供盒飯了,不過雷浮潮知道蕭憑吃早點喜歡配牛奶或者豆漿。
他不太想走到這一步,可既然沒控制住意亂情迷了,最終走到了這一步,他其實也做不到像之前放過的狠話那樣,不好好對待蕭憑。
沒准這樣也不錯。
過去雷浮潮從來沒想過蕭憑就這樣一步步執著地把他拉回原處的可能性,但蕭憑的確比他想像得要堅持,沒准漸漸地,蕭憑真的能讓他放下前事,只看結果,那麼這條路就對他們兩個都不錯。
雷浮潮變得抱起希望來了。
他找到一家早點鋪,買了兩杯豆漿幾屜小籠包回去,開門一看,蕭憑剛剛起床,還沒醒透,恰好正在睡眼惺忪地坐起來。
半睜著眼睛一看到他,蕭憑就把兩隻手都張開了,用索要擁抱的動作和語氣說:“雷哥,早上好,我好餓。”
聲音也沒醒透,拖得很長很酥。
雷浮潮把外賣袋放在桌子上,先夾了一隻小籠包喂他,又往他手裡塞了一杯豆漿。
“別一口吞下去。”雷浮潮提醒。
他說晚了,蕭憑還是一口就把整個小籠包咽下去了,登時憋得臉色一白,緊急喝了幾口右手上的豆漿。
雷浮潮看笑了。
他才笑了幾聲,蕭憑的手機就響起來了,鈴聲是默認鈴聲。
既然不是特殊設置的鈴聲,就說明不是親近的人打來的電話,蕭憑便沒怎麼上心,懶洋洋地望了雷浮潮一眼,雷浮潮也沒在意,伸手替他接起了這通電話。
來電顯示的姓名是“梅先知”,這個名字雷浮潮看著略有點眼熟。
他把手機放到耳朵邊上,還沒說出一聲“喂?”,對方就先拿竹筒倒豆子般的語速開口了。
“蕭憑,我不需要你這點錢!”對方怒氣衝衝地吼,吼聲透過手機震得雷浮潮耳朵一痛,“老子也紅了,老子用不著你塞的錢!”
雷浮潮怔了一下。
這是朱益的聲音。
他皺了皺眉頭,心裡咯噔一冷,冷得牙齒一顫,緩緩放下手機轉頭望向了蕭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