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實際上,所有熟悉雷浮潮的人差不多都清楚他對出櫃這種事不以為意的態度。
也所以蕭憑沒有出面處理,傳奇娛樂也沒有出面處理。
現在同性可婚,群眾對此的接受度普遍提高了,談不上是什麼負/面/消/息,只是突然有男星公開出櫃還是會十分令人震驚而已。
讓雷浮潮幽怨的也不是這件事,而是燕白隨意得過了頭的爆料。
聽到蕭憑的聲音,他就更尷尬了。
蕭憑卻不知道他也已經火速刷到了燕白那幾條評論,一頭霧水,追問了一遍:“怎麼了?”
雷浮潮定了定神,抱著被子反問他:“我怎麼了?”
“你早上昏過去了,”蕭憑擰著眉頭說,“現在感覺怎麼樣?”
雷浮潮搖頭:“燒退了,胃也不太疼了。”接著問:“你吃早午飯了嗎?”
來了,教導主任人格。
蕭憑心知道一旦實話實說肯定要挨訓,但不想讓雷浮潮誤解自己當時焦急的程度,還是“乖乖”實話實說了:“沒,沒顧得上。”
如他所料,雷浮潮聽了覺得不太高興,懶洋洋地批評:“我躺在這,你幹坐著也沒什麼用,為什麼不吃?”
蕭憑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雷哥,我昨天晚上也沒吃。”
雷浮潮:“……”
雷浮潮頓時消了些氣,推開被子坐起來提議:“今天叨擾你了,我們先去吃頓飯,別拖了。”
他的燒完全退了就可以出院,蕭憑沒什麼異議。兩人收拾收拾離開醫院時,柳迢又抽空過來送雷浮潮了,問候幾句後隨口說及:“哎,你之前送來的那個病人今天莫名其妙掉下床,把另一條腿也摔骨折了。”
雷浮潮沒往心裡去,隨便點了點頭,告別柳迢,便朝身邊靜靜等待了半天的蕭憑招呼:“走吧。”
“好。”蕭憑立刻跟上他,表情溫溫順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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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餐廳的路上是蕭憑開車。蕭憑拿食指戳了戳車窗前的小太陽,隨手放了一盤老歌聽,起初雷浮潮沒在意,只管隨意望著窗外斜飛急退的風景,後來這盤碟片放到了《為你我受冷風吹》上。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雷浮潮悄悄側首橫了蕭憑一眼,注意到他的視線,蕭憑還開口沖他感慨:“我之前都沒仔細聽過這首歌的歌詞,沒想到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雷浮潮:“……”
什麼意思?蕭憑已經看到燕白的話了,但裝作若無其事,只是出於巧合在放歌聽?
不對,不可能,蕭憑沒有這麼肚裡黑。
雷浮潮忍住疑惑沒有作聲,車子開到紅燈下頭,輪到蕭憑向他側過頭來,伸手把他羽絨服的拉鍊往下扯了一點,提醒道:“空調熱,小心悶出汗,下車風一吹再感冒發燒。”
跟著蕭憑關了音樂,也不說話了,車裡相當安靜。
一時間兩人各懷心思。
直到現在,蕭憑還沒辦法確定先前差點擦槍走火的事情,雷浮潮究竟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為之。
依照蕭憑對雷浮潮酒量的瞭解,雷浮潮昨晚很可能斷片了,清不清楚差點和他擦槍走火的人是蕭憑不好說。蕭憑惟一能確定的就是至少雷浮潮對自己想親他的行為不算過分抗拒。
至於燕白那幾句話……
五年前雷浮潮剛剛離開的時候,蕭憑每天給他打電話,每天眼巴巴地待在離門最近的客廳試圖等他回來,晚上也只睡在沙發上,實在挺不住了才合眼,不敢沾一滴酒,生怕錯過什麼動靜,生怕雷浮潮其實回來過,又走了。
他等了將近兩個月,筋疲力竭,硬生生直接戒掉了那陣子酗酒的毛病,可是一無收穫。
而十一年前雷浮潮第一次把他帶回家的時候,原本正要去趕一場演出。那年冬天比今年冬天冷,即使雷浮潮催促著他儘快洗了個熱水澡,給他煮了姜湯吹了頭髮,他還是病了一場。
病中雷浮潮辦事不在家時,多是托一位朋友來幫忙照顧他,由此他才聽說那場演出比較重要,B替一飛沖天了。大好的機遇一向不多,雷浮潮當時又年輕潦倒得很,他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直到發現雷浮潮漸漸隨著他把興趣轉投到了電影上頭,才稍敢提起。
那天雷浮潮是怎麼說的來著?
他問:“難道你就不覺得這件事可惜?”
雷浮潮聽得放聲大笑,回他:“如果永遠不走另一條路,在另一條路上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情就都不存在了。最開始我是有一點遺憾,熟悉你以後就覺得值得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
綠燈了,蕭憑歎了口氣,發動車子。
從五年前到如今,蕭憑一直足夠確定,雷浮潮是真心在乎他,如果雷浮潮要走,既然雷浮潮要走,那就絕對是真的累了,他心疼還來不及呢。
但他也沒猜想過,雷浮潮當時也許沒有任何一點解脫的心情,和他一樣全是難過。
他整顆心像浸在檸檬汁裡似的,又酸又甜又疼,欲言又止,眼角的余光瞥見雷浮潮也在走神。
相處的絕大多數年頭和時間裡,雷浮潮能感到蕭憑是真心想對他好,毫不作假,包括這次回來以後。
所以這幾天他反反復複想了很多,在每一次兩個人不謀而合地對視的時候,在蕭憑暗自得意地炫耀廚藝的時候,在睜開眼睛看到蕭憑近在咫尺的時候……
然而不管怎麼去想,怎樣切實地相信當初的事情只是出於蕭憑一時間的情緒崩潰,結論都很明顯。
——與此同時,雷浮潮也忘不掉柳迢婉言告訴他“你今後應該不能再演戲了”時,他心臟疾墜的感覺;忘不掉那段時間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走投無路到幾乎考慮全盤放棄的狀況。
“蕭憑。”雷浮潮偏頭叫他。
“嗯?”蕭憑目視前方,回應得很快。
“假如我沒自作多情的話,”雷浮潮緩緩盤桓著措辭說,“你不要再喜歡我了,我是一定不會喜歡你的。”
拋出這句話,他看出蕭憑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馬上臉色一沉,嘴唇動了動,沒吐出什麼字來。
不消說蕭憑,他自己心裡都隱隱有把小刀在割,胃又開始疼了。
好半天,遇上下一個紅燈時,蕭憑才刹車說道:“這麼篤定?”
雷浮潮瞧瞧交通燈倒計時的數字,低頭含了粒戒煙糖吃。
“我看你狀態似乎好多了,準備好重整旗鼓了吧?”他轉而問。
蕭憑輕聲一樂:“我追你也不行?”
雷浮潮不吭聲,默默含了一會糖,蕭憑又說:“我一廂情願非要追你也不行?”
“我說過了,沒用。”雷浮潮只得答。
兩人相望僵持了幾秒鐘,蕭憑率先收回目光說:“我非要追,決定權在你,嘗試權在我。”
這話就是典型的意氣臺詞了,雷浮潮聽得笑了笑。蕭憑憋著一腔焦躁觀察到他的表情,咬咬牙轉改話題:“對,我準備好重整旗鼓了。”
“這一點我真的很高興。”雷浮潮低聲回答。
“是不是其實只要我大幾歲,做事情再成熟一些,就可以了?”蕭憑忍不住問他。
雷浮潮沒想到他是把那件事歸在年紀小不成熟裡的,當下一愣,認真想想好像倒也沒什麼錯,便說:“也許吧。其實你做得還不錯,受到一次重打擊後一輩子也爬不起來的人一點也不少。”
果然是因為那陣子他酗酒無度一蹶不振的事情。
蕭憑心裡有了數,不再追問了。
就在這節骨眼上,燕白來了通電話。雷浮潮心情一灰,胃裡又在翻江倒海,一時沒反應過來,抬手按了開車模式下接聽。於是下一秒,燕白的嗓音就伴隨著一陣喧嘩從手機喇叭中大聲傳出來:“老雷,你怎麼樣了?和你金屋藏嬌的同居男朋友在一起嗎?”
雷浮潮:“……”
蕭憑:“……”
“什麼男朋友?”雷浮潮一邊反駁一邊緊急切換模式,“別胡說八道。”
可惜在他成功切換模式以前,燕白還是大著嗓門及時送出了下一句話:“不是你自己承認那是你男朋友的嗎?”
雷浮潮:“……”
蕭憑:“……”
雷浮潮一直特別好奇以燕白這情商到底是怎麼混成金牌經紀人的。
嘟——
雷浮潮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然後和蕭憑面面相覷。
只一秒鐘過後,蕭憑的臉色就由陰轉晴,眼神意味深長了起來。雷浮潮正要發話,他搶先一步轉移了話題:“雷哥,先吃飯吧,我也餓得開始胃疼了。”
……這話叫人沒法確定是不是半真半假,雷浮潮總覺得他越來越會賣可憐了。
“行。”雷浮潮也無意特地打攪他的胃口。
哪知道移開話題將他的情緒壓了一壓之後,再下一句蕭憑倏地又轉回了語鋒:“但是雷浮潮,你敢說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不要撒謊,我知道你撒謊的習慣。”
這下雷浮潮連含糖的動作都停住了。
後知後覺地,他意識到蕭憑的確是有了點變化。
刻意說沒有是被動,沉默不語也是被動。
頓了半晌,雷浮潮背靠座椅平靜地反問:“有又怎麼樣?有很多又怎麼樣?”
他的本意是下一句話就提醒蕭憑:“我已經過了光是喜歡喜歡就什麼都願意的年紀了,不可能和一個讓我一無所有過兩次的人完全和解,不計前嫌地過一生一世。”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下去,蕭憑先接住了他的話頭。
“我會開心,”蕭憑笑了起來,眼睛亮得熠熠泠泠,“我會非常開心。”
雷浮潮喉嚨一哽,後頭的話堵住了。
“除此以外,”蕭憑緊緊盯著他的表情,接著回答,“我記得我曾經說過我想、我會一輩子好好對你,我說到做到,如果沒做好,要補上。”
他還特別提出:“李闊峰不行,李闊峰是個渣男。”
?雷浮潮不清楚他是怎麼突然扯到李闊峰身上去的。
沒給他想清楚的時間,蕭憑自顧自地又說下去了:“總而言之,你做你想做的,准許我做我想做的,行不行?”
這次雷浮潮沒想出合適的話來拒絕。
從前蕭憑的性格沒有這麼強勢,或者說,從前蕭憑頂多在對演戲的問題上有這麼執著,其他方面一絲鋒芒也不露。
他遲遲不說話,蕭憑於是也不說話了。
沉默中,一頭霧水的燕白又撥來了一通電話。
雷浮潮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惡狠狠地把電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