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十五天

　　周聞彥繞過了四個帳篷，朝著篝火所在的方向走去，沈冬青踩著他的腳印，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明明已經熄滅了的篝火又燃燒了起來。

　　火光跳躍，映照在昏迷中的麻花辮臉上，看起來有些瘮人。

　　不知道是誰點的火，但目的肯定不是為了給麻花辮取暖。

　　周聞彥停了下來，沈冬青一個不備撞了上去，他乾脆就趴在了周聞彥的背上，越過他的手臂看向了麻花辮所在的地方。

　　兩個人等了一會兒，聽見濛濛黑暗中傳來了一陣積雪被踩過的聲響。

　　NPC們如同幽魂一般，走到了麻花辮的身邊，將她團團圍住。

　　在火光下，麗薩、柏格和雷歐看起來與白天飽滿精神的狀態不同，他們的臉頰凹陷，嘴唇蒼白開裂，像是被餓了很久。

　　麻花辮一無所知，仰頭躺在雪地裏，似乎還在做著美夢。

　　麗薩彎下了腰，嗓音沙啞：“湯……多麼好的湯……”

　　柏格拽住了麻花辮的手臂，舔了舔嘴唇：“這裏可以烤肉。”

　　雷歐拎起了兩條腿：“我餓了，你們呢？”

　　其他兩個NPC齊齊點頭，一齊拉著麻花辮，緩慢地走了出去。

　　他們像是沒什麼力氣，走起路來歪歪扭扭的，使得雪地上的影子變得扭曲了起來，就如同四肢乾瘦肚子突出的餓死鬼。

　　周聞彥：“跟上去看看。”

　　走在前面的NPC並不知道身後跟上了兩個人。

　　他們拎著麻花辮口中哼著歌，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了不自然的紅暈，眼中滿是狂熱。

　　餓、好餓……

　　但是沒關係，很快就有吃的了。

　　砰——

　　NPC終於停了下來，這裏沒有月色籠罩，灰濛濛的一片，他們把麻花辮扔在了地上，可就算如此，麻花辮還是沒有清醒過來。

　　麗薩神經質地左顧右盼：“火、火……”

　　隨著她的喃喃聲，一簇火焰突地冒了出來，旁邊憑空多出了一個火堆，上面掛著一個小鍋，正是之前麗薩用來煮湯的湯鍋。

　　一看見這個湯鍋，麗薩就咯咯笑了起來，露出了被鮮血染成褐色的牙齒。

　　雷歐抱怨道：“麗薩，你的廚藝真是不敢恭維，連食物都不知道處理。”

　　柏格彎下腰就要去拉麻花辮的衣服：“趕緊處理，弄好了可以美美得吃上一頓。”

　　他們根本沒把麻花辮看作是一個人，而是當作了一件事物。

　　沒有人對“吃人”這件事產生異議。

　　柏格實在是餓得太久了，他的手腳沒有力氣，低垂著頭，費勁地剝下了麻花辮身上的一個紐扣，半天過去連衣服都沒有脫下來。

　　“雷歐、麗薩，快點來幫忙，你們這兩個……”柏格罵罵咧咧地抬起頭，卻沒有看見另外兩個同伴的身影。

　　餓昏了頭的柏格反應遲鈍：“人、人呢？”

　　然後柏格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沒拍了一下。

　　柏格回過頭，沒看見人，直接就挨了一拳，倒在了地上。

　　沈冬青嫌棄的在地上擦了擦手，嘀咕道：“怎麼這麼不耐揍啊？”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周聞彥走到湯鍋前，打開了鍋蓋，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飄了出來。

　　鍋中湯水沸騰，在翻滾間可以看見人的手指和一縷縷髮絲。

　　他又把鍋蓋蓋了回去，抽出一根正在燃燒著的木棍，走去附近看了一下。

　　這裏是墜機的地方。

　　半截機艙還躺在雪地上，被一層積雪覆蓋。

　　為什麼非要到這裏來煮湯？

　　周聞彥舉著火把轉了一圈，突然發現有一處的積雪不太對勁，他抬腳踢了一下，從中滾出了一根骨頭，下面好像埋著更多。

　　他乾脆蹲了下來，放下了火把。

　　薄薄的一層積雪下面掩蓋著一堆白骨。

　　從骨頭的顏色質地上看，都是比較新鮮的，但上面一絲血肉都沒有了，乾乾淨淨的，就如同標本一般。

　　周聞彥搬開了一部分，發現更下面已經被凍嚴實了。

　　隔著一層半透明的冰層，可以看見層層疊疊的骨頭，這裏面可能有玩家，也可能有NPC，不分你我，都凍在了這裏。

　　周聞彥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還在冒著熱氣的湯鍋。

　　看來這裏是NPC存放廚餘垃圾的地方。

　　*

　　玩家們是被冷風灌醒的，醒來後發現帳篷的拉鏈拉開，同個帳篷的NPC不見蹤跡，剛開始他們還沒想什麼，等到看見火堆邊被綁得嚴嚴實實的NPC，才發現事情的重要性。

　　商人快步走到了火堆邊上，沒敢坐下，保持一定距離，小心翼翼地問：“發生了什麼？”

　　沈冬青用木棍翻了一下火堆，想了想說：“我們阻止了一場即將開始的犯罪。”

　　商人：“？”

　　沈冬青：“比如人肉BBQ。”

　　商人的目光挪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麻花辮，又看了看三個骨瘦嶙峋的NPC，就算是再蠢也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草！”商人罵了一句，“這三個NPC想吃我們？”

　　話音落下，帳篷區那邊傳來了一聲包含驚嚇的叫聲。

　　醫生因為昨天晚上失血過多，整個人都混混沉沉，是最後一個醒過來的。他面色蒼白如紙，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恍惚地走了出了帳篷，腦海只有一個字——餓。

　　“好餓啊。”醫生喃喃道。

　　他的臉頰都凹陷了進去，臉上充滿著灰敗之意，口中翻來覆去的都是：“餓、我好餓……”

　　可是會煮湯的NPC被捆得嚴嚴實實的，沒有可以果腹的食物。

　　醫生僵著脖子左右一看，突然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轉了轉眼珠，落在了包裹著紗布的脖子上。

　　網紅女離開了帳篷就撞上了神情恍惚的醫生，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就看見醫生一把拽下了脖子上的紗布，硬生生地撕開了已經快要結痂的傷口。

　　“啊——”

　　網紅女呆在了那裏，下意識伸手捂住了嘴。

　　在這種情況下，她什麼都來不及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還好醫生被聞訊趕來的其他人制服，才不至於發生我吃我自己的慘案。

　　商人抹了一把汗，瞥了一眼被捆起來還一直扭來扭去的醫生，哭喪著臉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可不想也變成一個餓死鬼。

　　沈冬青“唔”了一聲，說：“問NPC啊。”

　　商人懷疑地問：“可以嗎？”

　　沈冬青說：“他們不是還給我們我們煮湯嗎？人挺好的，問問唄。”

　　不提那個湯還好，現在一想起來，商人忍不住說：“可是那湯可能是人肉做的……”

　　還好味道比較奇怪，不然他都喝了。

　　沈冬青眨巴了一下眼睛：“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嗎？”

　　好像是沒什麼關係哦。

　　商人差一點就被說服了，但他一看見還在昏迷中的麻花辮和瘋癲的醫生，立馬就反應了過來，乾笑了兩聲：“要不您上？”

　　就在這時，NPC們悠悠轉醒。

　　他們有些茫然，好像不太明白為什麼會被綁起來。

　　麗薩驚慌地說：“你們要做什麼？”

　　雷歐沉著臉：“快放開我們！”

　　柏格是他們之中最為冷靜的人，他的嘴角帶著嘲諷：“既然我們可以吃別人，別人也可以吃我們。”

　　雷歐突然憤怒了起來：“你又在裝什麼聖母？說得好像你沒吃過一樣，你是第一個動手的！”

　　麗薩“嗚嗚”地哭了起來：“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吃……”

　　沈冬青打斷了他們的話：“等等……”他舉起了手，“誰要吃你們？”

　　三個NPC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沈冬青指了指自己，在獲得統一的點頭後，他嫌棄地說：“誰要吃你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好吃！”

　　這三個NPC加起來連塊小餅乾都比不上，他還嫌硌牙呢。

　　柏格古怪地笑了起來：“等到什麼都沒了，你不吃也得吃。”

　　商人是感覺到了一股饑餓，但餓過頭了也就還好，他按壓著胃部，看向了其他人：“你們不餓嗎？”

　　沈冬青舔了舔唇角：“還好。”

　　在離開帳篷前，他剛剛飽餐了一頓，稍微緩解了一些饑餓。

　　周聞彥一手撐著下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唇角，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沒有回答商人的問題。

　　商人自顧自地說：“要不從今天的晚餐時間開始，我們一天投一個人，瞎貓總能撞上死耗子。”

　　周聞彥掀起眼皮，淡淡地說：“不夠。”

　　商人：“什麼不夠？”

　　周聞彥說：“時間。”

　　商人下意識就說：“不是有十五天嗎？這才第三天，還有這麼多天……”

　　“第三天？”

　　麗薩的表情有些扭曲：“第三天哈哈哈……”

　　商人一悚：“不是第三天嗎？”

　　麗薩崩潰地大喊：“如果是第三天，我們有必要吃人嗎？”

　　*

　　飛機墜落在雪山上。

　　第一天，因為雪山山頂沒有信號，乘務人員拿著衛星電話出去找有信號的地方發送求救訊息，倖存者們滿懷希望。

　　第二天，倖存者們發現剩餘的食物不多，打算將食物統一在一起，精打細算，想要挨到救援隊伍的到來。

　　第三天，倖存者的隊伍中發生了爭吵，有人覺得應該把食物留給更有希望存活的人，放棄受傷的人。

　　……

　　第六天，所有食物都被消耗完畢了。

　　第十天，他們將目光投向了奄奄一息的同伴。

　　第十二天，在饑餓和寒冷中，他們動手了。

　　麗薩吃吃地笑：“你們出現的那一天是第十二天，一直都是第十二天。”

　　柏格和雷歐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在朝著同伴動手了之後，他們就被困在第十二天。

　　沒有救援隊伍，沒有變化，一直被饑餓所困擾，不能活也不會死去。

　　他們三個人開始進行迴圈，從墜機，爭吵、搶奪食物、被逼向同類動手……永遠止步於第十二天。

　　然後，就連同類都消耗完的時候，會有一群人莫名其妙的出現，他們覺得這是在雪地裏待久了產生的幻覺。

　　既然是幻覺，那就無所謂了，反正是假的，吃了也沒關係。

　　於是第一個十二天，第二個十二天……一具具的屍骨埋在了雪下，越壘越高。

　　*

　　商人被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那你們吃了誰？”

　　那個人肯定就是死者。

　　三個NPC一愣，露出了茫然之色。

　　麗薩率先開口：“我聯合雷歐殺死了柏格。”

　　柏格說：“你記錯了，是我和你殺了雷歐。”

　　雷歐反駁：“明明是我和你殺死了麗薩，我還記得燉煮出來的肉滿滿的都是脂肪，吃得我滿嘴是油……”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第一次晚餐時間的畫面重演，他們三個人互相指認，形成了一個閉環。

　　那麼問題來了，到底是誰殺死了誰？

　　“明明我殺了你。”

　　“是我們殺了你才對！”

　　“死的人是麗薩！”

　　三個NPC爭執不休。

　　沈冬青直接打斷了他們：“閉嘴！”

　　或許他們還記得之前被打暈的恐懼，被這麼一喊就直接閉上了嘴，沒有再說話。

　　網紅女面露欣喜之色：“你想出來了？”

　　沈冬青果斷地說：“沒有。”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

　　周聞彥低垂著頭，腳邊躺著的一塊小石子不斷地顫抖。

　　沈冬青環顧了一圈，指向了不遠處：“原來是那裏！”

　　其他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蔚藍天際之上衡著一條長長的雪線，可能是看得太久的緣故，視覺產生了錯覺，好像雪線越逼越近，就如同海浪一般，猛地拍了過來。

　　商人拉高了嗓音，因為恐懼聲音變得扭曲了起來：“不是錯覺！”

　　雪崩了。

　　第一天墜機，第六天食物耗盡，第十二天吃了同伴，第十五天……雪崩了。

　　遊戲說：“……如果你們互幫互助，一定能熬過十五天，等來救援隊的。”

　　可是還沒等玩家們互幫互助，NPC就先互相屠殺了。

　　玩家們以為有十五天的時間。

　　可沒想到，他們的第三天加上NPC的十二天，就是十五天了！

　　周聞彥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拉過了沈冬青，去尋找可以躲過雪崩的地方。

　　可是來不及了。

　　就在一瞬間，雪浪席捲而來，冰雪刺骨，更要人命。

　　周聞彥翻身把沈冬青撲到在了地上，背後是如浪花般高高揚起地皚皚蒼雪。

　　無論是什麼鬼怪，都無法與自然之力相比。

　　更不用說是人了。

　　沈冬青抵上了周聞彥的胸膛：“你的心跳變快了。”

　　周聞彥的雙臂緊緊抱著沈冬青，低聲說了一句：“沒事的。”

　　遊戲才不會這麼簡單粗暴地把玩家給搞死，要不然都不用什麼鬼怪了，直接來個地震洪水，不管誰都要完蛋。

　　絕處必有生機。

　　沈冬青不是特別害怕，他說：“沒事，變成鬼這件事我有經驗……”

　　話還沒說完，那蓄勢已久的冰雪猛地拍了下來，將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了。

　　雪崩過後，世間又變回了白茫茫的一片。

　　*

　　沈冬青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突地從夢中驚醒。

　　周聞彥睜開了眼睛，低聲詢問：“怎麼了？”

　　沈冬青摸了摸手臂，說：“我有點冷。”

　　周聞彥摸了摸他的手掌，果然滿是寒意：“可能是空調太低了。”他站了起來，打開了小型行李箱，拿出了一件外套。

　　沈冬青穿上了外套，手指突然碰到了什麼冰冰涼的東西，他低頭一看，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了指腹上，他還沒來得及給周聞彥看，雪花就融化成了一點水珠。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水珠從指間滑落，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周聞彥站在旁邊問：“要吃點零食嗎？”

　　沈冬青回過神來，說：“要巧克力。”

　　周聞彥翻找了一下，沒有在行李箱裏面找到，於是拿了一桶薯片遞了過去。

　　“可能是沒帶。”

　　沈冬青歪了歪腦袋：“我帶了啊。”

　　不管忘了什麼，他都不會忘了零食

　　就在這時，廣播中響起乘務人員溫柔的聲音。

　　“接下來飛機會經過雪山，將有一陣顛簸，還請乘客們不要恐慌。”

　　周聞彥合上了行李箱，說：“等下了飛機再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