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吵嚷的遊戲廳中, 林燊踮起腳,將最後一個籃球輕鬆投入移動的籃筐中。
看著遊戲機上蹦出的“WIN”字樣,他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對一旁抱著衣服的許然比了個V,“厲害吧?”
許然看著他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輕輕一笑。
林燊擁有令女孩子們尖叫的氣質,長得好、身材好、性格也溫柔,除了偶爾會有些神經大條,大部分時間都是好男友的不二人選。
現在這位“好男友”正對著一個坐輪椅的男人笑得開懷。
許然垂眸,抱緊了兩個人的外套。這裡人多吵鬧,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林燊在他面前蹲下來,擔心地說, “是不是太悶了?我們出去?”
許然搖搖頭, “還有一局呢,你都投幣了。”
林燊回頭看看即將開始的遊戲倒計時,對一旁等著的小情侶揮揮手,讓他們上去玩。
“哪兒有你這樣的。”許然無奈。
“你不舒服嘛,”林燊無所謂地笑笑,起身推他,“走,我們去人少一點的地方。”
遊戲廳後門是寬敞的小廣場,四周擺著幾台娃娃機,有不少小孩子纏著父母要抓娃娃。
許然目光在一只狼犬的玩偶上停留了一會兒,林燊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遊戲幣,對他說,“你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許然驚訝,“你要抓這個?”
“嗯。”林燊一邊投幣一邊用眼睛測量玩偶的距離,頭也不回地應著。
“抓不上來的。”許然無奈地看著這個童心未泯的男人,“娃娃機的爪子很鬆。”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林燊理直氣壯地反問。
許然無話可說,只能搖動輪椅來到他身邊。
沒想到幾分鐘之後,林燊從出貨口掏出那只傻呵呵的狼犬,笑著丢給他。
“……你挺厲害的嘛。”許然摸著玩偶柔軟的毛,歡喜地道,“小時候肯定沒少玩。”
“别冤枉我,我可是好孩子。”
林燊把最後幾個幣投進去,但到底沒有剛才的好運。
“一只就夠了。”許然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看向四周。
娃娃機前除了帶孩子的父母,就是想逗女朋友開心的小年輕,他們這樣兩個男人一起來的十分顯眼。許然抓著玩偶的手指微微用力,將狼犬的爪子抓出一個小坑。
林燊看看四周偷瞄他們的人,伸了個懶腰,“不玩了不玩了,免得你又質疑我的能力。”
“說什麽呢。”許然瞪他。
“抓娃娃的能力啊,”林燊笑著看他,“你以爲是什麽。”
許然氣不過,轉身便走。
林燊三兩步追上他,跟在後面好聲好氣地道,“哎,别不理我,我錯了。”
走了沒一會兒,許然忽然回過頭,皺眉看著他。
林燊一抿嘴,上前彈了他額頭一下,“想什麽呢?”
“……我在想電動輪椅爲什麽沒有飙車的功能,”許然咬著牙試圖放狠話,卻把自己給逗笑了,搖搖頭,“你這個人,真是……”
他半天沒想出個形容詞,索性放棄,說,“換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還是那家咖啡廳,林燊給他要了茶,將桌子調成適合許然輪椅的高度。
“謝謝。”許然輕聲說。
他向窗外看去。以前總有車停在窗外的路邊,可能今天是工作日,路上的車少之又少,那原本被占滿的停車位也都空了下來。
他望著斜對角的位置出神。林燊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嘿,回神了。”
“嗯?”許然一愣,低頭抱起茶杯,卻被熱水燙了舌頭。
“……你怎麽了?”林燊無奈地去拿了杯涼水給他降溫。
許然不知道怎麽開口,想了好久才問,“賀承他,是不是出事了?”
林燊喝咖啡的手一頓,半天才道,“你看到了?”
許然搖頭,“離那麽遠當然看不到,但是你擋著……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會讓你攔著不想讓我知道。”
“……”
林燊忽然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許然把玩著茶包掛在杯外的紙片,狀似無意地問,“他出什麽事了?”
“……你還管他幹什麽?”林燊皺眉,“你出事的時候,他管過你嗎?”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不都是生病住院。”林燊說,“如果不是他,你用得著受這麽多的罪?欠債還錢,他統共就只受了這一次,你可别說這一下你就心軟了。”
許然望著林燊乾淨利落的眉眼,搖了搖頭。
“我不會心軟。”他淡淡道,“但我也不會因爲他出了事而開心。”
“……”
許然喝了一口熱茶,緩緩道,“我希望自己好好的,也希望他好好的,誰都不要再出事了。他去過他想要的生活,找個他真正喜歡的人,别再出現在我的生命裡。這就足夠了。”
看著林燊憋氣的表情,許然笑笑,“難道我還能舉著刀把他追到天涯海角?我沒那個能耐,也沒那個心力。活著已經是不易,沒有必要爲了他,再毀掉我餘下的人生。”
“那你的意思是,”林燊頓了頓,“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
許然搖搖頭。
“除非他改好了……不過他那個脾氣,下輩子也是改不好的。”許然笑著說,“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喜歡我,我又何必爲了他大動干戈。”
他將茶包從杯子裡拿出來,放到杯蓋上,“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想過死。”
林燊身子一僵。
“别擔心,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許然安撫道,“那時候我活得很累,想不通爲什麽他總不肯看我一眼。然後我就想,是不是死掉他就會回憶起我的好,等到七老八十的時候還會悔恨,以前爲什麽沒對我好一點。”
“不過後來我發現,他並不會因爲我的離開而覺得愧疚。他只會覺得少了個方便的保姆,畢竟以前是我上趕著要伺候他的, 他那樣的人,永遠也不會去珍惜一個不愛的對象。”
林燊握住他的手,用力扣住他的掌心,柔聲道,“都過去了。”
許然咧開嘴笑笑,卻透著股慘烈。他張嘴,唇瓣微微顫抖。
“每天晚上我都妄想著身邊能有人抱抱我,跟我一起入眠。我希望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能看到他在對我笑,又不希望自己醒來。睡前我總是想,要是第二天醒不過來就好了,等到了天亮又會想,我怎麽又活過了一天。”
“然後我起床,給他做早飯。他不吃早餐,一多半是要扔掉。可還是得做,不做,我就沒有留在那兒的價值了。”
真累啊。
有時候回想過去的時光,許然打心底感覺到疲憊。他透支了未來人生中所有的愛給了賀承,賀承卻以爲是應當的,隨隨便便就抛在腦後。
他捧著真心給賀承看,賀承卻不屑一顧。
自己那時候怎麽就沒早點學乖。
他將手從林燊掌中抽出來,擦了擦泛紅的眼角,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也不知道是怎麽,我……”
“好了,沒事。”林燊輕聲說,“你以前沒跟别人說過這些話,現在說出來,能感覺好些。”
許然做了幾次深呼吸,又問,“他到底出什麽事了?”
“你怎麽還沒忘了這個啊。”林燊苦笑。
“之前酒吧給我打電話說他喝醉了,我沒去接。”許然猶豫著,“他以前喝酒喝到胃穿孔,是不是這次我沒去,他又喝出問題來了,我……不想害他。”
林燊爲難地看著這個生怕自己做錯事的人。許然哪裡都好,就是性子太軟,即便是對賀承也不希望因自己造成間接傷害。
不過這回他還真不用這麽擔心。
“不是胃穿孔。”林燊晃著咖啡杯,道,“他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你是說……”
“誰知道他惹到了什麽人。”林燊不滿地說,“你别管,小心把自己給牽扯進去。”
沉默半晌,許然輕聲說,“我不管。”
“這就對了嘛。”林燊笑著從他懷裡拿出那只狼犬玩偶,擺在桌子上,“這個好玩,我再去給你抓一個?”
十二月底,新舊一年交替的日子,元旦前夕路上行人的腳步都匆忙了許多,像是趕著去上班完工,好回家團圓。許然在醫院 走廊的窗前努力探頭向外望去,看到霧蒙蒙的天色,偶爾有陽光灑落,帶著一種莫名的冰涼。
“預報說有雪,”許然遺憾地說,“看來下不起來了。”
“想看雪?去北方啊,”林燊將他的手從窗台上扒拉下來,塞了一杯熱水,“再往北走,那邊下雪下得路都沒法走。我在國外見過一次,真的是大雪封門。”
許然搖搖頭,“我又去不了。等以後吧,錢攢夠了,往北邊走走看。”
“二十一號,”醫生在屋裡叫,“進來拿報告單。”
“我去拿,你在這兒等我。”林燊起身對他說,“靠著暖氣,這兒太冷了。”
林燊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許然望著那扇半掩著的門,看了許久。
一道身影從角落裡緩緩走過。
許然本能地偏頭看了一眼,杯子裡的水差點潑到地上。
是賀承。
賀承穿著一身寬鬆的病號服,臉上鬍子沒怎麽刮,臉色發青,整個人從裡到外透著一股頹廢氣。
賀承也往他這邊看了一眼,原本邁出去的步子硬生生頓在原地。
“然然,醫生說沒問題,我們收拾東西走……”
林燊開玩笑的稱呼重重打在兩個人的心頭,許然去看賀承的眼睛,發現他眼中原本驟然亮起的光又瞬間黯淡了下去。
順著許然的目光林燊也看到了賀承,暗罵一聲,上前擋在二人之間。
“走吧。”林燊強硬地說,“我媽在等咱們回家吃飯。”
他把“回家”兩個字咬得很重,擡手便把許然的輪椅往電梯那邊推。
身後響起跌跌撞撞的腳步聲,賀承扶著牆走了兩步,啞聲喚道,“許然。”
聲音不大,卻似悲咒,透著濃濃的慘烈的傷痛。林燊不由得一頓,許然拍拍他,轉過身來。
“你怎麽還沒有出院?
”許然問。
賀承愣愣地看著他,“我,受了傷,胃不太好。”
原本因爲飲酒幾近崩潰的胃,在被Andy一群人打過之後差一點就廢了。動了好幾場手術才勉強保住性命,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體比想象中更加脆弱。 許然擡頭看看林燊,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林燊嘖了一聲,後退一步抱著雙臂,冷冷地對賀承說,“我只給你十分鐘, 有話快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