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禦賜之物擺在條案上,全家一起磕頭行禮。
陳嬸兒看著條案上金光閃閃的物件兒,心裡也是有點兒慌,急忙叮囑王松道:「趕緊把祠堂收拾出來,把祖宗牌位和禦賜之物都請進去,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堂屋裡,我怕是要睡不著覺了。
「不對,也別太著急了,祠堂的門窗都要做結實了,最好再去買兩條狗從小養著看家護院,不然丟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全家人圍著禦賜之物看了又看,對上面精緻繁複的花紋誇了又誇,直到最後王樺用一塊嶄新的紅綢將禦賜之物遮蓋起來之後,全家人才總算恢復了正常,在東屋裡頭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說話。
楊氏還眼巴巴兒地想往前湊呢,被彭氏一把拉住道:「弟妹,咱們該去準備今天的晚飯了。」
彭氏已經將孩子交給陳嬸兒,自己挽起袖子,紮好了圍裙,直接拉著楊氏就去了廚房。
楊氏的眼神兒和心思都還留在王樺身上,到了廚房開始幹活了也沒回過神來。
「嫂子,你說京城那地方,還真是養人啊,三弟不過是個廚子,都能養出這樣的氣度來,也不知道我這輩子能不能有機會去一趟京城……」
「三弟那可是得過皇上的賞賜和誇獎的廚子,你以為京城隨便一個廚子就有這樣的本事麽?」彭氏著實看不上妯娌這樣眼皮子淺,忍不住道,「你是做嫂子的,理應自己知道尊重,拚命往小叔子跟前湊算什麼回事,平白叫三弟看了笑話!」
還有些話她自己心裡清楚,卻沒有說出來。
有王樺這樣在京城站住腳的親戚,自然要好生處著關係,但並不是為了自個兒,而是為了下一代。
以後孩子若是有出息,像四弟那樣讀書讀得好,把孩子送去京城叔叔家裡讀書,可比留在東海府出息多了。
可惜楊氏如今尚未為人母,想不到這一層道理。
也不懂把家裡妹妹變成妯娌對她又有什麼好處,處的好尚且罷了,一旦處不好,肯定比一般妯娌間鬧得更加難看。
彭氏娘家出身比楊氏好,平時為人處世也穩重公道,所以陳嬸兒對這個大兒媳十分滿意,王松和下面兩個弟弟也都對她多有尊重,她這樣說了,楊氏也只能乖乖地聽著教訓。
不過表面是乖順了,心裡是怎麼想到,那就沒人知道了。
東屋裡娘兒五個坐定,陳嬸兒就迫不及待地問:「夏娘子這些年可好啊?」
「師父和師公都好得很,如今家裡老大已經三歲了,我出發前老二剛辦完百日,兩個孩子都生得可好了。」
「阿彌陀佛,那就好,那就好!」陳嬸兒雙手合十地念叨了一句,「夏娘子這麼好的人,老天爺也肯定會讓她過好日子的。」
王楓插言道:「老三你是不知道,娘在家裡特意建了個小佛堂,天天去求菩薩保佑夏娘子和你呢!」
「娘,我回來的時候,師父還讓我給你帶了京城最時興的衣料首飾回來,說您如今是富商家裡的老夫人,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穿著打扮得多多上心才行。」
一句話說得家裡人都笑起來。
陳嬸兒更是忍俊不禁道:「夏娘子慣會取笑人,我都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可捯飭的啊!」
王松卻道:「夏娘子說得沒錯,娘,咱家如今日子過好了,您就隻管踏踏實實的享福就是了,不然兒子們在外面辛辛苦苦賺錢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能讓您過上舒坦日子。」
「你們一個個也都老大不小了,都是該為了自己的媳婦孩子奮鬥的年紀了,我一個老婆子,如今吃得好住得好就行了,可跟人家京城的富太太們比不了。」
陳嬸兒幾句話就把話題扯到了成親生子這個事兒上,一臉期盼地看著王樺,問:「老三啊,不是娘催你,可你年紀也著實不小了,就算是先立業再成家,如今都有皇上的賞賜了,這業也該算是立起來了吧?娘也不是讓你馬上就找個人,但是也該開始張羅起來了,你說是不是?那啥,夏娘子是怎麼給你打算的啊?要是還沒來得及打算,趁著你回來這些日子,娘幫你踅摸踅摸?」
王樺一聽這話臉瞬間紅了,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鼻子道:「娘,我這次回來,也正想跟您說著這個事兒呢!師父已經幫我相看好了,我自個兒也挺滿意的,如今兩邊也通過氣兒了,我打算這次回京城,便帶著您一道過去,去京城住兩年,幫我把定親和成親的事兒都張羅完了再說,到時候您願意跟我住在京城也行,願意回老家也行,我都依著您。」
陳嬸兒一聽這話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卻又十分遺憾地說:「咱們就是跟京城離得太遠了,若是離得近,能帶回來給娘看看就好了。」
「娘,您都高興糊塗了吧!人家現在還不是你兒媳婦呢,定親都沒定,哪兒能跟著老三回家啊!」
陳嬸兒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那話說得荒唐,趕緊問:「對方是個什麼人家?姑娘人品相貌如何?不過既然是夏娘子看中的,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是禦膳房總管何懷生何大人的幼女,今年十七歲了,做得一手好女紅,從小也讀書識字,我隔著簾子遠遠瞧過一眼,品貌也十分端莊……」王樺越說臉越紅,被家裡四個人八隻眼睛盯得說不下去了。
王桐忍不住問:「大哥,禦膳房總管是什麼官職啊?幾品官?」
「何大人是廖老爺子的徒弟,如今管著禦膳房,是正五品。」
陳嬸兒這才反應過來,有些擔心地問:「兒啊,夏娘子這是給你說了個官家小姐?咱家怕是太高攀了吧?」
「娘,我忘了跟您說了。」王樺突然想起來道,「前幾年師父給了我兩條路讓我選,一是再跟著她好生學幾年然後進禦膳房,二是自己出去開酒樓或者乾脆留在初味軒做事。我斟酌再三,最後選擇了進禦膳房。
「所以我這次回來,除了因為婚事,也是因為再回去就要進禦膳房當差了,到時候怕是不會再有這麼長的空閑時間能回家看看了。」
「進禦膳房?是做禦廚麽?」陳嬸兒都有點兒聽傻了,「夏娘子本事這麼大,禦膳房裡也能安排上人兒?」
「噗!」王樺被母親這話給逗笑了,「娘,你說啥呢!師父再有本事也管不到宮裡去啊!這也算是機緣巧合吧,我那次廚藝比試獲勝,就被皇上給記住了,師父是將軍夫人,自然不能經常入宮做菜,我身為師父的大弟子,皇上就有意想讓我進禦膳房。
「不過我當時手藝還不行,所以在我做出選擇之後,師父又多留了我幾年教導我,如今我進禦膳房不光是做禦廚,還是有品級的了。」
陳嬸兒和王家三兄弟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只聽王樺繼續道:「而且師父還說,只要我踏踏實實做事,不出意外,以後何懷生何大人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了。」
其實夏月初的原話是:「你就好好跟著何大人乾吧,他那個位置早晚是你的,等親事定下來,他就是你老丈杆子了,不培養你難道去培養外人麽?」
但是這話夏月初能說,王樺卻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陳嬸兒啪地一拍大腿道:「我滴個老天爺啊!咱們老王家祖墳這是冒青煙了啊!我原本以為,若是老四爭氣能考中個舉人進士的,咱家說不定真能出個官老爺了,誰知道竟是老三悶聲不響地拔了個頭籌!」
王楓用力在王樺肩膀上拍了幾下,道:「老三,你小子厲害啊!平時悶不吭氣的,一下子給我們帶回來這麼個大驚喜!」
王桐則是一臉崇拜地看著三哥,真不愧是三哥,就算是去做廚子,也比別人做得更好更厲害。
陳嬸兒激動得擦去眼淚,連聲道:「真是老天爺保佑,祖宗保佑,回頭得好生去你爹墳頭燒些紙,跟他念叨念叨,他九泉之下知道你有出息了,指不定得高興成啥樣呢!」
王樺想起父親也忍不住心生感慨,道:「我特意從京城帶回來兩壇好酒,到時候一併帶去,爹以前就愛喝酒,他肯定喜歡。」
王松雖然沒吭聲,卻是想得最遠,心裡都已經開始盤算起家裡的產業和銀子。
老三再回到京城,那可就算是吃皇糧的人了,要娶的又是官家小姐,老丈杆子更是他的頂頭上司,彩禮上可絕對不能含糊,少不得還要在京中置辦一座宅子,總不能讓自家兄弟去做倒插門女婿!
當晚,兄弟四個湊在一起喝了一個通宵,這麼多年未見的隔閡也都隨著酒喝沒了,只剩下跟小時候一樣濃厚的兄弟情義。
王樺難得從京城回來,自然少不得要回參頂子村去給他爹上墳。
第二天陳嬸兒就開始打紙錢兒,疊元寶,準備上供用的東西。
「這些年每次去上墳,我都要跟你爹念叨念叨你的消息,就怕你爹嫌你這麼多年不去看他。如今你有了大出息回來,你爹若是知道了肯定高興。」
「咱家村裡的房子還在呢?」王樺一邊幫陳嬸兒做事,一邊跟她閑聊。
「當然在,那可是你爹辛辛苦苦賺錢賺錢,一磚一瓦蓋起來的,你們幾個也都是房子裡出生長大的。等以後你們的孩子也長大了,這房子就算是老王家的祖宅了,自然得留著。
「現在搬到縣裡住,主要是為了你大哥做生意方便,老房子便託付給村裡人幫忙照看呢!不過每年過年、七月半、十月初一和你爹的忌日回去上墳,一大家子人,也少不得要住上一兩天的。」
東西都準備好之後,陳嬸兒便帶著四個兒子回鄉上墳,留兩個媳婦在家看家帶孩子。
回參頂子村的路,還是如記憶中一般難走,王樺離家多年,鮮少再走山路,坐在車裡一番折騰下來,進村的時候都已經滿面菜色了。
如今的參頂子村,已經與他記憶中有了很大的不同。
因為王松的山貨生意,許多人家都重新過起了農忙種田,農閑進山的日子。
弄回來的山貨只要質量好,就不愁賣。
十幾年下來,各家手裡也都有了不少積蓄,接二連三地蓋起了簇新的磚瓦房。
當年陳家的房子在村裡說不上首屈一指,卻也是數一數二的。
是家中日子最艱難的時候,兄弟四人藉以維護尊嚴的所在。
可如今再看自家房子,在村裡已經算是中等偏下的存在了。
王樺看得心裡有些難受。忍不住道:「娘,咱們抽空把老房子翻蓋一下吧。」
陳嬸兒卻道:「房子好好的又不是不能住,花那個錢做什麼。再說了,這房子裡頭有我和你爹一磚一瓦壘上去的心血,要是翻新,我倒還有些捨不得。」
王松急忙給弟弟使眼色,翻新房子這種話,從他跟著夏娘子賺到第一桶金的時候就提過,當時就被老娘堅決反對。
這房子對於陳嬸兒來說,早已經不僅僅是房子,而是丈夫留給她的念想兒,是當初兩個人恩愛和睦的見證。
陳嬸兒又道:「回頭等我幫你們把孩子拉扯大,我就回村裡來住。」
這種事兒想也不可能發生,四個兒子個頂個的有出息,搶著孝順還來不及呢,哪裡會讓老娘晚年獨自回老家村裡過日子。
不過此時說這話,少不得就要多費唇舌,所以兄弟四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王楓急忙岔開話題道:「咱們快別站在門口說話了,這次臨時回來,房裡也沒人幫著打掃,屋裡少不得要收拾收拾,老三的臉色這麼難看,也趕緊進去歇著。」
「對對,先收拾出個地方讓老三坐著歇會兒。」陳嬸兒趕緊進屋,先把炕上擦乾淨,鋪了個軟墊讓王樺上去歇著。
因為七月半才剛回來過,所以屋裡算不得太臟,只是薄薄地落了一層灰,四個人分頭做事,很快就把三間正房收拾出來了。
王樺下午睡了一覺之後,才覺得舒服不少,晚飯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問:「娘,薛家現在怎麼樣了?」
陳嬸兒聞言撇撇嘴道:「還能怎麼樣,當初去了一趟京城,只有薛良平一個人回來,媳婦都和離了,兒子也不知去向,盛氏跟薛良平天天鬧騰,最後被一紙休書休回家了,如今薛良平老光棍兒一個自己過日子。」
「老三,你可知道薛力和薛勇上哪兒去了?」
王樺搖搖頭道:「當初他們去京城鬧事想要訛錢,好在師父及時請了薛大叔過去,薛力和薛勇媳婦也都臨陣倒戈,這才化解了,之後他們去了哪裡,就沒人知道了,說不定是欠債太多被人做掉了吧,京城放印子錢的可都是背後有人的,弄死他們還不跟弄死個螞蚱一樣。」
王桐睜大眼睛道:「那盛大叔也是有點可憐啊!」
「好在薛將軍人好,每個月都有人來給他送銀子,他如今做得動就種種地,做不動就歇著。我瞧著,日子倒是比當初過得還好一些了。別人家都是養兒防老,可是他家?兒子若是還在,還不得把他的骨髓都榨幹了?如今也就是怕以後沒人給他打幡兒摔盆兒……總不能讓薛將軍回來給他辦後事吧!這身份上也不合適。」
「薛力不是留下兩個女兒麽,師父在府城給她們買了個小院兒,如今孩子跟著孫氏在府城,日子過得還不錯,以後若真到了那一天,孫氏不會不管薛大叔的。」
陳嬸兒聞言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孫氏那孩子心軟,性子好,就算和離了,真到那個時候,也不會不管不顧的。」
對於老人來說,除了生死無大事,只要死後有人管,不成為孤魂野鬼就行,更何況如今薛承每個月還給薛良平五兩銀子,他自己一個人,吃香的喝辣的都不成問題,還有啥可擔心的。
娘五個在老房子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準備進山上墳。
參頂子村當年就是采參人湊在一起形成的小村落,歷史並不算長,都是四面八方來的人。
王家自然也是一樣,說是祖墳,其實就只有王家老爹一座墳塋。
王家老爹葬在了半山腰,到了地方之後,陳嬸兒把供品一一擺在供桌上,回頭看著下面一覽無餘的山間美景,忍不住道:「當年給你爹下葬的時候,我特意花錢去找人看了風水,那會兒可是足足花了5兩銀子呢!當時村裡人都說我敗家,不為自個兒以後的生活和你們四個著想,就會亂花錢。
「但我總想著,你爹年紀輕輕就去了,若是不給他找個好地方,萬一影響他以後轉世投胎可怎麼好?錢都是他賺回來的,花在他身上怎能叫浪費呢!
「如今看來,得虧當時挑的地方好,你爹保佑咱家得遇貴人,日子真的越過越好了。如今你們哥仨,都沒有什麼值得我操心的了,就只剩下老四,倘若真能中個功名,老王家的祖墳也算是冒了青煙了。」
四個兒子上前拜祭過亡父之後,陳嬸兒又開始對著墓碑念叨。將王樺得了皇上的賞賜,以後就要進宮做官,甚至還要跟官家小姐定親的事兒,事無巨細的,說給過世的丈夫聽。
說到最後,是慣例的許願時間。
往年多是說保佑老三在京城一切順利,保佑老二媳婦早日有孕,保佑老四讀書上進……
前面的內容要根據當時家裡的情況有所添減,唯有最後一句雷打不動的是:「老頭子,咱家如今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全都多虧了夏娘子,你在下頭若是有本事,可一定要保佑夏娘子一生平安順遂、家宅安寧、富貴安康。」
母子五人祭拜過之後下山,王松去村裡轉了一圈兒,打聽一下今年山裡的收成情況,簡單吃了些午飯之後,便下山回縣裡去了。
到家才發現,家裡不知何時竟然來了客人。
楊氏滿臉堆笑地說:「娘,這是我娘家堂妹楊桂枝和表妹黃月香,來咱家玩兒兩天。」
彭氏則抱著兒子,直奔王松過去道:「兒子想你,昨晚上一直哼哼唧唧想找你呢!」
王松接過兒子抱著,低聲問:「這是怎回事兒?」
彭氏冷哼一聲道:「還能怎回事,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唄!」
王松無語道:「這事兒鬧得,老二沒跟弟媳說麽?」
彭氏聞言忍不住笑道:「這下好了,有人的小心思打錯了地方,怕是要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
楊桂枝和黃月香自然不是自己閑著沒事兒突發奇想過來玩兒的,而是楊氏昨天跑回七道河鎮娘家特意給交過來的。
楊家在七道河鎮也算是個富戶,所以楊桂枝聽說是個廚子,心裡就不大樂意,但是聽說人是從京城回來的,以後還要在京城發展,而且還是初味軒掌櫃夏娘子的大徒弟,這才動了心思,打算過來看看再說。
此時見到王樺長身玉立,瞬間把自己之前的嫌棄都拋到腦後去了。
「小女楊桂枝,見過王家哥哥。」
王樺根本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就見一個不認識的女子跟自己行禮說話,還一個勁兒地朝自己翻白眼,還了一禮就趕緊溜了。
黃月香家世不如楊桂枝,但是生得卻比楊桂枝好看,見狀忍不住嘲笑道:「楊姐姐的眼睛該不會是抽筋了吧?怎麼一個勁兒翻啊翻的,都把王三哥給嚇著了。」
「你誰說眼睛抽筋!」楊桂枝氣得跺腳,「也不看看你自己穿得像什麼樣子,這料子,好像是三年前流行的吧?真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穿!咦,好像還不太合身啊!黃家妹妹,你這是在哪個裁縫鋪做的衣裳?怎麼連尺寸都量不準?」
黃月香被說得瞬間漲紅了臉,她家的條件的確不太好,她自己的衣裳多是舊的,更拿不出手,這還是當年她哥娶妻時,家裡拿錢給嫂嫂做的衣裳,這次出門前,她娘厚著臉皮去找媳婦借來給女兒穿的。
沒想到楊桂枝眼睛這麼尖,這都叫她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