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除了吃飯、方便和睡覺,其他時間都待在馬背上是一種什麼感受?
慶王趙懌覺得自己如今最有發言權了。
也許對於西夏人或者是遊牧民族的人來說,這是他們的日常,但是對於趙懌這種養尊處優的人來說,簡直是太遭罪了。
雙腿內層的皮肉被磨破,再癒合再被磨破,不斷地重複,直到兩側都已經長出繭子。
每天下來,腰腿感覺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甚至剛從馬背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會有一種暈船的感覺。
即便晚上睡覺也不安穩,他甚至還會在夢中繼續騎馬逃亡。
吃不香睡不好,天天除了騎馬就是騎馬,稍有風吹草動就提心弔膽,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趙懌整個人就已經瘦到脫形。
「王爺,再堅持幾天,咱們眼瞅就要到邛州了。」
聽了這話,趙懌稍稍提起點兒精神,就算薛承帶兵把蓉城圍了又如何,他還有邛州可以去。
邛州這幾年被他修得固若金湯,糧食儲備也很足,眼瞅就要入冬了,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濕冷,薛承不可能堅持太久。
他只要老老實實在邛州待著,等薛承自己熬不住了撤兵即可。
只要有顧元在手,待明年緩過勁兒來,他就能重新招兵買馬,東山再起。
帶著這樣美好的憧憬,接下來幾日,趙懌連趕路都多了幾分精神。
邛州三面環山,只有東部地勢平坦。
但是慶王從重慶府敗走後,一路向西逃竄,然後又折回去邛州,一路穿林爬山,此時正帶人藏在西面龍門山南段山脈之中。
派出去的幾個探子回來都說城中一切正常,隻開了一個西面城門,其他三門緊閉,門口和城門上巡查的官兵也比正常情況下多,想必是知道蓉城被圍之事,隨時戒備中。
趙懌聽得十分滿意,點頭道:「有顧先生在城中,自然事事妥帖,沒什麼需要本王擔心的。」
放下心裡的擔憂後,趙懌終於帶著僅剩的幾十名親衛從山裡出來,直奔邛州城。
邛州城門遙遙在望,看著又寬又深的護城河,看著高大結實的城牆,看著高聳的角樓,趙懌風塵僕僕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突然,城牆上響起三聲號炮。
兵士們立刻忙碌起來,轉動絞盤將弔橋拉起,然後厚實沉重的城門就在趙懌面前不遠處轟然關閉。
「為什麼突然關門,快開城門,放下弔橋,放本王進去!」趙懌不明所以,飛快打馬來到護城河邊,生氣地沖著城樓上大喊。
扎拉欽笑眯眯的從垛牆後面探身看向下面,道:「真是可惜啊,如今邛州城已經不在你的掌控之下,至於什麼王不王的,我也不知道,不如還是叫你反賊趙懌吧?」
慶王看見扎拉欽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邛州提前做了那麼多布置,最後竟然不聲不響地就被人佔去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本王懶得跟你廢話,你叫顧元出來說話!」
「哈哈,顧元?」扎拉欽仰天大笑,「好吧,看在你大老遠逃過來的份兒上,滿足你這個要求。」
他說罷叫人用投石機丟了一個東西下去。
圓溜溜的東西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停在趙懌馬前。
趙懌定睛一看,那東西赫然竟是顧元的頭顱,許是放在冰窖內存著的,上面還帶著冰碴,冒著寒氣,一看就知道定是死了多日了。
夏月初此時正在城樓上悄悄看著,看到這一幕也是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扎拉欽竟然還把顧元的頭留到現在,看來對他的恨意著實不輕。
趙懌臉色驟變,一把扯緊韁繩,胯下的馬被他扯得連退幾步。
不過趙懌的怕,並非是被顧元的腦袋嚇的,而是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最後的依仗。
「咱們走!」就在趙懌調轉馬頭,準備帶著幾十名護衛離開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坐在馬上,手持長槍的薛承。
城牆上的夏月初一看到薛承,整個人都激動起來,笑容藏都藏不住。
雖然前些天就知道薛承已經悄悄埋伏在城外,但是怕打草驚蛇,他一直不能進城,所以這也是自打二人分開後,夏月初第一次看到薛承。
黑了,也瘦了,整個人看起來更精壯了,即便下巴上鬍子拉碴,也完全沒有影響他的帥氣。
扎拉欽在旁邊看著夏月初這般模樣,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和苦澀。
趙懌看到薛承,整個人在馬上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揮手道:「他就一個人,何足畏懼!都給本王上!」
親衛中有幾個人鼓起勇氣,抄起兵器,打馬朝薛承沖了過去。
薛承連正眼都不瞧這些人,他的目光一直堅定地盯著趙懌,手裡的槍卻好似長了眼睛一般。
誰敢靠近,長槍或刺、或挑,將人一一打落馬下。
剩下的十幾個人根本不敢再上前,更有人乾脆下馬,跪地投降。
薛承對其他人做什麼都毫不關心,他的目光如一把鋒利的錐子,死死將趙懌釘在原地。
趙懌喉結上下滾動,拚命吞咽著口水,看著薛承騎在馬上一步步逼近,他甚至連抽出兵刃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薛……」
「閉嘴!」薛承雙目赤紅,怒而打斷道,「你不配提我的姓氏!」
趙懌被薛承周身的氣勢壓得兩股戰戰,他此時也恨不得下馬求饒,只要能留一條命在,但是他卻一動不敢動。
薛承控馬來到趙懌面前,二人胯下的戰馬已經鼻尖對著鼻尖,呼吸著彼此噴出來的氣息。
「今日,我便要為我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性命討個公道!」
薛承話音未落,手中長槍已經刺出,卻沒有刺中要害,而是一槍扎在趙懌肩頭。
「該不會是太激動失手了吧?」唐茹在城牆上看得著急,恨不得跳下去幫他把人殺了。
「這是薛裘的一槍!」
另一槍刺出,正中左肩。
「這是薛晟的!」
「這是薛奕的!」
……
城牆上的人鴉雀無聲,看著薛承一槍接著一槍地刺在趙懌身上。
「最後這一槍——」
趙懌此時已經渾身都是血窟窿,找不出任何一塊好地方了。
人雖然沒死,但是也跟死差不多了。
薛承的槍尖緩緩抵在趙懌心口,雙目含淚,一字一頓地說:「最後這一槍,是替我爹趙懌刺的!」
一槍刺破心臟,趙懌喉嚨裡發出瀕死的哀鳴,最後腦袋一歪,沒了氣息。
薛承抽出長槍,仰天長嘯:「爹,孩兒終於給你報仇了!」
夏月初在城牆上看得也是熱淚盈眶,既為他大仇得報開心,又心疼他這麼多年把仇恨壓在心底的憋屈。
她提著裙子就往下面跑,一邊跑一邊喊:「開城門!扎拉欽,叫人開城門!」
薛承坐在馬上平復著心情,就見邛州城門洞開,弔橋吱吱嘎嘎被放下,一個讓他思念成狂的身影從城裡跑出來。
「月初!」
薛承翻身下馬,也迎著夏月初跑來。
夏月初不顧薛承滿身滿臉的鮮血,如鳥投林般撲入他的懷中。
薛承緊緊摟住夏月初,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碎在自己懷裡,讓兩個人的身體和靈魂都合在一處,再也不用分開。
他覺得有很多話想跟夏月初說。
想說這麼長時間以來的思念和牽掛。
想說得知她以身犯險來到川蜀後的揪心和狂怒。
還想說……
但不等他開口,夏月初卻已經駕輕就熟地踩著他的鞋子,踮起腳尖,將唇貼在他的耳畔,輕輕說了句:「咱們回去就要孩子吧!」
薛承腦中所有想說的,都被這句話擊飛得無影無蹤。
他手臂突然用力,將夏月初打橫抱起,頂著城裡城外所有士兵的歡呼聲,一步一步朝城裡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