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秋熬了一夜,再三斟酌著將事情的經過寫成密函,派人送往川蜀。
他心裡雖然忐忑不安,但是日子還是得往下過,尤其是表面工夫,必須還是要做到位的。
畢竟如今外頭沒人知道周家出了事,他此時若是顯出心虛頹廢的姿態,那都用不著上頭的人收拾自己,保定府這群惡狼就能把他活撕了。
他知道如今外頭就有不知多少方人馬派來的眼線,正在全方位地盯著自己。
所以二十六的壽宴必須要辦,而且要大張旗鼓地辦。
順便他還要去上膳堂試探一下封七,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夜的黑衣人。
如果是的話……
周逸秋眼神陰鷙地揉搓著手裡的核桃,如果真的是他,那就讓他嘗一嘗生不如死的味道是什麼。
十一月二十六,周府一大早就張燈結綵,各房的門口都擺著盆裝的絹花。
周府丫頭們的手藝好,這一盆盆假花擺在院子裡,遠遠一看倒像是雪地裡當真開著一盆盆顏色各異的鮮花一樣。
家裡的小輩無論是在外地還是在學裡讀書的全都回來了,一大早便都到正房屋裡來給方氏請安。
尤其是自家的一雙龍鳳胎兒女,女兒周婧月去年已經嫁做人婦,今年剛剛有孕,特意帶著夫婿回來給母親祝壽。
兒子周博成前年中了秀才,如今在府學讀書,生得一表人才。
看到一雙兒女,周逸秋和方氏都心情大好。
方氏更是拉著女兒問長問短。
周婧月如今剛有四個月的身孕,雖然孕吐已經過去了,但是胃口一直欠佳,家裡廚子換著花樣兒地做,但是她對什麼都提不起胃口,總是吃兩口就放下筷子。
為此夫家上下也都是操心不已,更是換了好幾個廚子,但是做出來的東西,也就是開頭兩天能稍微多進一點,過後便又是吃不下咽不下的。
眼瞅著周婧月原本的鵝蛋臉都瘦了一圈兒,以前飽滿宏潤的臉頰如今都有些往裡凹陷了。
若非此番是嶽母過壽,女婿孟懷魯根本不敢帶著周婧月回來,生怕被嶽父母覺得自己虐待了媳婦兒。
方氏拉著女兒的手道:「娘當年懷你們兩個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沒吐多久,但是後期也是沒胃口,吃什麼都不想吃,你爹那會兒換著花樣兒地找人做滋補品給我吃,可我總是覺得沒胃口就不想吃,不然也不會生了你倆之後身子一直不好。
你是不知道,當年懷著你倆的時候,娘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從後頭都看不出是個懷孕的人,只有前頭挺著個大肚子,誰都沒想到竟然還會是個雙胎。你倆剛生下來那會兒,加在一起都沒有人家一個大胖小子沉,跟小貓兒似的,哭都哭不出什麼動靜來。
若不是咱家不缺錢,各處去請大夫給你倆調養身子,你倆哪兒能長得這麼健康?
所以你現在可不能跟娘當年似的那麼任性,不想吃也得硬著頭皮吃,只要吃了不吐出來就多吃,不光是為了你自個兒,也是為了孩子好。」
「娘,我曉得了。」周婧月陪在母親身邊坐著,安靜地聽她說話,乖巧地應著。
「你們來得這樣早,怕是天不亮就起來收拾出門了吧?累不累?要不你上來陪我眯一會兒。一大早晨來了這麼多人,鬧得我一點兒精神都沒有,你爹還偏說要出去吃,要我說哪裡用得著那麼折騰,再說了,外頭的飯菜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爹那是疼您呢!」周婧月道,「保定府上下誰不知道,爹是最疼媳婦的人了,我家夫君都說,有這麼個嶽父在前頭做榜樣,他怎麼對好都覺得還不夠呢!」
方氏在聽到這話的時候,猛地垂下眼簾,做出一副自己睏倦不堪的模樣。
周婧月忙道:「那我也上來陪娘躺一會兒。」
一旁的丫鬟忙伺候周婧月解下月華裙,脫了棉繡鞋,扶她上了軟塌,在背後塞上引枕讓她靠著,又給腿上搭了毯子。
方氏此時又睜開眼睛道:「別蓋得太厚了,屋裡也不冷,當心捂得太熱等會兒起來著涼。」
丫鬟道:「夫人放心,奴婢幫姑娘脫了外裙,搭的是那條大紅撒花的薄裌被。」
「還是娘會調教丫頭,瞧這細心勁兒,比我屋裡那幾個強多了。」周婧月笑著說。
「不過是因為我身子不好,她們天天在旁邊伺候習慣了罷了。」方氏這會兒又像是不困了,拉著女兒問了許多女婿對她如何的話,見小兩口感情都還不錯,女婿也知道疼人,公婆也都和善,這才放下心來,但還是語重心長地說,「娘當初給你選婆家,看中的就不是什麼家世背景,最重要圖的是人好,你在家裡對著公婆和女婿,要好生相處,不要仗著娘家有勢力就耍小姐脾氣。
不要只看重表面上的東西,那些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關鍵是關起門來背後怎麼樣。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外勢總歸不能靠一輩子,日子過得怎麼樣,還是得靠你自個兒用心。」
周婧月有些疑惑地看著方氏,心裡隱約有點不安,試探地問:「娘,你今個兒是怎麼了?怎麼說話都像是話裡有話呢?」
「我看你是有了身孕太敏感了,我不過就是怕你仗著家裡在婆家太強勢,多囑咐你幾句罷了。」
「娘,我是你一手教出來的,我是什麼脾氣秉性你還不知道嘛,我哪裡是那種人。」周婧月靠進方氏懷裡撒嬌。
方氏攬著女兒的肩膀,嘴上笑著說:「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也不怕人笑話。」
雖然聲音中帶著笑意,但是她的臉上卻毫無笑容,空洞地眼神越過周婧月的頭頂,虛無地看著遠處。
外間為了透氣支開了一扇窗,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外面院子裡擺著的一盆盆假花。
粉的嬌艷,紅的熱烈,黃的俏麗……花團錦簇,像極了周家這個用謊言堆砌粉飾起來的巨大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