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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級餘震》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俗人

  高三積攢了一年的努力,徐耘安如願考上了位於北城的T美院,跟霍長雋同處一個城市。每個週末,他總會瞎編各種理由,搭兩個小時地鐵到Y大找霍長雋。

  徐耘安表現很得體很省心,讓霍長雋挑不出半點毛病,注意不表露任何讓人起疑的情緒,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提的要求、說話和動作都控制在友情範圍內,只要這樣安安靜靜呆著就好。他盡量壓抑住自己任何過分的想象,哪怕單獨一人也不敢輕易回味那些可能讓他變得潮濕的記憶。

  學校住宿緊張,他在附近租了一個小公寓,將自己那些午夜才敢描摹的畫像全堆在一個房間里,鎖上門,鑰匙就貼身藏在最靠近心臟的口袋里,如同被他小心翼翼揣在心尖上的霍長雋,很安全。

  然而愛戀滿了就會溢出來,百密終有一疏。

  某天,徐耘安跟霍長雋在圖書館看書,面對面的靠窗座位,還抱了好幾本厚厚的專業書壘起來,眼神不時從兩座書山之間的縫隙飄過去,在用雜誌半掩住素描本,在上面描畫霍長雋專心看書的模樣。

  霍長雋的模樣,徐耘安真是畫一輩子都不會生厭,每一筆鮮活如初。

  想著想著,他甚至在畫的背面還自鳴得意地題上:「相看兩不厭,唯有長雋山。」

  隔著紗質窗簾透進來的光很溫柔,跟偷吻霍長雋那個下午的陽光溫度相似。徐耘安被熏得有點不知所以,心也跟著飄了。他偷看桌底,屏住呼吸慢慢將自己的腳挪向霍長雋那邊,期間時刻關注桌面上的動靜,在快碰上鞋尖時剎住並保持,再瞧一眼低頭看書毫無覺察的霍長雋,瞬間就有種他們倆很親密的錯覺。

  哪怕這種腳抵著腳,互相在目之所及的親密感是他無中生有的。

  徐耘安覺得自己暗戀久了,腦子不好使了,在沈默中變態了,這些傻得要命的小事都能哄得他樂出花兒來。

  在陽光的沐浴下,他全身放鬆,心意滿足地趴在桌上睡過去,換個姿勢時手隨便一划,桌上兩座「書山」就給撥倒一大片。

  霍長雋無奈,起身替還在夢里的徐耘安收拾殘局,同時發現了那本秘密的素描本。看到徐耘安那題字時差點兒就噗嗤一笑,估計這改句得氣死李太白了。

  沒有進一步探索,只是片刻,他合上素描本並放回原處,假裝自己從未看過。

  上大學以後徐耘安經常來找他,他鮮少會拒絕,但也不會主動邀請或輓留。每次見面他盡量好好招待,主動找有趣的話題談論,將氣氛始終保持適當的熱度,帶徐耘安看他打籃球或者樂隊訓練。這是霍長雋的一貫作風,很少拒絕身邊人,盡量善待但不會太往心裡去。

  愛情是一道過於複雜且對錯全靠蒙的難題,他這個人沒什麼運氣,對這種注定會失望的事情沒興趣,更何況他的人生解不解這道題也沒差。霍長雋相信,徐耘安遲早也會摸索出這個道理。

  徐耘安入學後的第一個冬季,他很喜歡的一位外國畫家的個人畫展首次開到了北城。開展的第一天下午,他提前半小時到美術館門前等霍長雋,他們上周說好的要一起來看。

  等到五點閉館,霍長雋依舊不見蹤影。徐耘安撥電話發短信如大石沈海不見回訊,到後面霍長雋還關機了。他心中焦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甚至有些不詳預感上頭,但不知道該怎麼辦,霍長雋親友的聯繫方式他一概不知,只好等在原地,守住手機等信息。

  徐耘安這廂又急又憂,霍長雋那邊則是一地雞毛。他父母終於走到了徹底撕破臉皮的這一步,小三抱著滿一歲的孩子鬧到家裡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出軌後霍懷進放棄掙扎,坦然承認並把把離婚協議書甩在了林冬怡面前,要結束這段名存實亡了多年的婚姻。

  林冬怡自然不肯,苦苦哀求無果,局面就這樣僵持著。

  霍長雋跟霍懷進吵了一架,恨他郎心似鐵,完全不顧半點夫妻情分。

  二十多年的婚姻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霍長雋沈浸在個人情緒中,為了保護嗓子戒煙的他在訓練室的角落里抽了三四包煙,把跟徐耘安的約會拋諸腦後。他以為,他是最希望父母喪偶式婚姻徹底結束的那個人,可到底人非草木,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疑惑、傷感。

  霍長雋整天心不在焉,樂隊成員們不明就里。方霓看在眼裡痛在心上,知道以他個性是不會說的,訓練結束後便提議去吃飯KTV直落放鬆一下。

  等他想起徐耘安時,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過了五個小時。他等不到就該走了吧。霍長雋是這樣想的,但還是找了個插座給手機充上電,撥通了徐耘安電話。

  響了半聲就馬上接通,徐耘安一焦急緊張就結巴得詞不成句:「師,師哥,你,你,手機終於,終於通了。」

  霍長雋解釋:「耘安,抱歉,我臨時有點事,手機也沒電了,就沒能及時聯繫上你。」

  「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出事兒了,」徐耘安坐在美術館樓梯邊上,攥緊手機,「我不知道你親友的電話,不知道到哪裡找你,又怕你會過來。」

  霍長雋有一瞬間懵了,這人傻得夠可以的,繼而心頭一軟:「你是不是還等在美術館門前?」

  徐耘安不捨得他為此愧疚,於是謊稱:「沒,沒呢,我等不到你就走了,現在確認你沒事就好。」

  「真的?」

  「當然。」

  「那你在哪兒?」

  「我在,在咖啡……」徐耘安那個「店」字還沒說出口就打了個響噴嚏。十二月的北城每個空氣因子堪比冷颼颼的冰碴子,刺得皮膚又冷又痛。他今天出門趕穿得單薄,在門外吹了好幾個小時的寒風,一口熱飯都沒吃上,渾身直打哆嗦。

  這人,連謊話都說得不流利。

  霍長雋嘆氣,他明明最討厭被莫名的感情捆綁,可知道了就沒法放著徐耘安不問不顧:「我現在在景海KTV,要不要過來。」

  「要的,要的,我馬上到。」整天都沒了的魂兒徹底滿血復活,徐耘安聲音高亮地應了聲,跑到馬路邊上攔截一輛出租車,恨不得瞬間就飛奔到霍長雋身邊。

  掛了電話,霍長雋點了份皮蛋瘦肉粥和三絲炒麵,等徐耘安到剛好能吃上。

  燈光昏暗的KTV包廂里各種鬼哭狼嚎,觥籌交錯。徐耘安皺著眉頭坐在角落里,他向來不喜歡這種吵吵鬧鬧的地方,但真正讓他皺著眉頭的是不遠處舉止親密的倆人。

  樂隊主唱方霓不著脂粉也冷艷動人,此時就坐在霍長雋身側,時不時湊上去耳鬢廝磨。有好事者起哄,攛掇兩人合唱情歌,歌詞里「愛」、「喜歡」、「感覺」這類字眼扎耳得不行,整首歌下來,徐耘安臉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三瓶啤酒灌進肚子里。

  霍長雋靜看大家嬉笑,視線不時停在徐耘安身上,臉色晦暗不明。他給徐耘安點的粥面沒怎麼動過,倒是酒喝不少。

  幾首歌的時間,徐耘安眼前天旋地轉冒金星,整個人蜷在沙發上紅著臉大口喘氣,難受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不知道是酒精作用還是心病發作。

  其實早該想到,霍長雋從未對男人表現出友情以外的興趣,那麼優秀的他遲早會跟同樣優秀的女性踏進婚姻殿堂,生兒育女。徐耘安跟他呆的時間久了,總會不自覺就忘了分寸,錯覺他們倆遲早有可能。

  男人跟男人的相愛受盡歧視,被社會視為異類怪物,這是少數面對多數時的必然命運。他怎麼捨得讓霍長雋去承受這樣的事情?而如果歧視來自霍長雋本人,他又該怎麼繼續待在他身邊?

  徐耘安說好了要默默守護,就這樣遠距離欣賞就好。

  這份脆弱的自欺欺人要崩裂了。他還是沒辦法接受,霍長雋幸福的未來不是他給的。

  原來我不過是個俗人,喜歡了就期待得到,付出了就忍不住想得到回應,獨角戲唱不過幾場就想當他生命的主演。

  徐耘安在昏暗中苦笑,到後來他意識渙散如踩雲端,半夢半醒之間似乎上台瘋唱被霍長雋拉下台,從包房裡半拖半抱出來,然後被背回到什麼地方,一路上好像還說胡話瞎撲騰。他唯一感覺清晰的是,他終於說盡了憋在心裡四年多的情話,終於抱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寬廣的後背。那種真切的溫度讓他鼻酸眼紅。

  也許全是夢吧,那就趁黎明來之前再撒歡一會兒,多一會兒。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醉酒時候有多難搞,這點上霍長雋最有發言權。

  背徐耘安回家,他扒拉住後背鬧騰得很,嘴裡含混著說了無數次「喜歡你」,到宿舍後好說歹說都不捨得放手,一撒手就鬧給你看,霍長雋將人按在床上強制讓他安靜下來,就差被他纏到一起洗澡了,幸虧其他捨友因為元旦假期提前回家。

  徐耘安渾身沾上濃重的煙酒氣,霍長雋嫌棄得很,洗澡後打算給他脫衣服,套上自己的睡衣。這會兒徐耘安倒是安靜了,就是霍長雋明明沒怎麼碰到他,他就扭東扭西咯咯地笑起來,最後實在受不了,一下子撲到霍長雋身上,雙手圈住了頸脖怎麼也不肯穿上衣。

  這撲倒的姿勢,這不肯從霍長雋身上下來的耍賴勁兒,怕是他家蓋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霍長雋試圖哄他:「穿睡衣好嗎?」

  徐耘安將臉埋在他肩上告狀:「不好,你故意撓我。」

  天地良心,霍長雋心無半點邪念給他徐耘安換睡衣,他自己這麼怕癢,怕到撓別人都感覺自己身上癢。

  「我不撓你,乖,不穿會冷。」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哪來的耐心,難得用哄小孩的口吻勸。

  平日里徐耘安看著懂事冷清,感情不輕易外露,怎麼一酒精上腦就跟只耍賴不講道理的小貓似的。

  「我不冷。」話還沒說完,徐耘安就打了個響噴嚏,然後又很嚴肅很堅決地強調了一次「不冷!」

  霍長雋被他累得去了半條人命,此時再無耐性去哄,抱起他一頭扎到床上,棉被一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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