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乖孩子。
事後江跖回來,除去謝晚松離開前說的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他腦海裡閃現過的卻總是當時對方站在馬路中央,神情驚恐地捂向腹部的動作。憑借自己對謝晚松的瞭解,即便是對方再不甘心,也絕對到不了不惜命的程度,最近的他顯然不在狀態,雖然沒有證據,潛意識顯然讓他感覺到隱隱不安。
令江跖倍感意外的是謝晚松並沒有他所認為的那樣迅速把標記清洗去除,那一晚上兩個人再狹小空間的相處能讓他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印記始終存在。只是礙於公司事務愈加繁忙,越來越多難以理解的事情他只能暫且丟之腦後。
清晨的洛市,淡淡的天光順著半掩的床縫透入。
江跖習慣性的摸索過床頭的藥瓶,手裡重量彰顯出藥物數量已經不多。
今天他需要去醫院檢查精神狀況,這樣定期的檢查自從處理完顧子安的後事,自己被查出病情以後,每週末都需赴約,一直維持到回國。
尤其是在顧子安死後那段時間,最初的檢查結果不盡人意,他不得不在正規心理診所接受治療,再加上無法講話的緣故,治療變得艱難而又緩慢,必須依靠吃藥緩解。
在冗長的時光里,興許是藥物起了作用,加上大量的心理治療下他可以講話,各方面都有所好轉,曾經的那些荒唐過往好像是一場被遺忘的夢。現在看來,失憶時的那段時光已經是最好的慰藉,等到一切都想起的那一刻,曾經一切的黑暗與壓抑在一時間衝破枷鎖,撲面而來,這樣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令他感到恐慌,甚至不知該如何再出現在謝晚松面前。
「醫生,我這樣的情況還有完全痊癒的可能嗎?」他沈聲問。
「人格障礙很大程度源於患者心理因素,鑒於江先生的幼時經歷,我們也很難保證能否完全痊癒。」醫生措辭道,「從表現來看,能發覺您最近情緒十分不穩定,如果工作壓力過大的話建議先休息一段時間,堅持服藥的同時要切忌避免刺激,不然是及其容易復發的。」
其實這樣的結果早在預料之內,江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了一句謝
他從檢查室走出來的時候,在走廊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見謝晚松。
對方身旁還站了一個男人,大概要高出他一頭左右,兩個人面對面地交談著什麼,看樣子像是起了爭執。
謝晚松身形高挑,被光線細膩地勾勒,看上去比以前更為纖瘦。他背對著江跖,突然身體一歪,似是有些立不穩,捂著嘴轉過身,大步不停地向著轉角處的衛生間走去。
他走的匆忙,並未看見面前不遠處的男人。
江跖下意識跟上了腳步。
謝晚松衝進廁所,再確定沒人的情況下扶著洗手池嘔吐起來,昨晚他並未吃飯,今早也空腹,一時間竟是什麼都沒能吐出來,片刻的功夫額上就由於痛苦布滿汗水。
他攥著單子的手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手一松,那張紙便飄到了地上,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幾個字:打胎注意事項。
肚子里這個孩子謝晚松不會留下,將其打掉是他能想到的作為簡單的處理方法——即便是留下,如果連父親都不給予認可的話,與他而言這個孩子的存在也毫無意義,他也沒興趣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耗費大量的精力。
胃部抽痛又燒灼,一陣一陣直泛惡心,謝晚松整個人都在微微打著顫,其實什麼都沒能吐出來,但他依然打開水龍頭,隨著水流旋轉,眼前再次眩暈起來。
廁所門被人推開,有人走入。
謝晚松暈勁未過,只能從鏡子里勉強看到來者大概身高,認為進來的人是梁羽彬,他的眉間隱隱浮上一抹不耐,雙手撐著洗手台,低聲道:「我自己決定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勸。」
失去Alpha安撫的Omega虛弱至極,突如其來的暈眩使他不敢自行開車前往,再抑制劑不足的情況下周身散髮著Omega氣息,念及林風對於自己的心意,洛有道已有家室,無奈之下他只能打電話給梁羽彬。
雖然信息素並不契合,但是聊勝於無,梁羽彬檀木味的信息素隴下來,最初的不適過去,反而有種鎮靜人心的力量。
如果對方沒有再得知他已經懷孕並且要打胎時強烈的反對,硬是要讓他把孩子留下的話。
謝晚松長時間高濃度的抑制劑注射所產生的副作用顯然不僅僅是發情期的疼痛,其次大大降低了懷孕幾率,很難保證這會不會是他最後一個孩子;其次缺乏安撫的Omega體質虛弱,精神與氣血雙雙不足,在這個時段打胎並不是一件聰明的抉擇。
此時梁羽彬卻並未講話,只是靠近他,彎腰將地上那張紙撿了起來。
直到站的近了,這時謝晚松才發覺,身後並不是梁羽彬那股木質佛珠的味道,而是一股更加清冽,幽遠,沁人心脾的冷香。
這樣熟悉的信息素味瞬間令謝晚松身體僵的筆直。
當他在鏡子里看見江跖的臉時,整個人悚然一顫,迅速轉身把單子從對方手裡抽走,下意識藏到了身後。
他並不知道對方看到了多少,光順著男人的發傾斜而下,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陰影,哪怕他什麼都沒講,謝晚松卻敏銳地感受到了來自面前人所帶來的壓迫與危險。
他嘴唇慘白,微微顫了幾下,耳朵里頓時嗡的一聲,短暫的失去了思考能力,想也不想就推開江跖,大步向這衛生間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一步一趔趄,腳底都在發軟。
才走了沒幾步,緊接著一雙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跖的聲音冰涼得有些不真實:「孩子誰的?」
謝晚松在原地靜止了兩秒後,突然轉身去掰對方的手,他艱難地維持著面部表情:「與你無關。」
他的手指虛軟地幾乎使不上力,掰了好幾次那雙手始終紋絲不動。
男人略顯驚慌的神情和舉動映在江跖的眼底,一時間所有無法理解的言語和舉動都在此刻得到解答,那片原本平靜的淺色琉璃終於破開了一道裂痕:「我的…?」
在短暫的沈默下,他又問:「你要打掉?」
謝晚松頓時整個人如同雷劈,僵直在原地,嘴唇慘白,哆嗦了兩下,一句話都沒能講出來。
江跖感覺自己嗓子有些發乾:「咱們談談。」
——對於Omega而言,孕前孕後的身體是最為脆弱的,長時間缺少戀人Alpha信息素的安撫會導致極度虛弱,嚴重時會伴有頭暈,頭痛,耳鳴,食慾不振等症狀,甚至發生暈厥。
高中時兩性生理課本上的某一行字驀然間閃入江跖的腦海,一時間謝晚松所做得一切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都再剎那間有了定論。
瞬間的喜悅被強烈的絕望淹沒,自頭頂一路劈入心底,心臟似乎停止跳動,長時間偽造的虛偽假象再這一刻全盤崩裂,他拼盡了所有氣力,才讓自己得以維持住一個不那樣難看的表情。
如果說謝晚松懷孕了,那自己之前乾的究竟是什麼事……?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江跖的手牢牢嵌在謝晚松的手上,好像除非世界崩裂都不會放開。
謝晚松放棄掙扎,乾脆抬起頭,目光嘲諷地對他笑了一下:「有意思嗎江跖,之前不是挺能裝的嗎,繼續啊,可別前功盡棄。」
他發狠似地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道:「江跖,老子倦了,沒功夫陪你玩。」
對方講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自心口生生磨過的刀,刀下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無時無刻不再挑戰著自己脆弱的神經。
就好像有什麼,即將要破土而出。
下一秒廁所門再度被推開,梁羽彬闖了進來。
謝晚松許久都沒出來,關心之余他不得不進來看一看,梁羽彬再看到兩人時微微一愣,對於江跖有某種熟悉的陌生感,可看見謝晚松難得一見的驚恐神情時,他顧不得思索這個人究竟在哪裡見過,人就已經走上前,擋在了兩個人中間。
「這位先生,麻煩你把手松開。」梁羽彬語氣嚴肅,一邊釋放信息素去安撫受驚的Omega,動作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維護狀。
江跖呆滯的目光這才慢慢恢復回來,冰冷地落在他身上,沒有講話,也自然沒有任何放手的意思。
梁羽彬一手攬住謝晚松,另一隻手威脅一般放在他的手腕上,微微用力:「如果你再這樣,我就不得不叫人來處理了。」
男人便看了過來,梁羽彬對上他的視線,冰錐一般充滿敵意的注視,目光掃過他摟著謝晚松肩的胳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兩個人:「你們什麼關係?」
梁羽彬把謝晚松往身後帶了帶,語氣平靜:「我是他的Alpha。」
謝晚松表情難看地任憑梁羽彬把他帶到懷裡,刻意躲避著江跖的注視,將頭轉了過去,手腕卻還被江跖緊掐著,一時間進退兩難。
雖然這樣講顯得很沒面子,但現下除了盡快逃走之外他沒有任何想法。
江跖卻突然松開了抓著自己的手。
江跖往後退了兩步,跟二人拉開距離,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突然勾唇冷笑了一聲:「他的Alpha?」
而就在下一秒,一股侵略意味十足的雪松味Alpha信息素從江跖身上鋪天蓋地地爆出來,如同宣誓主權的野獸,將自己領地的每一處都用氣味填滿,危險而又猖狂。
幾乎是在他信息素爆發的那一刻,謝晚松便發出了痛苦的喘息。
劇烈的Alpha信息素頓時入侵身體,長時間失去信息素安撫的身體顯然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那種撕裂一般在身體中心亂竄的感覺,讓他險些站不住腳。
梁羽彬忍無可忍地怒吼:「你瘋了嗎!」
也許從看到陌生的Alpha的那一瞬間,曾經為了遠離對方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全部煙消雲散,那種熟悉的黑暗再一次籠罩住了他,在心口漫無邊際地滋生,幾乎將整個人都徹底吞沒。
江跖對他的話如同未聞,反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瑟縮在梁羽彬懷裡的人,他伸出手,眼底如同掀起了一陣暴風雪,透著令人心寒的震懾,卻是語氣溫柔地哄道:「晚松,過來。」
謝晚松發出了一聲幼獸一般的低吟,Omega的本能使他無法抗拒自己的Alpha,即便是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也許是冰冷的陷阱,卻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過去。
壓迫感,生理的恐懼,靠近的本能,直到神經上的那一根弦完全斷裂,虛弱的軀體再也不堪重負。
像是有一股游走在身體里的巨大能量,有著超負荷的強度,直至到達最後的臨界值。
謝晚松眼皮一闔,失去控制的身體憑借慣性向前倒去。
一雙胳膊穩穩當當地把毫無知覺的男人接入懷裡。
江跖此時才終於軟化了信息素,眼底不正常的狂態盡數褪去,面色如常,好像剛剛狂躁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
他心滿意足地摟緊懷裡的人,目光流露出極度的柔軟。
他沈聲嘆道:「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