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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第16章
第十六章

  眼睜睜看著嚴懷朗直接將那顆紅糖卡吱卡吱嚼了,月佼略有些心痛。

  好貴的,也不說吃慢點。

  嚴懷朗不明白她為何一直神色複雜地盯著自己,但她的目光過分專注,這讓他多少有些不自在,於是暗暗清了清嗓子道:「找我有事?」

  月佼點頭點了一半,又猛地搖了搖頭。

  寒風朔朔的迴廊上,小姑娘素淨的臉蛋被凍得紅撲撲,靈動的眸中似有星如瑩水。

  此刻的月佼與前幾日在泉林山莊的擂台下全然不同,再無那種小孩子裝大人般故作的柔媚之態。水眸中閃著初萌的好奇,由內而外透出一種乾淨鮮活的氣息。

  這副模樣落在嚴懷朗眼裡,真是像極了一隻自山林間滾入紅塵的……小松鼠精。

  「又點頭又搖頭,究竟是有事還是沒事?」嚴懷朗忍住笑意,面無表情地舉目望天,不再看她。

  這傢伙怕是有毒,她一出現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揚,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多半要完。

  月佼抬手指了指懷中捲成筒狀的字紙,笑容誠懇地解釋道:「我原本是想說,等將來我在京城安頓下來之後,可不可以向你學寫字。」

  「原本?」嚴懷朗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略有些嚴肅地皺眉,垂眸看向她。

  「我剛剛忽然想起,」月佼有些慚愧地抿了抿唇,「才說好不再給你添麻煩的。」

  嚴懷朗眉頭皺得更緊了:「跟誰說好的?」

  「跟我自己呀,我自己跟自己說好,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月佼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鄭重道,「咱們萍水相逢,你幫我,是你有俠氣;可我不能因此就什麼事都賴上你。那樣的話,不就是成心佔你便宜?」

  她說得越誠懇,嚴懷朗心中就越慪得慌。

  個鬼的俠氣,他就愛給人佔便宜不行嗎?誰說不讓她賴著了嗎?

  「聽你這意思,」嚴懷朗神色漸斂,「你打算一到了京城,就跟我分道揚鑣?」

  見他誤會了,月佼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是說朋友之間該有來有往,你仗義相助,我卻幫不上你什麼,眼下只能做到少給你添些麻煩……」

  「好,你可以閉嘴了,」嚴懷朗慪得聽不下去,出言打斷她的滔滔不絕,「去客堂等我,有事跟你說。」

  「不能在這裡說?」迴廊間有沁涼寒風乍然穿堂而過,冷得月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她當即恍然大悟地對嚴懷朗點點頭:「哦,你怕冷。」

  若非怕路過的官驛舍人瞧見有損威嚴,嚴懷朗真的很想翻個白眼給她看。

  他分明是見她凍到臉蛋發紅心有不忍,哪知這小沒良心的倒反咬一口。他鋼筋鐵骨的錚錚男兒,怕什麼冷?

  ………

  嚴懷朗回房取了東西後,匆匆來到官驛的客堂。

  一推開門,就見月佼搬了椅子窩在牆角火盆的旁邊,手中拿著自己方才隨手寫的那副字,看得目不轉睛。

  月佼抬頭瞧見他進來了,連忙將那張字紙捲起來抱在懷中,笑盈盈站起身來,一副洗耳恭聽的乖順模樣。

  「這個收好,」嚴懷朗隨手將一本文牒遞給她,轉頭搬了張椅子過來,與她一同坐在火盆旁邊,「站起來做什麼?」

  「哦,」月佼依言落座,好奇地打開文牒翻看起來,「這是什……」

  「戶籍」兩個字她不會認錯的。

  見她似是呆住,嚴懷朗以為她不知這是做什麼用的,便解釋道:「不是要讀書要考官?若沒有這個,什麼事也做不了。」

  雖並不十分瞭解紅雲谷內的狀況,可嚴懷朗大約能從月佼的言行舉止中推斷得出,紅雲谷中的人情世故與這外頭有些不同。所以他在與她單獨相處時,就盡量試著以她能理解的方式與她說話。

  月佼抬頭看向他,小聲問道:「中午我和紀向真留在這裡吃飯時,你就是去幫我辦這個了嗎?」

  嚴懷朗沒來由地乾咳兩聲,雲淡風輕道:「去鄴城府衙辦些公務,順道的。」

  這話倒並非托詞,他今日特意選在鄴城落腳,正是因為有事需到鄴城府衙查實。

  不過,昨夜在飛沙鎮的客棧內聽她說了想進京讀書考官的打算後,他當下就猜這傢伙根本不知道讀書、考官需要些什麼,便替她上了心,今日趁著去鄴城府衙就順道一併辦了。

  纖秀的指尖珍惜地撫過那本陌生的戶籍文牒,月佼心中很是感動。在她根本就不知這玩意兒為何物時,嚴懷朗竟已替她打點好了。

  她上輩子活得乏善可陳,除了木蝴蝶之外沒什麼朋友,只在公子發財的話本子中見過那些肝膽相照、可托生死的情義。此刻她忽然很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義薄雲天」。

  原來兩個人之間沒有血脈親緣、沒有一同長大的情分,也是可以如此赤忱以待的。

  月佼揉了揉有些發燙的眼眶,「可是、可是聽紀向真的意思,這個……是很難辦的……」說好不給他添麻煩的啊,她真沒用。

  「我又不是他,沒什麼難辦的。」她那明顯大為感動的神情讓嚴懷朗心中無比受用,唇角忍不住微揚。

  「這樣,會給你惹麻煩嗎?」月佼有些擔心。

  嚴懷朗溫聲安撫道:「你雖是江湖人,可你手上沒有人命,也從未作奸犯科,能有什麼麻煩?」

  雖說他手下那些沒用的傢伙追蹤她一年也沒追上正影,可她做過什麼,他們倒也查得詳盡。若對她的品行無十足把握,他也不會貿然向她亮明自己身份,更別說帶她一起走了。

  但身份戶籍這事也並非真如他口中那麼輕巧。他此舉畢竟有些不合規矩,若是有心人以此為由頭向陛下參他一本,罰俸挨訓是少不了的。不過他不打算讓她知道這些。

  月佼羞愧道:「我眼下什麼也沒有……到底是佔了你的便宜了。」

  「說得跟你沒佔過我便宜似的。」嚴懷朗一時沒忍住,低聲脫口而出。

  客堂中只有他們二人在,兩人坐得又只隔了一個火盆,月佼聽清他在說什麼之後,赧然地撓了撓頭,訥訥道,「也是,我蹭了你的馬車,又沾著你的光才住進官驛……」

  「誰在跟你計較這些,」嚴懷朗高深莫測地瞥了她一眼,「去年在紅雲谷的林子裡,彷彿有人趁機摸過我的手,也不知是誰幹的。」

  經他這一提醒,月佼那時靈時不靈的腦子終於記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邪惡之舉。

  她的臉「騰」地紅了個徹底,被燙著似地跳了起來,慌張擺手:「一定是瘴氣毒的幻象!不是我!我沒有!我……」

  見他一副「別裝了,我什麼都知道」的模樣,月佼立刻洩了氣似地垂下頭,面紅耳赤地改口承認了:「好吧,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對不住。」那時也沒料將來會再遇到這個人,兩人還成了朋友,真是失策。

  嚴懷朗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既你自己都承認了,那你說說這恩怨該怎麼算吧。」

  羞愧到抬不起頭來的月佼屈起右手食指,以指節抵住下唇,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唇冥思苦想。

  嚴懷朗好整以暇地環臂靠在椅背上,耐心地等待她的答案。

  火盆中時不時爆出一聲嗶剝輕響,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相對而坐,卻並無尷尬生疏之感。

  半晌後,月佼瑟縮著脖子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覷著他:「要不,我讓你摸回來?」說著,顫巍巍伸出自己的手。

  嚴懷朗真是十分好奇,紅雲谷的人到底是怎麼教小孩兒的。究竟是哪位高人,將這個看著挺機靈的姑娘教得如此……亂七八糟。

  就在他準備嚴正告誡她「今後絕對不能再一時興起就隨意摸別的男子小手」時,她卻又像想起什麼似地,飛快將那顫巍巍的手縮了回去。

  小臉仍是通紅,卻無端挺起了胸膛,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那、那我給你餵藥吃的時候,你還、還咬了我手指一口呢。扯平了!」

  嚴懷朗彷彿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我那叫咬嗎?只是不小心……」話說一半,他頓感自己臉上燙得嚇人,說不下去了。

  方纔他腦子裡居然忽然冒出「是時候讓她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咬一口』」的想法!

  這姑娘真的有毒,帶得他也滿腦子亂七八糟了。

  「反正林子裡的事扯平了。」月佼紅著臉嘟囔完,一副「我已經決定要死不認賬,隨你怎麼說」的賴皮樣。

  嚴懷朗抬手揉了揉額心,強令自己不要再被她那亂七八糟的思緒帶著跑。「你昨夜說,不能再回紅雲谷,究竟是怎麼回事?」

  昨夜她那副忍痛又難過的模樣讓他沒忍心追問;今日上午在馬車裡,因紀向真在旁邊,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先前又到鄴城府衙辦事,回來就見她與紀向真玩得沒心沒肺。

  待他收拾好紀向真後,一問才知這傢伙竟像沒事人一樣自己偷偷溜出去閒逛了。

  「哦,有人要殺我,所以不能回去了,」月佼語氣稀鬆平常,甚至還笑了笑,「況且,我本來就想進京讀書的。祖父在世時,一直希望我走正道。」

  嚴懷朗已經習慣她這樣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話方式,心中大約有了個譜,便點點頭,又問:「既早有進京讀書的打算,為何遲遲沒有動身?」

  就他所知,她自紅雲谷出來在外走動至少有一年了,期間始終只是順著洞天門的交易路線,在由南至北的邊陲城鎮出沒。

  「從前我沒機會出谷,對外面的事瞭解得也不多,」月佼不想說得太驚世駭俗,便直接略過了自己重活一世的奇異經歷,「正好谷中與洞天門起了齟齬,谷主叫我帶人去洞天門討個公道,我便想趁此機會先在江湖走動走動,順道打聽一下該怎麼去京中讀書。」

  哪知江湖中人對官學之事毫不關心,之後又發現洞天門在販賣奴隸,她偷偷向幾個地方的府衙扔了字條報信後,始終不見官府有任何動靜,便只能先將讀書的事放一放,一門心思追著洞天門跑了。

  「昨日上午我去見了谷裡的人,發現了一些不太好的端倪,正好大家都想回家過冬,我便由他們去了。」

  月佼認真地道,「若你沒有邀我同路,再過幾日我也是要出發的。不過我也知道,這外間的許多事我根本不懂,若不是遇到你,只怕我這一路會走得一團亂。」所以,她是真的很感激他的出現啊。

  嚴懷朗點點頭,淡聲又道:「進京之後怎麼辦,想過嗎?」

  月佼有些為難:「紀向真今日跟我提了監察司的『點招』,可我記得你說過,你就是監察司的官……」

  嚴懷朗詫異挑眉:「這和『我是監察司的官』有什麼關係?」

  「你是我的朋友呀!」月佼瞪圓了眼睛,懊惱地鼓著腮,「你是那裡的官,我又跑去那裡應考,不就又佔你便宜了嗎?」

  「佔我點便宜你會死啊?」對她再三表明不想佔自己便宜的說辭,嚴懷朗已然忍無可忍,可這話才一出口,他立刻就有些後悔了。

  這顯得他好像上趕著巴不得她來佔便宜似的,簡直太有損他威嚴冷峻的形象了。

  每每與這傢伙獨處,他就容易失常,只怕真是要完。

  嚴懷朗斂了心緒,改口正色道:「考官不是我。」

  右司丞是監察司的最高官長,點招員吏這種小事無需他親自出面。

  月佼愣怔片刻,終於如釋重負地「哦」了一聲,樂滋滋笑了起來:「你好像很想被佔便宜呀。」

  她可以摸著良心說,嚴懷朗對她實在是很不錯。他在旁人面前總是板著臉冷冰冰的模樣,可對她卻一直都算得上是溫和,甚至可以說是縱容,這讓她總是忍不住想在他面前放肆些。

  嚴懷朗對她那毫不遮掩的調侃充耳不聞,故作從容地站起身來,鎮定地交代:「自己回房收拾一下,該用晚飯了。明日一大早還要趕路。」

  沒良心的小松鼠精,以為是個人都能佔嚴大人的便宜嗎?他真是惱得……想按著她那顆亂七八糟的腦袋一頓揉。

  「威嚴冷峻的嚴大人」似乎並沒有察覺,他此刻這種狀態便是俗稱的,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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