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見羅漪一副又愣又氣的模樣，葉瀟揚不禁失笑。

　　「逗你的。」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順手把這本書塞回了書架。

　　羅漪以鼻息輕哼一聲，手指沿著那一排書脊劃過去，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合適的。

　　突然，身側似乎多了一縷熱源。

　　葉瀟揚不動聲色地移到她身後，抬手去拿她頭頂架子上的書。

　　羅漪的手指一僵，身體不能動彈了。

　　她能感覺到他拉開的校服衣襟隱隱蹭到她的後背，以及他淺淺的呼吸落在她的發旋上。

　　她悄悄仰起頭，看到他骨指微凸的手在書架上翻找。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已經突破了羅漪的安全距離。

　　若是以往，她定會像隻警鈴大作的小兔子一樣一蹦三尺遠，逃之天天。

　　可現在，她卻意外地沒有反感他的舉止。

　　她斂下纖長的睫毛，指甲輕輕摳著書脊上的字，腕上的佛珠磕碰到書櫃，發出清脆的聲響。

　　若是有人從他們身後看去，定會看到高大挺拔的男生將嬌小玲瓏的女生整個遮了起來——似乎下一秒，男生就會伸手環住她，將她擁入懷裡。

　　漫長又隱秘的時光終於過去，葉瀟揚將一本書遞到她面前。

　　「這本還不錯。」是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集。

　　羅漪接了過來，翻到目錄，第一篇就是著名的《羅生門》，後面收錄的幾篇也都是他的名作。

　　她合上書，抱在懷裡，打算借這本。

　　兩人來到自助借書機處，羅漪把這本書放到機器上，然後去兜裡掏學生卡。

　　「啪」地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

　　羅漪剛回頭，葉瀟揚已經眼疾手快地幫她撿了起來。

　　他攤開掌心，有一小顆水果硬糖臥在上面，螢光糖紙閃著五顏六色的光。

　　她伸手去拿，他卻突然一握，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羅漪：「……」

　　什麼意思嘛。

　　「喜歡吃糖？」他的嗓音壓得很低，像是濃醇的苦咖啡，可說的話卻攙著一絲甜味。

　　羅漪沒否認，她說道：「我低血糖。」

　　葉瀟揚神色微動。

　　他看向她漆黑的眼眸，像是充盈湧動的湖水裡倒映著的星星。她的眼睛很圓，眼角走勢稍稍下垂，無辜又萌動。

　　他抓住她左手手腕，把那顆糖塞進了她手心。

　　羅漪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像半截木頭一樣，只有滴溜溜的大眼睛證明她是個活物。

　　「怎麼了？」葉瀟揚問。

　　她趕忙把手縮回身後。做壞事的人分明是他，她卻是害臊的那個。

　　「又不是沒碰過。」他奚弄道。

　　羅漪知道他說的是那天他給她輔導物理的事，可那件事跟這件事，性質不一樣嘛。

　　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眸子裡滿是羞赧，還夾帶著一縷怨憤。

　　羅漪默不作聲地操作著借書機。

　　她弄完後，換葉瀟揚上。

　　雖然剛剛被他捉弄了一番，可羅漪還是挺自覺地站在機器旁邊等著他。

　　趁掃描的功夫，葉瀟揚的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腕那串瑪瑙佛珠上。

　　他見過女生戴手鏈，但戴佛珠的卻很少見。在他印象中，佛珠的發燒友大多是中年男性。

　　「你手上那串佛珠挺有意思。」他說道。

　　羅漪抬起手腕，右手拂過那些微涼的珠子。

　　一共是十八顆，象徵著佛教中的「十八界」，即六根、六塵、六識。

　　每一粒瑪瑙佛珠都被精心打磨過，飽滿圓潤，晶瑩剔透。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看了多少醫生都不見好轉。後來爸爸帶我去金門寺，請了這串佛珠，說是能去邪祟保平安。」羅漪一本正經地說道，「戴了這串佛珠，我身體比以前好多了，所以就一直戴著了。」

　　葉瀟揚：「……」

　　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她卻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有佛祖庇佑一樣。

　　她的佛珠手鏈成色極佳，想必價值不菲。

　　「哦。」他應了聲，又問道，「你信佛？」

　　羅漪想了想，回答道：「不算吧。我偶爾會讀一些佛學經典，裡面有些話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至於吃齋念佛抄經，從來沒做過。」

　　難怪那天她在校醫室信手撚來一句佛詩。

　　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個世界很奇怪，在科技最發達的歐美，很多科學家都信上帝。

　　葉瀟揚不信這些，但他也不會說什麼。

　　像牛頓那樣的天才在晚年執著於神學和上帝的第一推動力，在他看來，是件極為可惜的事。

　　葉瀟揚輕狂，且年少。

　　很多人年輕時都幻想過改變世界，認為人定勝天。

　　然而，很多事情，往往超過人力所能及的範疇。這時候，有人就會將希望寄託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羅漪雖然年紀不大，但經歷過的事卻不少。

　　她六歲的時候，媽媽姚嵐去世，這件事對她衝擊很大。

　　羅恒洲當初帶姚嵐去X省人民醫院看病，後來又轉到北京最好的醫院，可醫生卻告訴他，即使花大價錢做手術，生還率依然極低。

　　做手術，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不做手術，就是百分之零。萬般抉擇下，羅恒洲同意做手術。

　　然而上天並沒有眷顧姚嵐，手術後沒多久她就產生了排異反應，最後醫生全力搶救還是沒能挽回她的生命。

　　那段時間，羅恒洲常常在姚嵐的靈位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抱著小羅漪，一個大男人泣不成聲。

　　她知道爸爸一定會自怨自艾，想著如果當初不做手術，媽媽是不是還能多活個一年半載的。

　　可人生沒有回頭路，縱然當初做了其他選擇，也未必會是好的結果。

　　有時候，老天只會給一條死路，讓你無路可走。

　　印象中自那以後，羅恒洲就常去寺裡禮佛。

　　並不是迷信，只是給自己找個精神寄託和慰藉罷了。

　　這些話羅漪不會跟葉瀟揚說，他的人生太過順遂，想必很難理解這些。

　　葉瀟揚聞言懶懶地支著身子靠在書櫃上，說道：「所以，你是佛系少女？」

　　此佛系非彼佛系，可真要那麼說，似乎也行得通。

　　羅漪性子溫吞，為人恬淡，沒有特別強的好勝心。可不就是現在網路上常說的「佛系」嗎？

　　她緩緩說道：「你要那麼想也可以。」

　　葉瀟揚唇角輕勾，表情玩味，令人捉摸不透。

　　家長會散後，同學們大多都跟著家長回家了，為期三天的五一小長假正式開始。

　　羅漪跟著羅雪晴回到市委大院，這幾天她得跟尤念瑤一塊睡。

　　這會兒尤念瑤還在外面上補習班，要等晚上才回來。

　　羅雪晴對尤念瑤的成績抓得很緊，馬上要中考了，她更是不敢有絲毫懈怠。

　　閒著無事，羅漪就在臥室裡上網。

　　剛登上Q，她就收到了一條驗證資訊。一看是湯鯤羽，她立馬點了通過。

　　湯鯤羽邀請她加入六班班群「六六大順」。

　　【湯鯤羽：大家出來歡迎一下新同學。】【羅曼蒂克：大家好。】

　　剛放假，班群非常活躍，熱鬧得很。

　　兩人剛說完話，同學們紛紛冒泡，列隊鼓掌歡迎。

　　【湯鯤羽：羅漪你記得把備注改一下。】【羅漪：已經改完了。】

　　【湯鯤羽：大家看下群公告，記得明天早上九點到校門口集合。】群裡的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明天的春遊安排。

　　流沙灣有室外燒烤爐，有同學自告奮勇在家串烤串，打算明天帶過去。

　　【孫憶曼：班長，一共多少人啊？我跟我媽在超市，看看買多少東西合適。】【湯鯤羽：加上羅漪，一共二十七人。你就按三十人份算，總有人吃起東西來一個頂倆。】【李靈秋：@王長澤，班長說你呢。】【王長澤：吃得多怎麼了，我為國家創造GDP，你為國家幹嘛了？省布料嗎？】【李靈秋：我靠，王長澤，明天你死定了。】六班班級氛圍很好，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也愛相互打趣，鬧成一片。

　　羅漪看這些人在群裡聊天吹水，心情甚好。

　　【一葉書：。】

　　【周佳航：臥槽，你居然在群裡詐屍了？】【一葉書：不會說話就少說點，沒人當你是啞巴。】【湯鯤羽：葉瀟揚，我給你改的備注呢？】【一葉書：你不覺得這個昵稱很好聽嗎？】【湯鯤羽：……】

　　沒有什麼語言能表達湯鯤羽的心情，除了這排句號。

　　【羅漪：班長，我想問下，到時候我怎麼回來？】【湯鯤羽：你住哪啊？】

　　【羅漪：市委大院這邊。】

　　【湯鯤羽：我給你查查公交路線。】

　　【一葉書：我們順路，可以一起。】

　　【湯鯤羽：？？？】

　　【湯鯤羽：你不是不去嗎？】

　　【一葉書：我改主意了。】

　　行行行，您葉學神來去自如。

　　即使那天問您時，您臉上分明寫著：「春遊？小學生才去春遊！天氣那麼熱，是遊戲不好玩還是覺不好睡？還是你們打算組團去刷微信運動步數搞行為藝術佔領榜單傲視群雄？」

　　順帶附贈了一個嘲諷且輕蔑的笑容，仿佛去春遊的都是大傻逼。

　　看！孽力回饋了吧！現世報來了吧！

　　您也成為傻逼的一員了。